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果我們有自己的家就好了!”母親說,大家都大聲贊同。

後來,我們開始討論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們會賺多少錢。算好之後,達沃德說這些錢足夠租一處更大的住處,並且承諾他會查明這需要花多少錢。

他只花一週的時間就在附近找到了一棟大多數人都不想要的房子,因爲這棟房子的房間很小。他討價還價之後,並且答應爲屋主做所有的鞋和修理一切需要修理的皮具用品後他在生病之前是一個補鞋匠屋主終於答應降低房租。我們知道自己的收入微薄,但都同意這個新住處是唯一讓我們同時搭起兩臺織布機,改善我們的經濟狀況的方法。

月底,我們便搬進了新家。這是一棟粗陋的泥磚房,在大院子的兩邊有兩個小房間,還有一個又小又黑的廚房。但是對我來說,這就像一個宮殿,因爲現在母親和我又有了自己的房間。第一天晚上,當達沃德、瑪勒凱和他們的孩子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我就完全擁有了這個院子。大家都去睡覺後,我坐在院子裡,喝着熱茶,享受獨處卻又被善良的家人圍繞着的舒適感覺。

院子足夠放下兩臺織布機。達沃德忙碌地搭織布機,爲織布機上線,而瑪勒凱和我則去尋找工人。我們找到五個都需要賺錢的女織工,並讓她們來試工一天。有一個女人動作緩慢,還有一個織的節稀鬆並無法更正。但是我們對其他三個很滿意,於是留下了她們。

在開始之前,我教了瑪勒凱怎樣叫顏色。她負責指導卡塔耶和一個女工爲戈斯塔罕的客戶做第二塊柏樹地毯。她已經十分熟悉這塊地毯的設計圖案了。而我則負責指導另外兩個工人做瑪瑞婭的那塊大羽毛地毯。早上,在我們的院子裡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叫顏色的聲音。我在院子一端叫,瑪勒凱則在另一端叫。母親則爲我們做飯,燜湯的香味讓我們在對午飯的期待中更好地工作。

一天早上,母親告訴我她做了我最喜歡吃的菜,石榴核桃雞。這讓我想起了戈迪亞是怎樣讓我把核桃砸成粉的。

“我用了酥脆的核桃,”母親又說,彷彿她能看懂我的想法,“因爲這是我們所喜歡的。”

她回到廚房,我聽到她在唱一首民歌。這首民歌是我們在村子裡快樂地生活時流傳的一首民歌,唱頌的是一隻甜美的象徵幸運的夜鶯的造訪。

當燜湯準備好的時候,我們放下工作,一起在院子裡邊吃邊欣賞兩塊地毯。我喜歡看着它們從一縷一縷的彩色羊毛變成讓人無法忘記的美麗花園。

母親問我在笑什麼,我告訴她因爲我喜歡她做的食物。但是,原因不僅僅是如此。在家鄉,我從來沒有想象過像我這樣的女人單身,沒有孩子,窮困潦倒居然能擁有如此的幸福。我的命運並不是幸福的,沒有像母親的故事裡所說的那樣,有丈夫還有七個漂亮的孩子。但是,瀰漫在空氣中的石榴核桃雞的香味,耳邊織工的笑聲,讓我心中的歡欣就像我們來伊斯法罕時途經的沙漠一樣無邊無際。

我們埋頭苦幹了許多個月後終於完成了戈斯塔罕和瑪瑞婭定做的地毯。瑪勒凱一直工作到肚子大得無法坐在織布機旁,因爲她又懷了她的第三個孩子。

達沃德把第二塊柏樹地毯送到戈斯塔罕家,但是當他提出要送瑪瑞婭的地毯時,我想到一個更好的計劃。如果是男人送地毯過去,瑪瑞婭看地毯時,他就必須在後宮門口等候;瑪瑞婭會通過僕人告訴他,地毯是否符合她的要求。對一個女人則不需要這樣。我可以親自把地毯拿給她。

達沃德幫助我把地毯搬到世界景象上的皇宮的入口前,就離開了。我走近一個侍衛,告訴他我要把定做的地毯送給一個女眷。爲了證明自己,我讓他看了太監寫的訂單的合同。

侍衛把我帶到宮殿旁,讓一個又高又黑的太監帶我進去。他打開地毯,確認地毯裡沒有隱藏任何禁止帶入的東西后,便帶我走過一扇一扇的木門。每扇木門都有一個侍衛。走進最後一扇門時,我發現自己就在國王的宮殿後面。那個禁區是他的女人們的住所。瑪瑞婭住在其中最好的一棟房子裡。那棟六邊形的房子就是衆所周知的六層天。

