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裡歸置東西的冬梅見荷花進來,看着她已經現出了紅腫指痕的臉頰,驚呼了一聲,剛想問是誰這麼大膽,但隨即也想到,除了自家的四姑娘,家裡怕是也沒人會這樣了,頓時神情就糾結起來。荷花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院子上上下下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但是四姑娘畢竟是正經的主子,自己一個奴婢也不好多加置喙。
“奴婢去給您拿冰來敷一敷……”冬梅不敢多呆,轉身出去尋了冰塊,搗碎了用帕子包好,小心翼翼地給荷花敷着臉頰。
“冬梅姐,這件事就莫要說出去了。”荷花一邊冰敷着臉頰一邊說,不管是給博榮、齊錦棠還是孫建羽知道,都指不定能惹出什麼事兒來,大哥和齊錦棠倒也罷了,自己好歹能勸住些,可孫建羽那個脾氣可就不好說了,到時候再讓四姑娘說了什麼胡言亂語出來,就越發是給孫家添亂了。
冬梅先前也看到過荷花對四姑娘的態度,覺得她雖說平時和善,卻也不是個沒有脾氣任人欺負的,沒想到這次竟是想息事寧人,一時間倒是更覺得她有些不一般了,然後不等荷花開口詢問便道:“四姑娘已經領着下人離開了,姑娘是先歇會兒還是繼續整理東西?”
荷花擡手指了指牀邊的一個小包袱道:“明後天就要回去了,在這兒叨擾了這麼久,也多虧得院子裡媽媽們和姐姐們的照顧,那包袱裡是幾個荷包和一點心意,請媽媽和姐姐們喝茶吃酒,留個念想兒。”荷包都是從家裡走的時候帶着的,裡面裝得是三分一個的小銀錁子,雖說自己以後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來孫家,但是大哥以後怕是就要跟着孫建羽了,不管怎麼說也得打理好關係。
冬梅想也不想地就開口推辭道:“姑娘對咱們一直都很好,奴婢沒照顧好姑娘,哪裡還敢要什麼賞。”
“又不是給你自個兒的,你能就這麼給推個乾淨?”荷花嗔怪道,“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相處一場留個紀念罷了。我這兒用不着人伺候,你下去歇着吧”
荷花打發了冬梅,把包着冰渣的帕子丟到面盆裡,雖說臉頰還有點火辣辣的,但是自個兒畢竟還來着月事,如今年紀還小,用冰的怕落下什麼毛病,一月一次的痛經她可是萬萬不想體驗的。
“荷花,在屋裡嗎?”齊錦棠在外面叩門。
荷花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臉頰,但是隨即又道:“哦,錦棠哥,有事嗎,我昨晚沒睡好還歪着呢”
“沒什麼,我要出去買些東西,問你有沒有什麼要我幫着帶回來的。”齊錦棠本來是想叫荷花一起去,但想她既然是沒睡好,張嘴便改了說辭。
“我這裡東西都買齊了,錦棠哥不跟你爹孃一起回鄉?”荷花忍不住問道。
“爹還要在京述職,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我跟你們一道回去,家裡那邊也要規整拾掇一番纔是。”齊錦棠跟荷花閒聊了幾句,就見冬梅拿這個小瓷盒進來,見到自己就下意識地把手裡的東西往身後一藏。
齊錦棠微微皺眉,但是良好的教養讓他也不好多問,便微微頷首先行離開,待冬梅進屋之後,纔有些憂心地回頭看了眼荷花的房門。
荷花以不適爲由在房裡躲了兩日,冬梅拿來的藥膏很是管用,才抹了幾次就已經瞧不出痕跡,孫建羽打發小廝來告知了回鄉的日子,荷花也終於安心地露出了笑容,雖說還要一個月的車馬勞頓,但是想着回去就能見到想念已久的親人,心情頓時好得像外面晴朗的天氣似的。
回鄉的行李比來的時候多了許多,還好孫家那邊更是裝了十幾車的東西往北邊運送,荷花這邊的幾個箱子頓時就沒了什麼顯眼。
自從那晚把話說開了之後,荷花就一直沒有再見到孫建羽,直到準備啓程的時候,纔看到他立在馬邊,似乎比之前削瘦了不少。
