黃昏,在夕陽就要跳入地面的那一剎那,安澤南出現在官道之上。其巧合處,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在山腳下和衆人打過招呼,安澤南隨即上山。其輕鬆自然處,似乎是去赴宴,而非生死之爭。看到這個模樣的安澤南,商良海始終司離所言非虛,在他龐大的壓力逼迫下,安澤南已經成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高度。
從踏足山道的第一步開始,安澤南就感應到司離的存在。在那一瞬間,兩者的心靈緊緊聯繫在一起,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
自今日啓程,轉乘飛機到達雲丘,又一路步行至此。這段短短的旅程,卻是安澤南心靈一個自我洗滌的過程。
在這旅程中,安澤南想起了過往種種。從少時學藝到青年求學、從遇到龔倩再到對抗魔門。許許多多的畫面如同幻燈片般在他心靈間掠過,其中有愛有恨,也有無奈和辛酸。平時這些隱藏在深處的情感,此刻卻如同海嘯般沖刷着他的心靈。
安澤南沒有刻意去迴避這些情感,他如同站在大潮將至的海邊,張開雙臂,迎接這心靈的洗禮。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領悟到,所有的苦痛與磨難,一切的一切卻是今日把他推至此地的因。而現在,他必須摘下這個果。無論這個果實,是苦是甜。
過去、現在與未來突然融成一體,如同輪迴,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這一切,只是人生之中一部分經驗罷了。
踏上無名峰,安澤南又想到了黃伯。
就在這個山峰之上,他第一次和司離相遇,同時亦是黃伯的歸西之地。司離選擇這個他們相遇的初始之地,卻作爲一切的終結之所,本身便帶有一種大圓滿的味道在裡邊。至於這是誰的圓滿,此刻卻尚是未知之數。
安澤南一路朝山上走,一石一木皆有感於心。它們存在的形態、位置,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蘊含着天地間的秘密,呈現出一種讓人心醉的美態。安澤南渾然忘記了此行而來的目的,他的心神不斷攀升,體內聖靈氣天然運轉,不斷有天地精靈被他吸入體內,卻又隨着呼吸逸出體表。
潮漲潮退,有給有還。在這一刻,安澤南終於成功地以自身爲媒介,把天地聯繫在一起。人法地、地法天、三才一體,無分彼此,是爲大道。
大道者,混沌是也。無有始、無有終。無形質,無愛憎。來去如意,不滯於物。天地本自然,一切唯人自擾。這人者,是爲自我。
而此刻,安澤南心神沉醉於天地,連自己也遺忘,便晉及他安家“無想無爲”中的大道之境。這種境界來得自然而然,帶着本該如此的味道。
當他踏上峰頂的時候,便看到了司離。司離屹立崖邊,彷彿自開天闢地以來便沒有片刻移動過。安澤南看到司離時,司離也看向他,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在時間上沒有先後之分,默契得如同一個神蹟。
而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本來明月當空的夜色下,卻有烏雲不斷涌至,隱有山風欲來之感。
山風吹動兩人的衣裾,風雖勁,兩人眼睛卻沒眨上一下。
過得片刻,兩人相視一笑。
“澤南你來了。”
“我來了。”
“爲什麼而來?”司離問道。
安澤南拍着腦袋道:“我忘記了。”
“好一句忘記。”司離哈哈大笑,狀極歡愉:“司某這數十年來總想忘記一切,可恨卻無法辦到,所以才得在塵世掙扎。哪及得上澤南灑脫,說忘便忘。不過,澤南雖忘記此行目的,可司某卻不得不提醒你,這場仗可不能不打。”
安澤南微笑道:“這是自然,否則不是讓司老白等一天。”
“就是就是。”司離撫掌說道,卻突然眼神一凜淡淡道:“那麼澤南以爲什麼時候開始爲宜。”
“既然遲早要打,現在又如何?”
安澤南說話間,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卻又如變戲法般來到司離身前三米處,一拳擊出!
他說打便打,司離看在眼中,卻覺相當痛快。
哈哈一笑,魔主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經一拳印在安澤南的拳頭之上。
兩人毫無花假地硬撼一拳,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但無名峰卻突然晃了晃,下一刻,天空驚雷響起,豪雨終至。
山腳下。
衆人撐着雨傘朝山上張望,但大雨傾盆,景物模糊,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白亦雪亦是一臉古怪表情,她在安澤南身上種有靈犀道胎,無時無刻不感應到安澤南的存在。然而就在安澤南出手的瞬間,白亦雪再感應不到他的存在,彷彿他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中一般。
自然,實情並非如此。反而,白亦雪知道山上兩人已經拉開了戰幕。這矛盾的感覺,讓她這天之驕女也百思不得其解。
無名峰上。
兩道身影一觸既分。
司離又落足崖邊,雙手負後,似是沒有動過手一般。
