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殺戮之種(一)

六十二、殺戮之種(一)

“然後呢?”呂醫生盤着腿坐在牀上,興致勃勃地追問。

癱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的齊樂人懨懨道:“然後我們兩個很尷尬,我試圖寒暄幾句但是當時腦子已經完全罷工了,幸好他看起來比我還崩潰,看着河面的眼神好幾次讓我以爲他要跳下去。”

“高冷內向純情女神……哦不,男神,以爲自己遇上了心儀的軟妹,軟妹爲他出生入死奮不顧身,他心動了,他戀愛了,他覺得自己要脫團了。結果一見面發現是個男人,他沒當場肛了……咳咳,砍死你算客氣了。畢竟你欺騙了一個純情少男的心。”呂醫生不客氣地吐槽道。

“我哪裡知道!他還欺騙了我呢!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女神!還我女神,還我初戀!”齊樂人突然再次抓狂了起來,搶過呂醫生的枕頭在牀上一通亂砸,然後往牀上一趟,挺屍狀思考人生。

“後來他人呢?”呂醫生忍笑問道。

“後來我倆就道別各回各家了,反正以後肯定不會再見面了,太尷尬太羞恥了,這簡直比網戀見面發現誤會對方性別糟糕一百倍啊!”齊樂人回想起任務時的種種,那悸動的甜蜜的深情的回憶,全都變成了命運無情的嘲諷,他甚至沒勇氣從頭到尾再回想一遍,而是剋制着自己不再去想寧舟的事情。

也許很久以後他才能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一段經歷,到那時候他們或許還能當朋友,但是至少現在,他和寧舟都不能接受這件事。

“咦,你就沒想過和寧舟試試看嗎?畢竟你們在任務裡也是生死與共了啊,忽略搞錯性別這點,完全是個浪漫感人的故事啊,你好歹也是接受新世紀教育的人了,這點都想不開嗎?”呂醫生有點遺憾地問道。

“……我是直男,謝謝。寧舟看起來比我還直,你以爲人的性取向都跟橡皮泥一樣想彎就彎嗎?”齊樂人斜了他一眼。

呂醫生竟然還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啊,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很認真考慮一下的。”

“……因爲你是個薛定諤的直男,不要把我們相提並論。”齊樂人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真覺得你們很有緣分啊,就這麼分道揚鑣太可惜了,唔……如果你對男男性行爲感到恐懼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個指檢,讓你體驗下前列腺快感,我技術還是可以的。說不定你試過後覺得很不錯,對男男性行爲也能接受了。”呂醫生摸了摸下巴,認真地提議。

“…………”醫生真可怕。齊樂人看着一臉正色的呂醫生,覺得他不甚高大的身影頓時偉岸猙獰了起來。

“真的不試試嗎?”呂醫生真誠地問道。

“呂、倉、曙!”齊樂人一字一頓地叫他大名。

“不要叫我呂倉曙,叫我呂醫生,要不叫我呂主任也行!”呂醫生一臉嚴肅地說。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都當主任了啊。”齊樂人驚訝道。

呂醫生擺了擺手:“沒呢,這是對未來的美好期許,你一定要叫我呂院長那我也沒意見……”

“……”

被這麼一打岔,齊樂人崩潰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來呂醫生家的路上他魂不守舍幾次差點撞牆,在向小夥伴吐槽後終於感覺平靜了一點,不再覺得天塌地陷日月無光了。

“你這陣子混得怎麼樣?應該去做任務了吧?”齊樂人問起了呂醫生的情況。

“嗯,我是醫生嘛,奶媽到哪裡都受歡迎,你來的時候沒看到樓下的牌子嗎,現在我也是附近小有名氣的醫生了。前幾天和幾個新隊友下了個副本,雖然他們不幸撲街了大半但是我運氣還不錯,馬馬虎虎賺了點生存天數,準備過幾天再找個簡單點的新手副本試試看,我可不想被那羣人半哄半騙地去下危險副本了。”呂醫生心有餘悸道。

“薛盈盈呢?”齊樂人又問。

“她好像找了個不錯的隊伍現在很少和我聯繫了。”呂醫生說。

雖然是同個新手村出來的,但是到了噩夢世界也未必能一直在一起,齊樂人明白這個道理,但卻還是覺得有些惋惜。在這裡生活的玩家原本就已經遠離了自己的親人朋友,隨着生存時間越久,就連身邊的隊友也會一個個死去,不斷遇見新的隊友,不斷失去,到最後連自己也朝不保夕。

這種感覺真是太孤獨了。

齊樂人又不由想起了寧舟,他那種寡言少語獨來獨往的性格,恐怕比一般人還要孤獨吧……回想起任務中他從起初的冷淡到後來的溫柔……算了,還想這些做什麼呢?噩夢世界這麼大,他們以後未必還會再見面。不知爲什麼,齊樂人有些胸悶了起來。