“建羽哥”荷花硬着頭皮上去打了個招呼,眼皮都沒敢擡地就轉身搭着冬梅的手上了馬車。
路上走得很是安穩,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倒是比冬天那時候來的舒服了許多,車廂內雖說稍稍有點悶熱,但畢竟道路平坦不會打滑,外面也沒有刺骨的寒風,車內也不用點着那個讓荷花提心吊膽的爐子。
眼見着離家越來越近,荷花的心情也越發地好了起來,卻也忍不住地焦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家裡面去。
離着齊家村還有四五天路程的時候,孫家和齊錦棠都分別打發了人回家報信兒,齊錦棠自然也不會忘了讓家丁順便給荷花家送了個平安的口信兒,又說了大概到家的時間。
方氏得到兒子和閨女要回來的消息,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幾日在家折騰着拆洗被褥,曬枕頭被子,要不是祝永鑫攔着,怕是都要把屋子全都重新貼一遍牆紙。
頭一天就打發祝永鑫進城去買了菜和熟食,當天剛一矇矇亮,就到地裡去把鮮嫩的菜苗掐了個精光,只等着孩子到家就能吃上家裡的飯菜。
博寧和栓子也是從頭天晚上就興奮得睡不着覺,早晨恨不得扒着方氏想今個兒不去念書,最後每人被賞了一個爆慄,這才滿臉不情願地被打發去裡學堂。
打掃院子、洗菜,切菜,方氏把所有的事兒都忙活完了,就開始心急地一遍遍往門口跑,看人怎麼還沒回來。
祝永鑫本來還坐在院子裡安穩地抽菸,但是被她攪合的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兒道:“我去村口迎一迎。”
小秀抱着栗子,一邊哄着孩子一邊安慰着方氏:“娘,既然說今個兒到,就肯定沒問題的,你快別急,安安穩穩坐下等會兒吧”
方氏口裡連聲應着,但是屁股哪裡坐得住炕沿兒,最後還是寶兒醒了在屋裡叫奶,這才把方氏的注意力分散了過去。
荷花幾個人是在晌午飯前到的家,博榮幫着祝永鑫把行李東西的都收拾下車,荷花就直接撲進了方氏的懷裡:“娘,我老想你了” щшш ¸ttκá n ¸co
方氏伸手把閨女上下摸了幾下,見沒瘦也沒吃苦的模樣,這才紅着眼圈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趕緊進屋洗臉洗手,咱這就炒菜開飯。”
小秀見荷花摟着方氏不想鬆手的樣子,便把栗子放在屋裡炕上,囑咐寶兒好生看着,自己繫上圍裙道:“娘,你跟荷花進屋說話兒,我去炒菜就是了。”
博榮把荷花的東西都搬到西屋,又把自己的都搬回屋裡,到井邊打水胡亂洗了手臉,這纔到竈間去跟小秀說話。
小秀手裡忙着炒菜,但是眼睛卻是盯着博榮上下掃了半晌,見他雖然稍稍瘦了可似乎不是操勞,不過是精壯了些,自個兒便也放心了下來,推開博榮已經搭到腰間的手,紅着臉嗔道:“我這兒炒菜呢,你先進屋去陪娘說話,兒子和閨女都在屋裡炕上呢”
博榮這才鬆了手,貼着她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起身兒往屋裡去了。
片刻功夫,博寧和栓子風一般從外頭跑回來,滿頭大汗地就扎進裡屋。
“荷花”
“二姐”
荷花一把接住撲向自己的栓子,被他撞得身子往後一仰,穩當住了上下看看:“小子長高了啊”再擡頭看看博寧,十二歲的小屁孩兒如今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去了,眼睛裡跳着歡喜的光芒,但卻是一臉自制的表情,似乎覺得那種撒嬌的舉動,是隻屬於栓子那種小孩子似的。
在心裡嘟囔了幾句小屁孩兒,荷花完全忘了其實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但是看着全家人歡歡喜喜的樣子,她還是覺得心裡跟浸了蜂蜜似的,甜甜膩膩得卻不讓人覺得厭煩。
