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被裹挾着水汽的夜風送入耳畔時,謝昀不由微微一怔,動作竟由不住遲疑了。
那一瞬,他的腦海中驟然閃過幾個字。
近鄉情更怯。
“九兒表妹。”
溫潤而親切的聲音終究像是一襲攜着春意的暖風拂過顧硯齡的心頭,看到如玉的少年含笑站在那,不由讓人感到久違的安心。
顧硯齡脣角不由漸漸上揚,含着毫不掩飾的笑意,燦爛如枝頭灼灼的桃花,美的奪目。
這一刻周圍不由都安靜了下來。
見謝氏喜極而泣,顧敬羲愛憐的攬過謝氏窄瘦的肩頭,謝氏拿絲帕拭着淚,不由也微微倚在顧敬羲的身上。
徐嬤嬤和墨蘭幾個也都是出身謝家的家僕,回到久違的家鄉,看到久違的人,自然也是忍不住在一旁紅着眼,偷偷抹着淚。
獨獨蕭譯靜靜站在那,看着燈影下兩個氣質絕然的身影,眸中淡淡劃過一絲黯然。
但也只一瞬,便掩在了眸底,仍舊挺直着背,入定一般立在船頭,神色平靜,眸中猶如永遠泛不起水波的深潭。
“昀表哥——”
顧硯齡身旁突然響起一個稚嫩而可愛的聲音,顧子鈺探頭探腦的咧嘴喚了一聲,瞬間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
謝昀聞聲看去,脣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當即彎下腰對着顧子鈺親和道:“咱們的鈺哥兒也長大了,再過幾日,便要比我和你玉哥哥還要高了。”
小孩子家,尤其是男孩兒,總喜歡旁人說自己長得高。好似長的越高,便證明着自己離長大越近了。
因而當顧子鈺聽到謝昀這般說時,嘴角頓時咧的高高的,原本對眼前這位表哥的記憶早已模糊,卻因這短短一句話頓時倍感親近之意。
當看到小孩子家得意又欣喜的模樣,衆人都不由被逗笑了。
“叔祖母和祖父,還有幾位叔叔都早已在府裡等着,小姑夫,小姑母,咱們這就回府吧。”
顧敬羲和謝氏聽了,自然笑着點頭應了。
謝昀轉而溫和的笑着向蕭譯再作了一揖:“夜色漸深,太孫殿下不如也一同移駕謝府休息?”
謝氏等聞言並未覺得不妥,畢竟這是再尋常不過的禮貌話。
然而讓衆人未預料到的是,蕭譯聞言脣角微微上揚,隨即贊同的點了點頜,平靜而淡然的吐出了兩個字。
“也好。”
這次莫說是顧敬羲和謝氏,便是謝昀也微微一愣。
未想到,人家竟應的這般爽快。
幾乎是不假思索?
此時立在蕭譯身旁的檀墨恰合時宜的走了出來,笑着微微躬身道:“正是巧了,殿下此番雖是領了皇命,視察河工,臨走前聖上也格外囑咐太孫殿下到了陳郡,定要帶上聖上和寧娘娘給謝老安人的禮,親自登府給謝老安人賀這六十大壽,這既是宮裡寧娘娘的心意,也是聖上的意思。”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莫不是身形一凜,隨即皆受寵若驚地朝蕭譯行了一禮,感念皇恩浩蕩。
檀墨雖是寥寥幾語,卻是道明瞭,蕭譯此番不僅身負皇差,更是替皇帝和翊坤宮來給謝老祖宗賀壽的。
這既是天家的恩典,更是蕭家和顧家不可言明的拉攏與靠近。
如此下來,蕭譯駕臨謝府,那是再應該不過了。
看到衆人如此,蕭譯也並未擺出天家的派頭來,仍舊微擡手,語氣雖一貫的淡然,卻頗有幾分安撫之意。
“此番陳郡之行,少不得要叨擾了。”
“怎敢說叨擾,太孫殿下言重了。”
謝昀微微一拱手,見眼前的太孫點了點頜,便起身伸出左手禮貌道:“太孫殿下,請。”
蕭譯的目光順着那修長的手落到謝昀溫和的側顏上,隨即微微頷首,這才提步先行。
謝昀隨即轉身,恰好目光與謝氏身旁的少女相對,不由含笑點頜,隨即對着顧敬羲和謝氏也頗爲尊敬的微微彎腰:“小姑夫,小姑母。”
見眼前的少年進退有禮,謝氏脣角含着幾分與有榮焉的笑意,隨即點了點頜,與顧敬羲一同緊跟其後。
謝昀這才站定等着謝氏身後的顧硯齡姐弟上前,一同跟了上去。
當馬車緩緩行到了謝府前,與顧子鈺同乘一輛馬車的顧硯齡眼見着顧子鈺穩穩的下了車,這纔在醅碧的攙扶下,緊跟着下去了。
幽藍的暮色中,一座略顯低調卻不失大氣的府邸赫然眼前。
而一個寫有“謝府”的匾額高高懸於樑上,無不彰顯出了此處超然的地位。
而極少迎客的正門此刻早已打開,謝家老祖宗姜氏此刻由長子謝道安,長媳范陽盧氏扶着,身後自然是次子謝道煥和其妻隴西李氏,以及下面的衆位嫡孫。而與姜氏並立的便是謝昀的祖父母,謝家長房的大伯謝道安和滎陽鄭氏,按照輩分,謝氏該喚一聲表伯父。
蕭譯這般貴重的天家子孫登府,這消息早在碼頭邊時,便已經有腿快的回來及時的向府裡報了。
能叫謝家闔府出門相迎,也是極大的場面了。
“老身見過太孫殿下,太孫殿下親自駕臨,老身有失遠迎。”
居於正中,滿頭銀髮,慈眉善目的姜氏由長子扶着緩緩要下禮,還未等身子屈下去,蕭譯已然上前伸出雙手,親自扶起姜氏的雙臂。
“老安人莫要多禮,論起來,我也是晚輩。”
蕭譯淡然的神色難得多了一絲溫和,姜氏見眼前的太孫如此親和,眸中不由多了幾分笑意,眼角的皺紋略深了幾分,倒更顯得慈祥和藹。
“太孫殿下言重了。”
姜氏順勢緩緩被扶起,隨即看着蕭譯親切笑道:“府中的留菱閣僻靜,老身已命人收拾下來了,還請太孫殿下委屈了。”
蕭譯聞言脣角輕浮笑意:“勞煩了。”
姜氏聞言自然慈言笑着推卻一番,當轉而望向不遠處,卻是身形微微一怔,定在了那。
只見,那燈影下靜靜的站着自己唯一的幺女,女婿和那一雙討人的兒女。
老來得女,那樣的欣喜是旁人不知的。
但終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曾經再捧在手心的,終究也不得忍着看她遠嫁他方。
雖是短短三年未見,老太太卻是覺得恍若隔世,久的讓她只一眼便忍不住那眼中的熱意。
“母親。”
一個因哽咽而略顯顫抖的聲音響起,明明是已爲人婦,向來穩重端莊的謝氏,此刻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卻是滿含着女兒家那依賴和不捨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