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亥時,一輪銀月靜靜掛在夜空,明朗的月輝輕輕灑下,如同一抹銀紗,定國府內分外寧靜,除了值夜的人,皆已入了夢中。
此刻,獨獨琉璃院正房的裡屋尚還點着一盞燈,顧硯齡坐在燈下閒敲着棋子,今夜當值的醅碧此刻坐在窗下,低頭繡着手中的花繃子,時而捂嘴輕聲呵欠兩聲,擡起頭來,卻見自家姑娘頗爲平靜,絲毫未有睡意。
醅碧壓下心底的疑惑,垂回頭去,繼續着手中的繡活。
約莫過了一刻鐘,便聽得腳步輕斂,絳朱悄悄走了進來,小聲湊到顧硯齡耳畔道:“姑娘,靈芝姐姐來了。”
醅碧微微一愣,擡頭間,自家姑娘已是丟下了手中的那枚棋,平靜的毫無詫異道:“請進來吧。”
怪道早睡早起的姑娘今日半夜還未睡,還叫絳朱偷偷去後門等着,莫非,姑娘等的就是靈芝?
正琢磨間,珠簾輕輕掀開,披着深色斗篷的靈芝輕聲走了進來,放下兜帽,恭敬地給顧硯齡行了禮。
顧硯齡低頜“嗯”了一聲,而下一刻,靈芝卻是直直跪了下去,以額抵地,認真地給顧硯齡下了一禮。
“靈芝謝長姑娘救命之恩。”
顧硯齡脣瓣微浮,給醅碧使了眼色,愣神的醅碧當即反應過來,上前小心將靈芝扶起站直。
“幫你便是幫哥哥,你無需謝我。”
少女臻首娥眉,巧笑低言,下一刻微微擡頜,卻是頗爲意味深長道:“只是,如今你與二嬸,也算是實實在在撕破臉了。”
聞得此話,醅碧更是一震,轉眸間,靈芝卻是頗爲平靜。
“將來,你只怕更要小心了。”
聽到顧硯齡認真的語氣,靈芝這才微微低頜:“靈芝謝姑娘提醒,奴婢記得了。”
顧硯齡點了點頜,百無聊賴的捻起一枚白子摩挲在拇指與食指間,不緊不慢道:“昨兒夜裡的事,你也無需琢磨着將真相告訴哥哥了,就讓他以爲是丫頭們之間的嫉恨罷了。”
見燈下的靈芝微微蹙眉,顧硯齡繼續道:“終究這些年來,哥哥將二嬸當親生母親一般,若是說了,不說哥哥一時能否消化,便是接受了,只怕也禁不住打擊,就怕日後在二嬸面前露出異樣來,反倒讓哥哥不安全了。”
靈芝知道,顧硯齡的話是對的,多年下來,俞氏做戲太好,好的叫涵哥兒對俞氏也有了母子的親情了。
“只是,奴婢終究是騙了涵哥兒——”
“你錯了。”
顧硯齡將靈芝的話打斷,靈芝擡起頭來,卻見顧硯齡看着自己道:“哥哥知道你出了事,從未懷疑過你,我說了對策,哥哥更是毫不猶豫的應了,可見——”
“哥哥對你是有感情的。”
見眼前的靈芝微微有所動,顧硯齡垂下眼眸,“啪”落下一子道:“昨日若不那般,你若真出了事,哥哥只怕更不能接受了。”
“靈芝,哥哥待你是真的。”
少女擡起頭來,語氣頗爲認真的落下這句話,靈芝隨即垂下眼瞼,眸中隱隱閃爍,兩行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寂靜了許久,顧硯齡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正欲說話,卻見眼前的少女陡然跪在了眼前,淚水模糊了臉,緊緊咬着嘴脣,似是滿腹冤屈,而接下來的話,卻也叫屋內的人都爲之一驚。
“求長姑娘幫幫鈺哥兒,當初姨娘死的冤——”
顧硯齡眸中當即一凜,定然看着眼前的靈芝。
能叫靈芝親切喚爲姨娘的,自然是顧子涵的生母吳氏。
“你說。”
聽了靈芝的後話,醅碧與絳朱的心隨之一涼,轉過頭去,顧硯齡卻是平靜了下來。
“二嬸只怕正是擔心你知道當年的風聲,才如此想要除掉你,若讓她知道你確實知曉,只怕她便是什麼都不顧的都要對付你了,你去吧,日後你更要小心,如今長兄身邊最妥帖的人,便只有你了。”
顧硯齡目光灼灼的看着靈芝,眉目越發嚴肅,凜然。
“這件事,我會想法子,你,莫要再被攪進來。”
待送走了靈芝,再掀簾回屋的醅碧和絳朱已是鎮定下來,可神情分明是滿心的疑惑。
顧硯齡見如此,不由笑道:“你們若有什麼便問吧。”
醅碧有些不好意思的抿脣一笑,隨即走過來,小聲問道:“姑娘,莫非昨夜的事,姑娘與靈芝早就知道了?”
