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醫聞言忙道:“微臣不敢,求娘娘恕罪。”
成貴妃擡手打斷了徐太醫的後話,隨即道:“從前配給殿下的藥,減少一些劑量,至於旁的,便莫要再多言了。”
“是是是——”
成貴妃見徐太醫如此,這才滿意地頷首,隨即看了眼一旁默然順從的少年,這才微微靠了靠身子,挑眉看了眼身旁的隨珠。
隨珠當即走下去略帶客氣道:“徐太醫,那便讓奴婢送您去開方子吧。”
徐太醫聞言忙道:“謝謝隨珠姑娘。”
說完徐太醫忙又拱手給成貴妃和蕭衍見禮:“微臣告退。”
話音落盡,徐太醫便在隨珠的引導下,強自鎮定的朝外走,可腳下的匆忙卻是暴露出了他的緊張與惶恐。
當殿內再一次陷入寂靜,成貴妃看向座下溫和的少年,眸子不由溫柔了下來,隨即緩緩起身,蕭衍見此正要起身相扶,成貴妃卻是擺了擺手,扶着少年的手坐到一旁。
“阿衍。”
成貴妃一改方纔凜然的壓力,此刻語間也不過是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罷了。
“你莫要怪母親狠心,我們母子要想在這後宮站穩,立於不敗之地,讓他人無法磋磨我們,便只有這般了。”
“兒子知道母親的苦心,兒子受得住。”
“好,好。”
看着眼前的少年極爲溫和懂事,成貴妃眸中隱隱含着淚,脣邊卻是挑着欣慰的笑意,隨之將少年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讓人彷彿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天家的溫情。
可沒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成貴妃看似平靜,心下卻是在極力控制住那一抹憤怒與嫉妒。
她不明白,爲何上天對她如此不公。
與旁人比,她出身於許郡王氏這樣的百年望族,與寧妃比,她有着這樣一個出色孝順的兒子,便是與如今鳳座上的元皇后比,她也有着元皇后沒有的容貌和寵愛。
可爲什麼,即便是這樣,她仍舊要屈居於皇后之下,她的兒子還要屈居於東宮之下!
論能力,論身份,她的兒子哪裡比不上東宮那個沒用的病秧子?
那個位子,本該是她的,是她兒子的。
只要沒有了東宮,她們眼前的一切障礙就乾淨了。
“皇上的心太偏了。”
蕭衍感覺到成貴妃手心漸漸收緊,眸中默然,隨即便聽得一個略帶怨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我母子即便是再努力,皇上的一顆心總是向着東宮的。阿衍——”
成貴妃目光漸漸定然的看着眼前的蕭衍,好似他便是她唯一的期冀般。
“你是母親唯一的希望,只要等到他們轟然倒塌之時,纔是我們母子安穩之日了。”
說到最後,成貴妃的眸中幾不可察的劃過一絲陰鷙,但也只一瞬便被掩蓋下去,眸中仍舊是母親那般柔軟與無奈。
眼前的少年默然不語,一雙眸子溫和地低下,隨即孝順而堅定道:“母親爲兒子的一番苦心,兒子都明白,阿衍一定會努力,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母子體貼過後,在成貴妃關懷地目光中,蕭衍恭敬地拱手走了出去。
當殿內只餘成貴妃與隨珠二人時,察覺到成貴妃因倦怠而懶懶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隨珠上前小心替成貴妃輕揉着太陽穴道:“九殿下如此孝順聽從娘娘的話,叫奴婢看了都感動。”
成貴妃聞言,脣角微微上勾:“是啊,阿衍是個好孩子。”
而她需要的,也正是這樣一個順從的好孩子。
成貴妃舒服地微微閉上眼,腦海中漸漸浮起日後。
一旦阿衍坐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她無疑是這世上最尊貴的母后皇太后。
到時候有了王氏一族做後盾,而阿衍向來孝順聽從她意,那時的她只需以皇帝聖體抱恙爲由垂簾聽政,又有何人敢置喙。
那一刻,她一定會讓她到來的!
此刻的成貴妃很清楚,常年的服藥的確會讓蕭衍這個唯一的兒子身體愈發不濟,而一旦積久成疾,待蕭衍坐上皇位,只怕也會如徐太醫想說而沒敢說的那般,盛年早逝。
對於這樣的結果,成貴妃或許悲傷過,可悲傷之下,卻是又難掩期待。
皇帝盛年早逝,只要留下一個年幼的皇孫,她便可以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攝政,將一切的權力都牢牢攬在她的手中。
失去了一個兒子,她可以有一個更易掌握的幼孫,可一旦失去了皇位,她卻要失去整個江山。
她絕不容許放錯一個機會,誰也不能改變她的心意,即便是她唯一的兒子!
……
夜幕降臨下的北三所孤冷而詭異,樹木枝丫的倒影落在牆壁漆柱上,是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黑影,一陣風吹過,竟讓人隱隱有些顫慄。
今夜值守宮中的徐太醫此刻匆匆行至北三所角門處,小心翼翼掃視周圍,隨即迅速閃進了角門內。
當他如約來到偏殿廊下,兩個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那,未點燈,只有微微皎然的月光落下,隱隱照出其中一個少年冷然的側顏。
“微臣見過九殿下。”
“起吧。”
徐太醫順從地起身站直,裹着玄色斗篷的蕭衍將身轉過來,眸中微微一眯,語中聽不出一絲語氣,卻是能讓人嗅出危險的氣息。
“母親如今,越發倚重徐太醫了。”
“微臣不敢。”
徐太醫如何聽不出少年的弦外敲打之音,頓時心下一沉,當即堅定的弓腰道:“微臣惟聽殿下吩咐。”
少年薄薄的嘴脣微微划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隨即不徐不疾道:“母親既然希望徐太醫好生照料我的身子,這藥自然是不能停的。”
徐太醫聞言,當即凜然道:“殿下放心,微臣已偷偷用相似的幾味藥換了其中幾味藥,微臣保證,便是貴妃娘娘也察覺不出來,且雖只換了幾味,卻絕不會再損及殿下您的身子。”
少年聞言默然不語,白瓷一般的臉色在月光下隱隱泛着微光。
“母親那,也要勞煩你照顧了。”
徐太醫聞言,小心的壓低聲音道:“殿下您放心,娘娘的藥,便是如今的院使大人也察覺不出半點異常來,那些藥短期無礙,只是長久下去,會致人癡楞。”(俗話說就是癡呆)
“殿下,您本可早些換藥的,爲何——”
徐太醫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爲他從少年眼中只看到了一句話。
知道的越多,便離死越近了。
沒有人知道蕭衍這般破釜沉舟的意圖,更沒有人知道成貴妃天生多疑,而他就是要以虎狼之藥造成今日咳血的一幕,讓他這位好母親自此對他放心,讓她知道,這個兒子是順從而易於掌控的。
少年好整以暇的擡頭賞了一眼恬靜的月色,隨即微微側首,目光幽深道:“東宮呢。”
徐太醫眉頭微不可察的一蹙,隨即聲音越發小心道:“殿下也知道,負責東宮用藥有專門的典藥局,便是連東宮的一張方子,都難以入太醫院的手,微臣實在是——”
話雖未說下去,可蕭衍已然明白。
大興自開國以來,便將東宮這個顯眼的位置護得太牢太密。
但他從不信,這天下有不透風的網。
便是有,他也要親手劃出一條凌厲的口子來。
少年的一雙眸子此刻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幽深難測,讓一旁的徐太醫,也是不敢輕易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