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擺擺手:“我受苦談不上。倒是周將軍,多年來一直駐守在這裡,連面色都蒼老了。你爲國家受累了。皇城內的歌舞昇平,都是將軍和將士們用青春和生命換來的。”他由衷地說。
“謝四皇子誇讚!如果皇城裡的皇子大臣們都能如四皇子般體恤守邊將士,大家會更加盡忠職守,不惜肝腦塗地。只求得到賞識!,但是……”他拉長聲音。
“但是?”李沁擡頭,疑惑地看着他。
“不久前,遼國公主飛揚跋扈,過我邊疆,我們攔截,太子事後竟然怪責當時將士,有幾個兄弟被當場誅殺。遼國公主說,她有當今太子的令牌,可以免一切邊疆繁瑣的檢查……太子是把大家對他令牌的尊重看得比國家更重要。這些都寒了將士們的心。”周瑾說起當日情形,義憤填膺。
李沁擡頭看向二皇子,太子這些日子還有時間過來過問邊疆?二皇子默默點頭。他看二皇子時順帶看到如煙那粘死人不償命的目光還是毫無拘束地賴在周將軍身上,有些氣結:“如言,你把你路上的想法跟周將軍說一說。”
如煙似花癡般繼續看着周瑾,目光滯頓處,古代、現代不同的周瑾,不一樣的衣着,在她腦海裡輪番躥出。
“如言!”李沁加大了聲音,不知道沉浸在什麼思緒裡,竟是這副魂不守舍的鬼樣子!從來沒看出來,皇宮裡那麼多俊俏皇子,她都沒這麼花癡,現在一個將軍,就讓她癡迷成這樣!果然……胸大無腦,只知道看臉!
如煙被聲音驚嚇,腳下一個踉蹌,幸好周瑾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他的手碰到她的手背,她想起和他一起演戲過招時那些親密的接觸。她穩了穩心神,站好腳跟,正色道:“是,四皇子。”
李沁彆扭地看着她。
她有些心虛,也彆扭地解釋了一下:“我……這個,如言的名字有些……奇怪,見笑了。”她的意思其實是,如言這個名字突然用,聽得太少,自己沒有適應。
“這個名字奇怪啊?要不要本皇子賜你一個更怪的名字?”李沁冰冷的目光像秋日寒霜一樣打在她臉上。
“啊哈?”如煙看着周瑾面無表情的樣子,順口和四皇子應付着,“悉聽尊便!”
李沁感覺得出她的曲意應付,那一雙直勾勾的媚眼還是遊離在將軍身上,他恨聲道:“就叫花癡可好?”
如煙低眉同意:“全聽四皇子安排。”
“既然名字也聽我安排,那行動更要聽我安排了。勞頓數日,你作爲我的貼身保鏢,隨我入營房,伺候我洗漱,今日本皇子要歇歇了。二哥,你若不累,可以和周將軍細聊。”李沁一甩衣袖,在前面帶頭走掉。
如煙莫名其妙地看看二皇子,指指四皇子的背影:“他這是?”
李易笑容慢慢浮現:“我這個四弟偶爾會耍些脾氣,但是近來已經許久不這樣了。自從與柳夫子有了交集,就開始這樣。”
如煙低低說道:“四皇子文韜武略,樣樣精彩,可是脾氣卻瞬息萬變。我覺得還是二皇子您好相處。看起來,周大將軍也是好相處之人呢!”她終於把話題把視線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引到周瑾身上去了。
“聽二皇子所言,先生該就是國子監的柳夫子了。”周瑾抱拳,“幸會!”
二皇子臉色變了變:“剛纔是我大意,柳夫子的名號還是不要出現在宮外爲好,就叫如言。”
周瑾連忙改口:“如言公子,周某冒失了。”
看着他那謙遜有禮的樣子,如煙剛要說話,突然前面傳來一聲怒吼:“貼身保鏢還需要我護送到營房嗎?”
如煙吐吐舌頭,怎麼把前面那座大佛給忘了!她連忙對周瑾抱抱拳,慌里慌張地連蹦帶跳朝四皇子前去的方向跑去。
李易看着她的背影,無聲地笑了。
周瑾看着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這是四皇子的軟肋。周大將軍,接下來……你上場的時候到了。”李易語重心長地說。
周瑾拱手相示:“聽二皇子吩咐。”
李易搖搖頭:“吩咐談不上。只是四皇子有些不明白狀況,你稍微幫幫他就可以了。必要的時候,多與他的貼身保鏢交流交流。貼身保鏢如言也是一個相當有意思有抱負能大展拳腳的人物。周將軍要好好睜大眼睛慢慢發現。一個小釘子能夠四兩撥千斤,一小撮火苗可以燃起滔天大禍。你的作用遠在千軍萬馬之上,不要低估自己。”
周瑾低下頭:“是。末將謹記!”
