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將至半個時辰,幽深而黑暗的瓦檐上陡然響起了“老鴰”的叫聲。孝德眸中微微一亮,朝瓦檐上看了一眼,脣角緩緩勾起笑意,看來,該來的人也快來了。
轉眼看着眼前的別莊仍舊那般安靜,坐在車中的宋文再也忍耐不住,當今掀開車簾沉沉地走了下來,孝德一見忙上前躬腰道:“少爺。”
少年側眸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即滿是抑制不住的憤怒道:“你繼續等你的吧。”
“我已經不想再等了!”
少年堅硬的轉而看着不遠處的別莊,眸中恨意逼人,當即撩袍大步朝那裡走去。孝德脣角抿笑,再也未去阻攔,卻是誠惶誠恐的跟了上去。
當守在別莊外的人看到陡然從拐角處走出來的人影,微微警惕,直至人走至門前,上了臺階時,當即上前擡手,臉色生硬道:“你是何人?”
話音落盡,宋文絲毫未理,彷彿未聽到般,繼續朝上走,那阻攔之人見此當即推了一把,宋文身子一偏,險些一個趔趄,幸好被趕來的孝德給扶住了。
“放肆!竟敢冒犯我們家少爺。”
那守門的人看了當即掃了眼前的主僕二人,隨即嗤笑出聲,替魏老祖宗看門的他們,什麼達官貴人他們沒見過?即便來了,一個個不也照樣提着大禮小禮,恭恭敬敬地等候着,還沒見過這麼衝的。
“你們算個什麼東西。”
聽到守門之人這般侮辱,孝德氣憤地扶着宋文,卻見那人更是臉帶鄙夷的與同是守門的小子相視嘲笑,居高臨下的站在那兒道:“你們給爺爺聽好了,憑你是哪家的少爺,都入不得爺爺們的眼,識相的趕快給爺爺滾遠點,免得一會兒揍的你哭着找娘。”
話音一落,門外的幾個人笑成一片,聽到那滿懷諷刺的笑聲,宋文雙拳緊緊攥住,胸中的憤怒如烈火上澆了一把油,幾乎要炸裂開來。
那守門的人看了眼雙拳緊攥到顫抖的宋文,眼中浮過一絲不屑,隨即兇然出聲道:“小子,還愣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滾?還等着爺爺給你賞一頓?”
身後笑聲更大了幾分,孝德當即忍不住,上前怒指道:“有眼不識泰山的狗東西,你們可知道我家少爺是誰?”
那守門的幾個人聞言臉色當即一沉,從來只有他們罵旁人的份,還沒有別人罵他們的份兒過。
再一掃眼前那乳臭未乾的小子,和那細胳膊細腿兒的僕子,他們非得揍的他們滿地找牙。
感覺到自己的弟兄們憤怒的上前了一步,個個摩拳擦掌,爲首的那人拿手微微一擋,隨即怒極反笑道:“哦?你倒是給爺爺們說說,你家少爺是誰?”
孝德猶豫地看了眼宋文,卻見少年憤怒的低着頭,絲毫未理會他,想了想,終究出聲道:“我們家少爺的母親,那是當今長孫殿下的乳母!”
此話一出,未曾想換來的卻是更爲侮辱的笑聲,隨即身後更有人不懷好意的笑道:“乳母?爺爺飲過羊奶,牛奶,卻是好久未嘗過人奶,不知能否叫咱們爺幾個嚐嚐。”
這話一出,周圍的笑意越發諷刺與屈辱,就像是一把削尖的錐子,攥的人生疼,一直接受文人之道的宋文此刻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燒燃的怒火。
當多年的母子之情,摻雜進那許多讓他覺得屈辱的流言蜚語,再有眼前如此卑劣的一幕,讓他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平靜下來。
她是陪伴母親十幾年的兒子,他絕對無法接受,任何人與他搶奪這份感情!
宋文手中攥的骨節凸起,手臂不住地顫抖,而在夜色下,少年額際地筋幾乎都爆裂開來。
就在這嘲諷的笑聲中,少年突然揚起拳頭,朝着最近的一人呼去,隨着拳頭與骨頭撞擊的聲音響起,爲首的那人痛呼出聲,當即捂着自己的額頭朝後退了幾步,驚得旁邊的人忙要上前去看,誰知宋文卻是絲毫不猶豫,揚拳便要撲向另一人。
那捱了一拳的領頭當即怒然,指着宋文便道:“狗孃養的,給我朝死裡揍!”
話音落盡,那領頭繼續吃痛地捂着傷口,而身後的人已經一擁而上,幾乎是拳腳並用,讓宋文這不過十來歲的文弱少年毫無招架之力,只能被踢打的從石階上滾了下去,孝德見此大聲一喝,原本等在巷子裡的人一擁衝出來,看着陡然多出來的七八人,倒是叫守門的人一愣。
“喲呵,還有幫手。”
那領頭不屑地笑然出聲,隨即門被打開,出來了更多的家奴,兩相對峙下,孝德半抱着受傷的宋文,當即怒喝道:“給我打死這幾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話音一落,兩相頓時撲打起來。
原本在內院的管家聽到有人來報,當即眉頭一皺,直直朝外院走,聽到門外碰撞撲打的聲音,心下更是不悅。
眼看着府裡來了貴人,今夜該是老爺春宵一刻的好時候,若是吵到了,門外一羣狗東西是不要命了。
當他怒氣衝衝地剛走至門外,卻是一眼瞥到了漸漸逼近的燈火與人馬,當即一愣,他認得出,那是巡防京畿的京衛隊。
原來,本在隨軍巡防的京衛指揮使韓振聽到了這邊的響聲,便調轉馬頭過來了。
“住手!”
