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府邸,還和當初她被當作四皇子的男寵抓來時一樣的陳設。鮮亮喜慶的牌匾上雕刻着遒勁瀟灑、筆力不凡的“明府”二字。
明如霜看着當日從這裡走出去的那個衣袂翩翩的少年,如今已是一襲女裝,妖嬈多姿,心中暗暗感嘆世事多變。
婢女小月目瞪口呆地看看周瑾將軍攙扶下的如煙緩緩步入府內:“周將軍,您這是,這是把咱們明府當成金屋藏嬌的地方了?這恐怕有所不妥吧。”
周瑾的嘴角抽了一下:“難道她貴爲公主的身份,也不能入住明府嗎?我只是怕邊疆的簡陋設施讓公主受了委屈!”
小月嘴撇了撇,還想說什麼,被明如霜攔住了。
她優雅地笑道:“周將軍說笑了,公主駕臨,明府蓬蓽生輝,豈有不恭迎之理?”明如霜的應答恰到好處,得體周到。她殷勤地伸出手去攙扶住如煙的胳膊。
如煙看了看周瑾,他默許地微微點頭,如煙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入明如霜手中,帶上濃度謙和的笑容。
明如霜把如煙引進正廳,只見明府的老爺和太太正在廳中正坐,兩位的身體有些顫抖,頭也在不住地輕晃,手也同樣抖個不停。
如煙一愣,這在現代,要算帕金森綜合症了吧?看起來明老爺和明夫人也不像年紀很老很大的樣子,怎麼卻是這副光景?難怪自己第一次被抓進明府沒見過兩位老人,還以爲是多麼財大氣粗、架勢駭人的模樣,卻是這樣的讓人心生憐惜之情。因了那顫抖的姿勢,老人頭上頻現的幾絲白髮更增添了垂垂老矣的悲涼。如煙不知道自己心中這份悲切之意從何而來,卻那樣讓她深陷其中,驅之不及。
周瑾趁如煙走神的剎那,側身到明如霜的身邊:“我去邊外,還請明大小姐好生照顧公主,日後您定會發覺所做一切皆有緣由,都是值得的。”
明如霜點點頭:“對此我深信不疑。周將軍請放心。”
周瑾再看看目光飄離的如煙,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回過神來。“公主,末將要去邊外處理事情,邊疆帳營,多是男兒,公主金枝玉葉之身多有不便,你先在明府歇息,等我處理好事情,定回來接你。”周瑾匆匆安頓下如煙,並未多做逗留,而是匆匆離去。
如煙心生納悶,這周瑾,不該是和自己情意濃厚嗎?怎麼就這樣三言兩語作別,甚至看不出一絲不捨?他既然是以那世與自己相戀的周瑾面目帶自己離開皇宮,怎麼此刻竟然看不出過往牽連了?
周瑾看着如煙低垂下去的眼眉,看着她臉上鬱鬱寡歡的神情,還是收回目光,目不旁視地朝外走去。那些他還沒有理清的腦中印痕,那些四皇子再三重複的話語,都讓他帶着無法逾越的枷鎖,必須掉頭而去。
如煙看看一邊笑容可掬的明如霜,看看廳中端坐卻一直瑟縮顫慄的老人,原先想堅定不移地跟着周瑾的心意竟然漸漸淡了下去,她點
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一抹笑容,卻讓那椅子上端坐的明夫人身形又是一晃。明如霜眼疾手快,上前穩穩扶住老人。明夫人的眼角一行清淚緩緩流下,如霜用力地扶住老人的後背,另一隻手輕輕拍着,如同哄騙幼小的孩童。
如煙看得發愣,不知道這老婦人怎麼突然就哭了,心底卻一陣莫名痠痛,她疑惑地看向明如霜。
如霜溫和地笑了笑:“家母因身體不好,情緒也極爲滴落,常常就傷心落淚了。公主不用擔心。”
如煙點點頭,跟隨如霜去了屋內,可經過老婦人身邊時,心卻還是隱隱地微微作痛。老人的目光渾濁地望向她,臉上有不明的專注。如煙按捺住心裡的奇異感受,腳步繼續移動:“明小姐,我路上也是顛簸累了,我先去內屋休息一下,你看可好?”