如煙戰戰兢兢地跟着李沁來到營地,其實也是大帳篷。她嘟囔着嘴,護送他進了營房。
“打水,我要洗臉。”他冷冰冰地說。
她手忙腳亂去取水,可是因爲缺水,卻只敢舀一點點到盆裡。她把毛巾蘸溼遞給他,他頭一歪,並不接毛巾,她只好磨磨蹭蹭地攤開毛巾,幫他在臉上慢慢擦拭。擦完臉,她剛要端盆離去,他又伸出手來,她先是愣了一會兒,後來好不容易靈光一現,馬上幫他去擦擦手。再準備離開,他的手還是停在那裡。她黔驢技窮無法應對。
他黑着臉慢慢扯過毛巾,蘸水,擰乾,然後攤開放到她臉上,爲她洗了把臉。
她揚起了眉毛。
“這裡的水很珍貴,不要浪費。我用完了你用。”他終於發現動作無法代替語言,只好開了口。
她心裡一陣憤怒,節約用水,我就要用你用剩下的呀?她剛想反駁,忽然想起他是皇子,自己目前身份只是保鏢,不是他的老師了,眼下出門在外,還是不要暴露太多爲好。
“如言,那個周將軍……”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詢問,“就是你心裡一直惦念的那個人嗎?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是某個人照着你的心意設計出來的,而不真正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如煙被他說得不知方向,這是
在繞口令嗎?什麼人還可以照着心意來設計?
“如言,你不記得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李沁嘆了口氣。
如煙看着他說話時蠕動的嘴脣,突然心底有根線像被扯開。“你朝思暮想,唸的就是他嗎?如果我讓他橫空出世,你是不是就能全部爲我所用,聽我安排?”這個男人,他在大肆咆哮,他在發怒,他摔爛了她房裡所有的東西……“如言,這是情悅泉,爲什麼我和你一起下水,無法撼動泉水?你心裡還是裝着別人嗎?要怎樣,我才能趕走他?”還是那個男人,眼裡噴着火,恨不得掐碎她……可是她看不清,看不真切,那到底是誰。
如煙覺得自己心力交瘁,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她那雙秀目溘然合攏之前,他猛然意識到她的變化,不顧一切地晃動她的肩膀,想要阻止她的昏睡:“如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逼你……”她的眼睛完全合攏,他把手慢慢插進自己的頭髮,欲速則不達,怎麼能忘了最簡單的道理呢?他看着沉沉睡去的如煙,心口又被撕裂了一條淺淺的口子。是因爲過量的嗜睡散,才讓她一點點忘記了以前的記憶嗎?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還是沒有辦法阻止她身邊那一雙雙伸向她的手嗎?他們一定要用她來祭祀他們那些膨脹的野心與慾望嗎?她重生一回,依然無法擺脫最終的命運嗎?李沁想起那個男人所說的:“她生下來就是爲皇室的爭鬥而存在,這是她無法更改的宿命!從她這張臉長成這樣的那一天起,就無法改變了!”李沁緩緩搖着頭,不,他要阻止這最終的結局發生。
如煙,已經有八年了嗎?在嗜睡散下生活,你已經八年了嗎?從那一次,驚心動魄地發現,你和冷妃有一樣的面容起,你就被他們設計好了將要走的每一步是嗎?冷府大仇自然不共戴天,可是怎能用你如此美好的生命去祭奠?如煙,八年來,那個在你心裡的影子還是從未遠離對嗎?即使是八年後再見你畫卷中的那個男子,你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李沁覺得自己千方百計想要回避來邊疆,想要脫離這個計謀,可是背後自有一雙無形的手,一步步把自己推向計謀的中心。
李沁的手輕輕按在她的額前,其實,讓你喪失記憶,何嘗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可看你眼下痛苦的眼神,似乎慢慢想起了什麼。難道那日在情悅泉,自己竟是不該替你解開身上嗜睡散的宿毒?也許,給你下毒的那個男人也是不忍心看你這麼痛苦,卻又不甘心放棄計劃,纔會狠心下毒的吧。可是很多事情,你終究是要面對,無法逃避。就像自己,身爲這個身份,很多事情,也必須去做。有太多從出生就命定好的格局,需要一步步去丈量。
李沁看着如煙的面容,那閉上眼的模樣裡,也帶着一絲無法掩藏的憂傷,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彷彿在經歷着一場車裂之痛,他寧願承受這樣的痛苦,也不願意再讓自己的心去無處安放。如煙,你可知道,天下之大,有你的地方,纔可以安放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