聽到頗有威懾力的一喝,原本廝打在一起的人都不由停了停,當看到眼前陡然出現的一隊軍衛,都不由愣在了那。
只見一位不過十八九的男子高坐與馬上,男子五官俊朗而剛毅,微微側顏的曲線如刀刻一般利落,一雙眸子卻尤爲懾人,看起來雖年輕,可那一身的氣勢卻是與那些多年征戰,弒殺修羅場的猛將一般。
只不過,那些猛將的氣勢更爲張揚,而眼前的男子更爲沉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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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的赤色寶馬猛地打了個響鼻,馬蹄輕輕一動,發出“噠噠”的聲音,爲這寂靜的夜色更添了幾分詭異,讓人不由心慌。
男子拿繮繩輕驅寶馬,馬蹄聲下,漸漸逼至石階之下,冷冽的眸子淡淡掃了眼鼻青臉腫,衣衫不整的一羣人,直至落在躺在那,衣衫上滿是灰塵,臉上滲血的宋文身上,男子終於開了口,卻是如寒冰一般,頓時凍住一切。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尋釁滋事,都給我帶回去。”
話音剛落,身後便有身披鎧甲的兵衛走出來,極爲剛勁地抱拳道:“是。”
只見其手一揚,當即便有兵衛走出來,那府中管家看了眼當即一震,連忙想要上前圓場。誰知孝德卻是爬一般,狼狽地跪了過來。
“大人求替我家少爺伸冤,我家夫人被強拐至此,少爺救母心切,卻是被這羣歹惡之人打成這般,求大人作主。”
男子聞言睨了眼被打的極爲狼狽的孝德,再掃了眼暈過去的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滿身斯文之氣,倒不像尋釁滋事之人。
正在此時,那管家也忙趕了過來,客客氣氣地一拱手,笑的極爲奉承道:“這位大人,這其中必有誤會,咱們皆是正經府邸,哪裡會做那些有違國法之事。”
“是不是,不是你們一家之言,都給我帶回去,審問之下,便也明白了。”
馬上的男子背脊挺的極直,居高臨下地看着馬下的管家道:“更何況,夜間滋事,照樣也得去牢裡坐上幾日。”
話一說完,男子微微側首,沉然出聲道:“帶走。”
“大人!”
那管家見其如此不通事理,笑中漸漸變了幾分意味,說的話也漸漸多了幾分提醒。
“這位大人,小的不瞞您,這別莊,住的可是魏老祖宗——”
這話在夜色中尤顯得深意,而那管家此刻的笑眸中,更是耐人尋味。
敢在這大興稱一聲魏老祖宗的,除了當今閹黨第一人的魏安,只怕也沒有旁人了。
眼見着居高的男子眸中微微一動,那管家當即微笑開來,要知道,這大興朝不買老祖宗帳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可他卻不知道,原本以爲只是普通滋事的男子聽到那一聲“魏老祖宗”,眸中當即一沉,隨即漸漸浮起一絲冷冽而回味的笑意來。
“老祖宗?”
男子輕笑出聲,在管家背脊莫名地猛生寒意時,他微微屈身,高度微微與其持平時,脣角勾起幾分冷沉。
“本官的老祖宗如今高臥府中,安寢枕上,還從未聽過一個姓魏的老祖宗來。”
話音一落,管家身子一僵,男子當即凜冽直身,神色堅毅,眸中寒冽道:“給我帶走!”
“大人!”
眼看着那管家着急出聲,男子當即冷然側首,凜冽的側顏在月色下寒意逼人,一雙眸子漆黑入墨,脣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我不知你這口中的魏老祖宗是誰,但我義王府的老祖宗,只有當初與太祖征戰的韓秉!”
這一句話猶如萬千的冷劍,齊齊亮然出鞘。
讓在場的人皆是一震,而眼前的管家更是驚的腿上一軟,跪到了地上。
韓秉。
這個名字他們並不陌生,那是爲救太祖被亂矢射中,壯烈犧牲的開國將軍,其生了四子,卻是爲了大興朝,全部犧牲在戰場上,獨獨只人稱“韓家三郎”的三子留下一個兒子韓越,韓越義然承父輩的遺願,上了戰場,跟隨了太祖的二子,便是後來的成祖,成爲了威名赫赫的名將,幫助太祖一統了天下。
太祖駕崩前,感念韓家的忠勇,在病榻前封韓越爲異姓王,世襲罔替,並賜下“丹書鐵券”,如此殊榮,當是大興歷史上的第一人。
而眼前的人,他們也無需再猜,從年齡觀之,便知應是世人口中的“冷麪閻王”,當今的京衛指揮使,義王的二子韓振。
管家身子一顫,陡然想到什麼,悄悄地朝門口站着的一個小子使了個眼色,那小子感受到這目光,當即轉身要回去稟報。
韓振如鷹狼一般的眸子冷冷一凝,當即取過馬上的弓箭,手一揚,雙臂一緊,幾乎是眨眼間,箭矢如厲風般飛了出去,穿過那小子的髮髻,冷冷釘在門上,髮絲斷落之間,那小子嚇得臉色一白,腿一軟,竟是尿了出來。
“誰敢妄動,殺無赦!”
看着如修羅一般的男子,衆人心下一凜,這話出自旁人口中他們不信,但若是韓振的口中,他們不得不信。
題外話:昨天手誤,會試只有會元,不排名,殿試過後才排名,且一甲只有三名,不好意思,已經改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