雖說是久別重逢,但是在各自傾訴了思念之後,荷花還是忍不住本性大發地問了博寧和栓子的功課,等聽說博寧今年已經考中了秀才,她才驟然睜大了眼睛,瞠目結舌地道:“秀、秀才……不是三年一考嗎?怎麼會是今年……”
博寧難得見荷花露出這樣的神色,似乎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腰桿兒道:“去年因爲道府大人進京述職,便延後一年,今年才考的。”
“我進京之前你們怎麼都不說啊”荷花微微有些抓狂,自己居然錯過了博寧的童生試。
“若是告訴你,你肯定要婆婆媽媽地不肯進京去了。”博寧一副小大人模樣地說,“再說大姑父也說了,我考童生試完全不用擔心,隨便去考考就是了。”
荷花聞言十分無語,很懷疑地看着博寧,實在難以想象平時一本正經地大姑父,能說出什麼雖隨便考考這樣不爲人師表的不負責任言語。
果然,在荷花的注視下,博寧摸了摸鼻尖更正道:“最後一句是我自己理解體會的。”
“你小子”荷花上去就是一個暴慄,“考得成績如何?”
小秀端着最後一個菜進屋,聽了這話嘴角噙着笑意說:“博寧真是爭氣,考了咱們這兒的案首,家裡人都很是高興,大姑父爲了獎勵他,還特意送了他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等再過一個月就要到城裡的書院去念書了,不過他最近也沒貪玩,還天天去學堂,跟着大姑父背書學習呢”
博榮伸手拍了拍二弟的肩頭,誇獎道:“好小子,比大哥有本事。”
荷花卻是擡手拍拍博寧的腦袋說:“戒驕戒躁,要知道……”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嘛”博寧從善如流地接話道,“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嘿,你這小子……”荷花看着博寧的神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身兒伸手給了他一個擁抱,看着那小子彆彆扭扭地紅了臉,這纔好心情地誇道,“難怪當初齊老爺說你是個有天分的,果然不一般,看來我也得好生想想,送你個什麼禮物祝賀一下才好。”
栓子急忙摟住荷花的胳膊道:“二姐,我也有好好唸書的。”
荷花伸手捏住他的小鼻子道:“放心吧,二姐什麼時候忘了你的禮物?”
吃過飯打發了兩個小去了學堂,祝永鑫去老院子送信兒,小秀抱着兩個孩子回屋午睡,荷花這才消停下來,跟方氏母女二人躺在炕上說悄悄話。
方氏先嘮嘮叨叨地講了家裡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兒,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茉莉,生孩子那回鬧得可真是天翻地覆的,把荷花也聽得直咋舌,不過待到後面聽說蔣世彥不顧家裡反對住到了自家,最後更是逼着蔣家答應了暫時不納妾之後,荷花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心裡暗暗想道,大姐嫁了人做了娘,如今也是越發長進了,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還有這樣的腹黑心思,不過她再怎麼有心思,也得蔣世彥寵着她順着她才能得逞,看來自己暫時是不用擔心大姐那邊的日子了。
擡頭看看方氏還有些擔憂地念叨:“你大姐那個脾氣呦,我真是想起來就擔心,這怎麼跟婆家處得好關係呢她若是有你這樣的性情和脾氣就好了,你說你們倆都是我生的,咋就性子差得這麼多,她那臭脾氣也不知道隨的是誰……”
“娘,我看大姐跟姐夫過得挺好的,你也不用這麼瞎操心了,一家有一家的過法兒,大姐也不是個沒腦子不長進的人。”荷花勸慰了幾句,巧妙地把話題引到了別處,“祖爺和爺奶那邊都好嗎?大姑和四叔家呢?”
