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顏,不準任性。”司命的聲音涼涼的,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蘇顏覺得他不像是平日裡的那個爹爹。
“爹爹,我,我還有事沒有做完,自然不能同你回去,你不是常教育我嗎,做事不得半途而廢……”蘇顏努力讓自己的這些話聽上去理直氣壯一些。
“這個時候你倒想起你爹的話來了,不錯。”司命諷刺了一句,將頭轉向湘川,對她說,“姑娘,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湘川微微頷首。
“阿顏,你在這裡等着。”
聽到這話,剛要擡腳跟過去的蘇顏只好委屈地看着二人走向一邊的僻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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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司命爹爹其實是想跟孃親單獨相處吧。
“呃……”湘川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眼前的人。
“在下青訶,是阿顏的養父。”司命彷彿看出她的尷尬,這般道。
湘川沉吟了一陣兒:“原來如此。”打量了他幾眼,道,“怪道公子這般年輕,就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女兒了。”
她笑,臉上一派明媚。他看着她,心潮難平。努力壓下那些如同暗流一般的情緒,用平和的語調向她解釋:“姑娘,你興許已經猜到了,在下此次前來,是要帶這個不孝女回家。”
“可是家有急事?若無急事,你們父女二人不妨在京洛地方多玩些日子。”湘川站在自己的立場提出建議,不知爲何,她對那個孩子,突然有些不捨,可面前這個叫做青訶的男子,卻微不可聞地嘆口氣,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似乎終於下定決心,語氣傷感又沉痛:“姑娘,實不相瞞,阿顏此次是逃婚出來的,大婚之日,她這個新娘子卻不見蹤影,弄得夫家很是沒有面子……”編故事本就是司命的老本行,如今這不打草稿的謊話說起來,也很順暢,看對面的湘川,雖有驚異之色,卻對他說的話表現出一副毫不懷疑的樣子。他知道,她本就是容易信賴他人的女子,想必不會對自己的話產生什麼懷疑,可是要騙她,他還是有些不大忍心,於是語氣裡便不經意間有些無奈的味道,“她的夫君發誓,就算是上窮碧落,下竭黃泉,也要將她給找出來……”
聽完這樣的解釋之後,湘川很是同情地望他一眼,道:“遇上這種事,你這個做爹爹的,也着實辛苦……只是,若是阿顏不喜歡的人,她不想嫁,你也不該逼她。”
“在下也是爲人父母者,自然摸得準自家丫頭的性子,不合她心意的婚事,又怎會輕易爲她許下?他二人此次有些誤會,私以爲還是當面說清楚爲好……姑娘覺得呢?”
“青訶公子說的是,感情的事自然該說清楚。”湘川點頭認可。
“那麼,還勞煩姑娘幫我勸一勸這個不孝女。”司命表明了此番談話的目的。“那丫頭似乎很信任姑娘,姑娘說的話,她想必會聽。”
“……我自當盡力。”湘川也不推辭。
目的達成,司命的嘴角浮上了些笑意:“多謝姑娘。”
二人談話完畢,回過身子,看到蘇顏正拿了串冰糖葫蘆在手裡,坐在街邊認真地啃。看到二人朝自己走來,忙不迭地站起來,巴巴地望着湘川,似乎是希望她能替自己說句話,好免於被捉回去的命運。
湘川於心間嘆口氣,走到她身邊,開口道:“你爹爹剛剛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蘇顏咬糖葫蘆的動作僵了僵。爹爹都告訴她了?難道包括她的前世與今生,還有她其實是蘇顏孃親的事情,爹爹也一併告訴她了?
“孃親,你都知道了?”她帶着些微的期待,也帶着些微的忐忑,她不信爹爹是這般草率的人,卻也不敢輕易否定這樣的可能性。
“是啊,阿顏,我已經都知道了。你不該這麼任性,讓你爹爹爲你操心。”湘川只當面前的少女是因爲被她知道逃婚之事而難爲情,纔會那樣委屈。
“可是,我就是想和孃親在一起……”蘇顏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阿顏,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逃避不是辦法。”湘川繼續教育她,語調嚴肅,“你也是大姑娘了,別讓你爹爲難。”
“孃親,無論發生什麼,阿顏都不會離開孃親……”蘇顏說着,開始擡起衣袖抹淚,孃親她既然已經知道一切了,爲什麼仍然要趕她迴天上?她覺得有些難過。
“阿顏乖,又不是嫁人之後就不能來見我了?”湘川有些無奈,擡手摸一摸她的頭,只見蘇顏愣了一下,然後茫然地望向她,開口說話時有輕微的鼻音:“嫁人……我爲什麼要嫁人?”