幾小時前他還沉浸在即將見到命定之人的喜悅和憧憬中,可是到最後,那卻是一場不堪回首的鬧劇。

他還記得一切結束之後,他們在夕陽下的鋼橋上告別。

他走向一邊,他走向另一邊。

齊樂人以爲,自己不會回頭,可是當那溫柔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那輕柔的晚風吹拂在他的髮梢間的時候,回憶隨着漲落的潮水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忍不住停住了腳步,回過頭——

他看到了他的背影,向前,不再爲他停留。

他試圖從那個背影裡找到“她”的影子,可是卻滿滿的都是陌生。

不能言說的惆悵浮現在他的心中,他垂下眼,孤獨地向前走。

鋼橋的中央,有一對情侶正在求婚,人潮涌動了起來,高喊着“嫁給他”。已經走遠了的齊樂人又一次回過頭,視線穿過茫茫人海,他看到了橋那頭的寧舟,他也被這個聲音吸引,駐足看向這裡。

相隔了那麼遠的距離,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就連身影都模糊了,可是這人來人往間,他好像再一次看見了“她”,那麼熟悉,卻那麼遙遠。

那一刻他的眼眶溼潤了。

熱鬧的人羣還在高喊着“嫁給他”,滿臉甜蜜的女孩子戴上了戒指,笑着撲進了男友的懷中,兩人在夕陽下擁吻,激起一陣歡呼和掌聲。

齊樂人落寞地回過頭,離開了鋼橋。

離開呂醫生家的路上,齊樂人還被這種失落的心情糾纏着。那終年不落的夕陽下,他心情惆悵,一路走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當初找到陳百七的海岸邊。

海鷗三三兩兩地在海岸邊捕食,時而發出高亢的鳴叫聲,齊樂人一路迎着海風走,遠遠地就看到了在海岸邊吹風的陳百七,這一次她的妹妹沒有在沙灘上撿貝殼,只有她一個人,手指間夾着一支菸,安靜地看夕陽。

“喲,是你啊,看來是活下來了,不錯不錯。”陳百七對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齊樂人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火氣一下子又衝了上來,他怨念地問道:“你當初爲什麼要說寧舟是個冷美人?”

陳百七眨了眨眼:“他不冷嗎?不美嗎?”

“可他是個男人……”齊樂人幽怨道。

“顯而易見的。”陳百七說。

齊樂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抱怨下去了。

可陳百七的敏銳讓她不會錯過齊樂人的異樣,她感興趣地挑了挑眉:“看起來,你似乎把他當成了女人?”

“……不是我的眼神問題,參加獻祭女巫任務的男玩家在任務期間是以女性身體活動的。”齊樂人捂住了額頭,語氣頓時不堪回首。

“哇哦,這可真讓人興奮。”陳百七用完美的捧讀語氣說道,“來說說發生了什麼吧?”

“我不想說。”齊樂人拒絕道,跟呂醫生吐槽事情是一回事,和陳百七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也算任務情報,我付費。”陳百七挑了挑細長的眉說道。

齊樂人看了看自己55天零18小時的生存天數,屈服在了陳百七的誘惑下:“好吧,我就簡單說說任務情況,其他無關內容我就不說了……”

半個小時後。

在得知陸佑欣死訊後就一臉沉重的陳百七看着齊樂人,齊樂人趴在堤岸上:“我已經說完了。”

“他瘋了,教廷……”陳百七喃喃了一句,她背對着夕陽,逆光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陳百七的聲音太輕,齊樂人沒聽清反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沒什麼。”陳百七冷淡地說。

經過刪減的故事版本顯然不能說服陳百七,她一針見血地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也就是說在副本里的時候,你們其實相愛了,對吧。”

“只是略有好感而已。”齊樂人狡辯道。

陳百七給了他一個白眼:“少年,說謊在我面前是行不通的,你是不是太小看一個情報工作人員的專業素養了?”

齊樂人開始裝死。

“不過關於欺詐魔王的情報很不錯,目前我們對它的瞭解十分有限,相比之下,‘權力’和‘殺戮’就張揚多了。還有陸佑欣的死訊,算了……時間契約書明天我會讓人給你送去,記得簽收,我要去看寧舟的笑話了,回見。”陳百七也麼有再刨根問底下去,揮了揮手瀟灑地走人了。

齊樂人目送她離去後又繼續在海邊待了一會兒,夕陽下和落日島僅有一海之隔的黃昏之鄉陸地部分籠罩在一層濛濛的金光中。

他復又嘆了口氣,最後緬懷了一下自己還未開始就凋零的初戀,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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