我在一樓的露天噴泉附近等候。後宮的建築物被一座沒有門的高牆圍着;唯一的出口就是走過那些剛纔太監帶我走過的門。

我喝完幾盞茶,吃完半個鮮嫩多汁的甜瓜過後,瑪瑞婭才召見我。在她住處前的最後一個階梯上,僕人幫我脫下外出服,我捋了捋頭髮和粗陋的棉布衣服。一個年老的禿頭太監揹着地毯跟在我身後。瑪瑞婭懶洋洋地躺在用翠藍和銀色的墊子裝飾的房間裡,一個長着一雙睿智的大眼睛女人正在照料她。後來,我知道這個女人是一個因其博學而受人尊敬的醫生。

那個太監把地毯展開在瑪瑞婭面前。她身上的深藍色長袍使她的頭髮顯得更加耀眼。我告訴她雖然地毯配不上她的美麗,但我仍然希望能讓她滿意。她站起來注視着地毯,說:“這比我想象得還美。”

“我很榮幸能爲您效勞,”我回答。

瑪瑞婭吩咐太監撤去現在使用的地毯,把我織的地毯放在尊位上。地毯的顏色和房間的其他裝飾搭配得十分完美。

在欣賞完之後,她說:“你爲什麼不叫店裡的男人來送地毯,而要自己親自來送呢?”

“我想確認地毯是否符合您的要求。”我說,接着我停頓了一下。她知道這並不是唯一的理由,所以繼續好奇地看着我。

“我希望這不會讓您爲難,”我說,“但是我想知道您對地毯的想法,因爲這是我自己設計的。”

瑪瑞婭十分驚訝:“你自己設計的?”

“是我自己畫的設計圖。”我說。

我能從她的表情看出來,她不相信我,所以我問她是否能讓下人準備紙、蘆葦筆和寫字的小桌子。禿頭太監把這些東西拿進來之後,我盤腿坐在她身邊,拿起筆醮了醮墨,畫了一個羽毛的形狀,接着,我又讓自己的筆舞出其他地毯圖案,比如玫瑰、柏樹、野驢還有夜鶯。

“你能教我嗎?”瑪瑞婭問。

現在輪到我感到驚訝了。“當然,”我說,“但您是國王的女人,怎麼會需要自己做地毯呢?”

“我不需要做,”她回答,“但是我想學畫畫。我經常很無聊。”

她的坦白讓我很高興。畫畫是一個讓她在宮中消磨時間的新方法。

“這是我的榮幸,”我說,“只要您願意,我隨時都可以來。”

一個僕人帶着用純銀的杯子盛着的咖啡進來了。這些杯子上的裝飾畫都是來源於一些傳說中的場景,比如萊麗和馬傑農的故事。我即便在費雷東的家裡也沒有見過這麼貴重的杯子。杯子的大小和重量讓我感到驚異。熱飲過後是用銀碟盛着的水果、蜜餞,還有我最喜歡的鷹嘴豆甜餅,和用陶瓷杯裝着的冷櫻桃羹。水果羹里加了一些冰,這是我在在夏季飲料裡從未見過的。瑪瑞婭解釋說國王的僕人們在冬天的時候鑿下冰塊,儲存在地窖裡,使它們在天氣炎熱的月份裡也能保持冷卻。

我們喝完飲料,吃完點心後,瑪瑞婭讓我看看她在巴紮上買的另一塊地毯,我稱讚了地毯簡單的幾何圖案。這些圖案使地毯看似東北風格。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生活在高加索。我的母親常常會做這樣的地毯。”瑪瑞婭說,這時我才明白她爲什麼要學畫畫。

“如果您喜歡,我可以從您的本土居民那兒學習畫這些圖案。”我說。她回答說這樣再好不過了。接着,我站起來,請求她允許我離開。

“我會很快去請你過來的。”瑪瑞婭說,然後熱情地親吻我的臉頰。

相互道別之後,禿頭太監帶領我到後宮的會計那兒領了一大袋銀幣。那是我拿過的最大袋的銀幣。當我穿過那些大門走向世界景象時,天已經快黑了。

當那些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後一扇一扇地關上時,我都在想,瑪瑞婭穿得多華麗,她的手有多柔軟,她的紅寶石有多閃亮,她的臉有多精緻,她紅色的頭髮和紅色的小嘴有多可人。然而,我並不妒忌她。每一扇大門扣上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我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她卻不能出門,而且即使出了門,身後也跟着一大羣太監。她不能走在三十三拱橋上欣賞美景,或者在雨夜被雨水淋溼。她不能犯像我那樣的錯誤,然後重新嘗試。她註定要在潔白無暇的監獄裡過着奢華的生活。

瑪瑞婭每個星期都召我覲見,教她畫畫。久而久之,我們成了朋友;而且在後宮各個處所裡,我成了一個奇人。其他女人常常邀請我去看看她們的地毯,然後給予意見。我可以自如地和她們交往,除了國王,沒有其他男人可以這麼做。她們自己也喜歡有一些不同的訪客。