如霜笑顏如花:“一切聽公主做主。”
如煙在一間華貴別緻的閨房中停歇下來。屋內擺設富麗堂皇,都是上好檀木打製,帶着淡淡的檀香。牀上琢滿細緻的雕花,就如真實的花束石化了一般,形狀逼真,轉角流暢,線條雅緻,看起來厚重精緻。邊上的櫥櫃也是富貴大氣,櫃面上的雕刻細膩自是不必細說,就連每一面上的邊線都是雕刻有致,都有細細的勾勒,匠心獨具。
如霜讓丫鬟退下,她親自幫如煙褪下外衣,掛在衣架上。
如煙有些不好意思:“明小姐不必如此客氣,我自己來就好。您還是像上次我來府上那般對待我就好,不用如此生分,我反而不安。”
如霜連忙接話:“公主切莫要再這麼說了。上次是我們做得不對,驚擾了公主玉駕。這次聽聞周瑾將軍帶您來此,正是給我們一次改正的機會,求之不得。”她細心地把如煙髮飾上繁重的裝飾拆下。
如煙在牀邊坐下,如霜連忙又轉身打來一盆水,試好水溫,把臉布沾溼擰乾,爲如煙擦臉。如煙即使在皇宮裡,也是與丫鬟們打作一片的,很少要丫鬟們裡裡外外地伺候自己,很多事情都盡力親自動手。現在明如霜這麼把自己當作金枝玉葉來伺候,實在讓她不習慣。
如霜擦拭着如煙的手臂,一邊嫺熟地擦拭着,一邊說:“我曾經有個姐姐,一直渴望着有機會能和姐姐相親相愛地相處。”
如煙有些發呆,既然是姐姐,怎麼就不能相親相愛地相處,還要渴望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如霜說:“可惜姐姐自小和我們明家失散了。如霜的願望一直未能如願。”
如煙皺皺眉:“怎麼就走散了?”
如霜嘆口氣:“唉,當年姐姐出生時,皇上就定下諭旨,明府多年護駕有功,明府大小姐與四皇子定下親事。可是後來,有天師看了姐姐面相,說姐姐有國母之相,這話一說,當時天下轟動……沒多久,姐姐就下落不明瞭。&rdq
uo;
如煙吃了一驚。“難道明府大小姐的失蹤,與天師的預言有關?”
如霜點點頭:“我們也這麼想。也許是支持其他皇子的皇妃或大臣爲了避免姐姐真的成爲國母,一旦姐姐爲國母,四皇子與姐姐有婚約,那四皇子不就成了下任皇上嗎?不情願的人,自是有很多啊!家父這些年四處追查,可是都沒有太過確切的下落。”她的聲音裡有深深的哀怨,“可憐我那姐姐,出生後在家裡沒待多久,就下落不明瞭。”
如煙改不掉的多管閒事的本能又發作了:“可是你們憑什麼去追查啊?過去那麼多年了,就是遇到明府大小姐,也許她的身份已經改變,你們哪裡還認得出來?”
如霜的臉色僵了僵,細思之下,還是果斷地說:“姐姐生下後,作爲明府第一位小姐,當時母親感念父親的深情,就把父親的定情信物按形狀烙在了姐姐身上。”她見如煙眉頭緊鎖,連忙岔開話題,“當年父親對母親情深意重,發誓一輩子只娶母親一人,連皇上的賜婚都拒絕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明府還是隻有一位女主人。可惜母親因爲姐姐的失蹤,身體落下疾病,記憶各方面也都不好了。但父親始終沒有忘卻當年的承諾。”
如煙被這個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在那麼久遠的古代,竟然有這麼一心一意的癡情男人,守着承諾竟是一輩子!她忽然那麼羨慕明府,這個府邸內,家風純樸,就看小月敢那麼沒大沒小地跟周瑾將軍、跟自己這個公主說話,就可以看出平日裡明府的氛圍一定極爲寬鬆,主人完全把丫鬟當朋友般善待着。
“公主,您現在住的這個房間,就是我姐姐從小的閨房,雖然這麼多年,她只在出生時待過一段時間,但明府一直爲姐姐保留着房間,並且相信終有一天她定會再度歸來。您身份尊貴,如今明府也沒有特別上好的房間,就暫時讓您住在這裡了。請您不要當作我們是隨便找個房間讓您入住,這兒是我們整個明府最珍貴的地方,平日每天都有丫鬟細心打理。”如霜猛然意識到什麼,“哎呀,您這麼累了,我還這麼多嘴,真不好意思。公主休息吧,房中一切,如有需要,儘管自便。如霜告退。”明如霜倒退着離開了如煙的房間。
如煙躺下後,卻覺得根本睡不着。她暗自揣測,這個房間的主人,如今還活着嗎?如果活着,此時身在何方呢?她是怎樣一個人呢?她忽然就充滿了好奇。她整理了一下剛纔明小姐幫她取下的髮飾,發現還少了一個髮簪,她用手一摸,還有一根髮簪留在頭上未被取下,她取下發簪,連同其他髮飾,順手拉開牀頭一個抽屜,放了進去。就在這放的時候,卻看到抽屜裡本來也有一些髮簪,有蝴蝶樣式的,有花朵樣式的,最精美的,是一支花骨朵樣式的簪子,雖然小巧,卻形式秀麗,那個花骨朵,明明只是含苞待放,卻硬是讓人就着花苞的樣子,能想象出一旦盛開是怎樣的方華奪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