司命於旁輕輕咳了一下,隨後一本正經道:“阿顏,聽爹的話,回去同子陵君完婚……”饒是司命,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情況下編出一個好聽又雅緻的人名出來,只好冒着大逆不道的危險,借用了帝君他老人家的名諱——之前帝君也來天府宮提過親,雖沒有定下來,卻也不是說沒有商量的餘地。
蘇顏聽到這個名字啞了片刻,然後秀眉一挑,怒道:“誰說我要嫁給那個人!”然後,似乎又覺得這句話的語氣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慨,便將手裡的冰糖葫蘆一把扔在地上,並將腳踏上去,踩了幾下,恨恨道,“看見這個糖葫蘆了嗎?就算那個人願意像這樣被我踩在腳下,我也不會嫁給他!”說着,又惡狠狠地踹了幾腳,一時之間覺得極爲解氣。
湘川想,那個叫做子陵的公子,果然惹怒了她罷,只是不知他做了什麼,讓她這般記恨。
不等在場的人說些什麼,就忽然聽到一個清冷動聽的男聲,從蘇顏背後幽幽傳來:“阿顏,你果真那麼恨我?”
清冷乾淨的嗓音,就像那日在落雪湖畔,她初次見他,便是爲這一副嗓音,而首先動了心。
看清楚紫袍青年慵懶卻動人的眉目,湘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聽見清風拂面的細微聲響,和青年走動時淡紫色寬袍摩擦身體發出的聲音,青年的美是梨花初帶夜月,是海棠半含朝雨,讓人難以看真切,可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能體會到,並因此蠢蠢欲動。她收回心神,望向一邊的蘇顏,在少女臉上找到滿滿的不可思議。
從空氣裡的那抹清幽的桂香裡,蔓延出了清歌一片。
蘇顏應聲轉身,看着紫袍青年在自己面前站好,面上是淡淡一層寒霜,不禁吞了口唾沫,只見帝君大人輕斂雙眸,望着她腳底下那串慘不忍睹的糖葫蘆,沉聲問道:“果真要我像這個糖葫蘆一樣給你踹幾腳,才肯原諒我?”擡頭時,眼神清亮,不沾微塵。
呃……如果蘇顏沒有聽錯,帝君大人剛剛似乎是在認真詢問她的意見。沒有惱羞成怒,沒有口蜜腹劍,甚至連刀鋒一般的眼光都沒有出來行兇,難道,他果真是想求她的原諒嗎?
——可他爲什麼求她?這一點着實應該好好推敲,可是推敲來推敲去,她都覺得帝君這樣的態度,比她剛剛於腦海中過了一遍的那些加起來,可能都要恐怖一些,於是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我……我剛剛在開玩笑,你不要往心裡去。”
司命看到是本尊親自降臨,不由得身軀一震:完了,這下撞刀口上了,看一會兒如何收場。
“帝……姑爺啊……你,你怎麼親自來了?”司命的額上冷汗直流。
湘川一會兒看看蘇顏,一會兒看看司命,覺得二人似乎都在害怕這個突然出現的紫袍青年,不由得心生疑慮——要嫁過去的媳婦對未來的丈夫懷有敬畏之心,尚還情有可原,可青訶這個做老丈人的竟會怕自己的姑爺,則值得她細細推敲了。
帝君大人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見他走上前來,伸手將蘇顏拉到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語調很溫柔:“阿顏,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不過既然我今日找到了你,就不打算讓你繼續氣下去……”沉吟了一會兒,帝君大人在蘇顏耳邊輕柔地說,“以往都是我不對,明知道你性子小還故意惹你……阿顏,隨我回去完婚,可好?”
“……啊?”半天,從蘇顏口中憋出這樣一個字來,隨後便是異常惶恐的腔調,“你……你、你、你說什麼?”
帝君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以沉默迴應了她的惶恐。
有沒有人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啊,蘇顏內心翻騰。方纔司命的那番要她和“子陵君”完婚的話,就已弄得腦瓜不甚靈光的她一頭霧水,如今這位帝君又上前摻了一腳,着實要將她給繞暈。不管怎麼說,帝君他老人家今日說話的語氣,總歸有那麼些彆扭。
蘇顏思來想去,覺得最核心的一件事是,他竟然向自己道歉了,那個向來自負不會犯錯的帝君,竟然道歉了——雖然不知他爲何道歉,他道歉這件事本身的意義還是很大的。要是他沒有失憶,她倒覺得他確實有許多事要向她低頭,可如今,是她先不經他允許便從落音谷逃了出來,是她有錯在身,可他非但沒有出口責備,還向她道歉,求她原諒,她覺得這件事有些詭異。
掙扎了許久,排除帝君夢遊的可能,蘇顏總算得出了一個相對靠譜的結論,那就是帝君大人現在是在演戲——爲了將她給重新弄上天,於是他和她的司命爹爹便合演了一場戲,否則,他倆出現的時機如何能那麼巧?
想明白之後,蘇顏恨恨從帝君懷中擡起頭來,對上他迷離的紫灰色眼眸,大義凜然道:“你和爹爹不必用這麼小兒科的手段拐我回去……”又道,“無論如何我都沒自信打贏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你們想怎麼樣,自己看着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