顧硯齡聞言脣邊微浮,隨即拾起一子道:“你莫忘了,宋偃可是替咱們盯着綏榮院的。”
絳朱微微一怔,隨即道:“莫非昨夜是二太太示意的?”
顧硯齡淡淡地點了點頭,縱觀了棋局,不緊不慢道:“前些日子宋偃悄悄來報,說常嬤嬤行爲有些怪異,與蘭幽院的一個丫頭走的有些頻繁。”
“後來,宋偃便發現那丫頭私底下同常嬤嬤那拿了什麼,趁人不注意,偷偷進了靈芝的房間。”
“所以姑娘便猜出來了?”
顧硯齡聞言微微一笑:“自然猜不出是什麼,但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因而姑娘便悄悄給靈芝知會了,便翻出了那雙鞋?”
顧硯齡微微點頜,再落一子。
“然後便由靈芝將自己剛做給哥哥的鞋子換了,由着人來搜了。”
絳朱當即眸中一亮,明白了什麼,但隨即又微微皺眉道:“那何不將陷害之物扔掉便是,爲何要這般饒了個圈。”
顧硯齡脣角微勾,擡起頭來看着絳朱道:“一個計不成,便會再生一計,與其要這般沒日沒夜的防着,倒不如將計就計,請君入甕,逼着二嬸承認了靈芝妾室的身份,正正經經的成了蘭幽院大哥的人,雖是妾室,但,到底也是半個主子,二嬸要再想除掉靈芝,便沒那麼光明正大了。”
醅碧和絳朱點了點頭。
“姑娘。”
醅碧遲疑的聲音落在耳畔,顧硯齡聞言擡頭,卻見醅碧糾結在三終究道:“您與二太太——”
“醅碧,你記住。”
顧硯齡打斷了醅碧的話,將手中的棋子丟進棋盒中,轉頭看向醅碧二人,語氣認真了下來。
“二太太——”
顧硯齡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絲冷淡:“或者說二房,非你們眼前所見到那般簡單,日後遇着二房,你們都要小心些。”
說完,顧硯齡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一顆撿進棋盒中。
“將來,咱們與二房的交手,只會比昨夜更激烈,稍有不慎,就不只是滿盤皆輸了,只怕,性命都會搭進去。”
醅碧交握的雙手微微一震,卻是覺得脊後一絲冰涼,隨即讓自己鎮定下來,微微低頜,與絳朱順從而謹慎道:“奴婢記得了。”
顧硯齡點了點頭,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了個乾淨,隨即擡頭一看天色,起身拂了拂裙道:“好了,夜深了,你們也去休息吧。”
醅碧點了點頭,上前小心扶着顧硯齡去了睡榻上,伺候顧硯齡躺下,鋪好了被子,這才取下掛鉤上的牀帳,將牀帳輕輕掖在牀褥下,輕聲熄了外間的燈,悄然退了出去。
待走到外面,擡頭望了望靜謐的銀月,醅碧和絳朱不由有些傷感。
才十二歲的大姑娘,經受的,卻是太多了,而這看似平靜的定國府,波譎雲詭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