“你祖爺和爺奶都好咧”方氏也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你大姑如今忙活着兩個孩子,留哥兒的身子比去年硬實了不少,今年這幾個月了都沒犯毛病,把你大姑樂得跟什麼似的,小的那個更是用不着人操心,乖巧的很。大毛和二毛都到學院開蒙了,不過可真是淘得厲害,本來就是愛動愛玩兒的時候,一個孩子倒也罷了,兩個小子湊在一起,可真是……你四嬸兒的腰都快被累斷了,結果前些天又診出身孕,那天還跟我說,菩薩保佑給她個乖巧的閨女吧,不然可是要累死了。”
方氏說着說着就又扯得遠了去,“博凱和巧然一直在城裡,如今巧然又有了身孕,你奶想接回來幫着照看,你博凱哥卻是不肯。唉,他跟你新大娘的這個結,怕是難解嘍”
“啥結?”荷花聽得一頭霧水,奇怪地問,“大伯娶親的時候,博凱哥不是很贊成的嗎?當初博源還跟我說過,說博凱哥私下還勸他來着,說什麼不能讓大伯孤苦伶仃的過下半輩子,怎麼好端端的又出了事兒?新大娘對博凱哥和博源不好嗎?”
“都是孽啊”方氏嘆了口氣纔想起來,巧然的那次小產,荷花已經去了京城不在家裡,便大致地說了幾句道,“博凱跟巧然回來準備給你奶慶壽,結果巧然那孩子,自己有了身子還不知道,早晨搶着幹活,一腳沒踩好摔沒了孩子,博凱開始不知情去找你大娘理論,結果差點兒跟你大伯打了起來,兩個人說得都是氣話,一來二去的就越說越重,博凱把你去世的大娘也擡出來說事兒,父子倆也鬧得很僵,雖說後來知道事情的原委,博凱也去磕頭賠罪了,但終究也是心裡有疙瘩,難解開嘍”
“……”荷花聽了也是一陣無語,那時候都在城裡,博凱成婚之後的改變,點點滴滴荷花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巧然的確是個很好的媳婦,雖說不識字但是通情達理,對博凱以前的叛逆和不平的心理,想來也是起了很大的撫慰和引導作用的,雖說這件事的確是博凱莽撞了,但是一個男人看着自己媳婦小產,那種刺激換做個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博凱本來就是個容易往極端去考慮問題的,“唉,這也都是命啊”
嘆了口氣,母女倆都沉默了許久,方氏忽然開口道:“對了,還有件喜事兒,你芍藥姐說親事了。”
荷花聞言一愣,對於芍藥的親事,她還真想過幾回,鄉下講究長幼有序,芍藥沒說親事就得壓着自己的說親。不過芍藥父母的事兒,村裡只要是老人兒沒有不知道的,再加上芍藥是個小腳,又心氣兒不低,所以荷花一直覺得,給她說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如今聽方氏輕描淡寫地告訴自己這句話,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問:“不知說得是哪一家啊?”
“是城裡的一戶人家,算是個殷實的商戶,就是男的年紀有點兒大了,今年已經二十四了,前一個媳婦還沒生養就沒了,如今是說填房,不過你奶去瞧過了那家,說是個不錯的,芍藥自己也樂意,八字已經合過了,過些日子就要來下定聘禮了……”
荷花聽着方氏的話,不由得心下愕然,芍藥只比自己大一歲,如今也不過十三,說了個二十四歲的男人,豈不是幾乎要大她一輪,還是個繼室,這樣的婚事芍藥竟然也點了頭,實在讓荷花有些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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