安澤南擡頭看向天空,上空風捲雲龍,大自然無窮的變化一一掠過他的心靈。他似忘記了司離的存在,心神爲夜空壯觀的風雲變化所吸引。
說來奇怪,豪雨所疾,但兩人周圍卻滴水不沾。似乎這片雨雲,獨獨把兩人遺漏過去一般。
“可喜可賀,澤南心障全無,靈通圓滿,否則如何能夠在司某的天魔七幻下準確命中鄙人的拳頭。否則,這場仗不打也罷。”司離搖頭嘆道,方纔他一出手便用上了天魔七幻,但安澤南卻不爲魔障所惑,準確命中他的拳頭。
兩人試探性的一擊看似輕描淡寫,但其中兇險處並不亞於性命相爭。只要安澤南方纔受幻覺所惑,司離便會全力出手,直到安澤南斃命拳下爲止。
但安澤南正中他的拳頭,卻封死他諸般後着,只能重新回覆對峙之姿。
“心有垢,方有障。之前澤南一直爲憤怒、怨恨等情緒矇蔽了心靈,如一葉遮目,故睜眼如瞎纔會爲司老的七幻所惑。”安澤南終於低下頭,看向那崖邊平生勁敵,淡淡說道:“但自我踏上峰上那一刻開始,我心已如大道,不着無意,不執於情,故無垢無障。天魔七幻雖是針對感官乃至心靈的幻術,若司老仍想憑這外道之術取勝,恐怕今日會飲恨於此。”
司離長笑道:“澤南還是第一個敢當面斥我天魔七幻爲外道之術的人,不過我一點也不生氣,反感欣慰。若我再不拿出點真本事來,倒讓澤南見笑了。但在此之前,且讓我加些彩頭,好爲我們這生死之戰更有看頭。”
安澤南微笑不動,司離手一翻,卻有五個黑色方匣落到峰頂一塊巨石之上。跟着,黑匣緩緩分裂,出現無數立體方格。隨着黑匣打開,從其中便不斷逸出兇厲煞氣。
安澤南再笑不出,這分明是爲魔門所奪的五隻妖煞,卻不想司離此刻以之爲彩頭,不知道是何用意。
“這魔封匣爲魔工造特,我已經拜託魔工親手改造,在其中暗設魔匣打開的時間。而魔匣上留有司某的靈動印記。除非匣內的印記消失,否則是無法停止魔匣的開啓。換言之,如果澤南無法在魔封匣完全打開時擊敗司某,那麼被封印在其中的五隻妖煞便會重現。五煞齊現,澤南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司離淡淡笑道。
“原來司老也知無盡怨海之事?”安澤南微訝問道。
司離點頭承認,說道:“若澤南不抓緊時間,恐怕怨海一出,世間再無淨土。”
安澤南搖頭苦笑道:“那便請司老賜教吧。”
“好說。”司離開始提聚功力,這還是他自魔功大成以來,第一次全力催運體辦靈能。立時,司離全身逸出各種迷離光彩,各種顏色的光氣託得司離平空離地而起。
魔門講究順爲賤,逆爲貴。因此無論心法和技藝皆帶着逆天判地的味道,便如此刻的司離,任安澤南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敢相信有人能夠純憑靈力的提升而違反自然法則。要知浮空而起他也能辦到,卻須藉助飛行類的妖魔之助方可辦到。
司離卻以凡人之軀做出如此神蹟,深深震撼着安澤南的心神。
漫天的雨線似爲司離靈能所感,卻自空而下,再盤繞環繞在司離周身。司離全身籠罩在狂卷的雨霧之中,詭異的是,他的衣角卻如同千斤之物般一動不動。便在這動靜對比無比強烈的異狀中,司離已將靈力運至極致。
“誠如澤南所言,天魔七幻不過是針對對手各種層次發動的幻覺。但澤南可有想過,若這幻覺化虛爲實又當如何?”
雨霧狂旋中,傳來司離淡淡的聲音。
安澤南心中一震,而司離已經雙手齊揮。頓時,盤旋在他身邊的雨霧突然飛射而來,又在半空凝聚成無數劍刀槍矛,無孔不入漫天罩至。
每柄兵器都凝聚着司離強大到難以置信地靈能,這是實實在在的殺招,而不是任何幻覺。如此奇技,卻是司離以無上魔功創造出來的奇蹟。他不愧是天魔殿百年一遇的奇才,竟然將天魔七幻化虛爲實。如此成就,即使當不上後無來者,卻也可稱爲前無古人!
安澤南一掌斜劈,將迎面刺來一杆戰槍震成水沫。但接踵而來的更多刀兵卻讓他知道硬接不得,只得不斷作出規避動作。只見他身形閃爍,穿梭於無數刀劍之中,又拳腳盡出,格擋着魔主這手似無窮盡的凌厲攻勢。
“司某不才,在前人的心血之上加以演變,終悟出這化虛爲實的真魔九式,便請澤南細細品嚐。”
安澤南磕飛一口大刀,又踢碎朝他腰際斬來的巨斧,尚有餘暇開口道:“卻不知道這招是司老九式中的哪一式。”
司離雙手揮動,遙控雨兵絞擊安澤南,嘴上卻答道:“此式名爲兵戎相見,澤南以爲如何?”
“非常不錯。”
嘴上讚道,他雙臂卻彈出雷光,安澤南瞳孔藍芒大盛,在無數刀兵之中他突然旋轉起來。
叮叮噹噹之間不絕於耳,安澤南狂旋不休,卻以召來的雷光雙刃形成全方位的防守,同時又把司離以魔功演變而來的無數刀兵盡數絞碎。
司離雖然可以不斷化出刀兵,但如此一來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面。於是雙手放下,半空的刀槍劍斧立時化成雨水散落一地。
安澤南停下,笑道:“司老也接我一招。”
他方要朝司離掠去,卻突然發現身體動彈不得。猛然向下看,安澤南卻見由雨水化成了骷髏骨架自地面冒起,它們用手牢牢抱住安澤南的雙腿兩手,硬是讓安澤南定在原地。
“這又有什麼名堂。”安澤南苦笑道。
“此式爲百骨功成,所謂一將功成百骨枯。它雖沒有任何殺傷力,卻是讓司某取勝的鋪墊。接下來…….”司離雙臂緩緩提高,而盤旋於身側的雨霧則不斷化成個個手掌般大小的輪鋸。
水輪狂旋,發出嗡嗡震響。在司離手臂揮動間,它們呼嘯而至,變化無度地切向安澤南。
“澤南且試試這招…….肝腸寸斷!”
安澤南瞳孔擴張,水輪瞬間來到跟前,而他爲百骨功成所制,卻是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