戈斯塔罕祝賀我在後宮所獲得的成就。他從來都沒能在後宮女眷中發展一個忠實的客戶,他鼓勵我要利用這個優勢。他甚至請了一個裁縫爲我做了一件漂亮的橙色絲綢上衣,一條翠藍色的腰帶和一雙翠藍色的拖鞋。這樣我在拜訪她們的時候可以穿得體面些,讓我看起來比較成功。

當我開始瞭解這些後宮女眷的時候,她們還有她們宮外的家人、朋友也開始向我定做地毯和靠墊罩。她們對美的渴求是無法滿足的。我們的生意越來越多,所以我們也不得不僱傭越來越多的工人。不久,不得不由瑪勒凱和我母親管理這些工人,因爲我經常在宮中忙碌,或者畫一些讓那些女眷們滿意的設計圖。

有一天,我很驚訝地接到瑪瑞婭的一個熟人的僕人送來的信,要求定做一塊羽毛地毯。信寫得十分簡單,我也能讀懂。不久,我意識到這是娜希德送來的信。雖然信裡沒有任何只言片語是關於她生活或者我們的友誼的,但是我知道通過這個舉動,她正在用所知的最好辦法彌補。知道我結束和她丈夫(也是我的丈夫)的臨時婚姻所作的犧牲之後,她已經決定在我的新生活中幫助我。

我知道大多數人都不會明白爲什麼我會放棄和費雷東在一起的富貴,選擇現在這樣工作繁重的生活。我自己也無法解釋,除了我心裡明白結束臨時婚姻是正確的選擇。對我這樣一個地毯師來說,我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我並不滿足於一個秘密的臨時婚姻,或者假裝外表清潔,卻內心骯髒。如果戈迪亞發現是戈斯塔罕的教導刺激我做這個決定,她一定會很驚訝,因爲他曾經教我:就像我們走進一座清真寺時,清真寺高聳寬闊的穹頂帶着我們的心靈向上、向上,領悟更偉大的事情一樣,一塊偉大的地毯在人們的腳底也做着同樣的事情。這樣的地毯指引我們走向無限的宏偉。這個宏偉就隱藏在比我們的頸靜脈還近、還親密的地方。綻放在地毯中心的旭日傳遞着這種無邊無際的光輝。花草樹木喚醒了天堂的快樂。在地毯的中心,總有一個角落能爲人們的心靈帶來平靜。例如一朵飄在翠藍色水池上的白色蓮花,在這小小的細節中,就蘊涵着:對至善的呼喚,把我們召喚在團結的歡樂之中。在地毯裡,我現在不僅看到自然和顏色的精緻,不僅是對空間的掌控,而且看到了設計的無限性。每個圖案中都有創世真主的努力,而每天所織的綰結中都有我的努力。

我永遠都不可能像皇家地毯作坊那些技藝超羣的大師一樣,可以在地毯上織上自己的名字。我永遠不可能學會把人的眼睛織得栩栩如生,或者設計出精製複雜得連最偉大的數學家也會混淆的層層疊疊的圖案。但是,我已經設計出了屬於自己的讓人們在若干年裡都會珍惜的地毯。當他們坐在我設計的地毯上時,他們的臀部觸碰着地面,他們的背部拉長了,他們的頭頂直指天空,他們會覺得舒適、放鬆、安心。我的心可以接觸他們的心,我們會合而爲一,即便我已經歸於塵土,即便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名字。

幾個月後,瑪勒凱生下了她的第三個孩子。她和達沃德給她取名伊拉海女神。

我第一次抱着她時,她身上甜美的嬰兒氣味,豎立在頭上的頭髮,精巧如羽毛的眉毛,還有她平滑如天鵝絨的腳丫都讓我沉醉。我抱着她,緊緊地把她貼在我的胸口,想着該如何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教給她。

但這時,有一股意料之外的感覺像河水一樣流淌在我心裡,讓我不得不把嬰兒還給瑪勒凱,隱藏臉上的表情。我已經十九歲了,仍然沒有結婚沒有孩子。自從我們離開戈斯塔罕家後,我就一直忙於做地毯,無暇顧及其他事情。但是現在,我醒的時候就可以注視着伊拉海,於是我開始想,我是否還有希望結婚,將來我是否會成爲一個受人尊敬的織工,而不是成爲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

一天下午,從後宮回家的路上,我走過曾經和娜希德一起沐浴過那麼多次的澡堂,才發現自己如此想念赫瑪。母親和我離開戈斯塔罕家後,我們再沒有錢去澡堂洗澡,只能在達沃德不在房間時,在桶邊洗澡。但是現在,我有足夠的錢,於是我決定進去。

我上次來這裡距今已經一年多了。就像我預料之中的一樣,赫瑪仍然在這兒工作。當她認出我時,她說:“你的位置已經空置了這麼久!我如此想念你,如此想知道你的命運如何!過來,我的孩子,告訴我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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