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纔有回報。”
楊慶說道。
“我與江南士紳間沒有仇,我並不是針對你們,但是,我也希望你們能明白一點,覆巢之下無完卵,朝廷收稅的目的是爲了強軍,只有強軍才能確保李自成不會打過長江。
而李自成不會打過長江,這是江南士紳維持錦衣玉食的前提。
那麼你們爲什麼不交稅呢?
你們不掏錢,難道讓陛下像在北方一樣加稅於貧民?那樣的後果你們已經看到了,就是所有貧民忍無可忍投降李自成,和李自成一起對士紳進行清洗,把他們殺得人頭滾滾。如果陛下在江南和北方一樣,繼續維持士紳的特權,通過加重對百姓的壓榨來滿足朝廷的財政,結果就是江南百姓和北方百姓一樣開門迎闖王,然後李自成的大軍殺過長江和他們一起對江南士紳進行血洗。
這是必然的結果。”
他接着說道。
“但優免官員及功名士子豈非大明祖制?”
一個青蟲小心翼翼地說。
“大明祖制?哪裡來的大明祖制?你是欺負我不懂大明律法嗎?太祖定製官員士紳免的可只有徭役,哪裡來的免錢糧?目前朝廷所行只不過是神宗時代的規矩,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大明祖制?”
楊慶說道。
大明朝真沒有士紳免稅的祖制。
想想就知道對官員無比苛刻的朱元璋怎麼可能這麼大方,他只是給這些人免徭役,但特意還說明了,田賦這些不在其中,明朝的士紳免稅是那些文官齊心協力一代代弄到手的。包括像北宋文官忽悠皇帝本朝不殺文官一樣,忽悠皇帝說這是大明祖制,忽悠到最後就當真了,儘管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東西,但架不住他們那張嘴能扯,最後把皇帝都搞懵逼不知道自己祖宗做過什麼了。
而明朝後期的標準是萬曆定的。
那時候大明已經完全變成文官政府,都能把皇帝趕到皇宮躲清靜了,那些文官當然把制度制定到一個對自己好到誇張的地步。按照萬曆朝的優免標準,京官一品免稅萬畝,八品都有兩千多畝,外官減半,甚至就連舉人都有一千多畝,一個窮秀才都有八十畝的免稅標準。
這是標準。
這不算他們的隱田。
事實上做到一品京官基本上就可以完全免稅了,一萬畝的標準,難道地方官還敢查一品大員家的田產是不是真有一萬畝?他就是有幾十萬畝,在官府的登記上恐怕也不會超過一萬。
那青蟲趕緊閉嘴了。
都擡出朱元璋來了,那無論後面哪朝的規矩統統滾蛋。
“我請你們來……”
楊慶頓了一下。
那些青蟲一陣無語,我們明明是被錦衣衛裝麻袋扛來的好不好。
“我請你們來,就是希望你們回去能轉告你們的同窗,鄉黨,好友,讓他們明白這收稅本質上還是爲了保護士紳,皇上和士紳是一家的,皇上不和士紳一家還能和誰一家?保住大明江山就是保住你們的好日子,士紳多掏一點錢,朝廷能夠守住淮南,江南還是歌照唱舞照跳,否則的話那就一拍兩散了!”
楊慶說道。
那些書生趕緊答應。
能選擇主動離開的,肯定都是些聰明人,他們不會不明白的。
至於顧炎武……
“諸位都請回吧,今日也算唐突了,至於顧兄暫請留步!”
楊慶緊接着說道。
那些青蟲們如蒙大赦般匆忙離開只留下顧炎武。
後者一臉疑惑地看着楊慶。
“顧兄,看得出顧兄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跟他們是不一樣的,兄弟我也時常在想一些新東西,咱們倒是可以深入的聊一聊,比如說你這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楊慶說道。
“這是忠勇伯提出的。”
顧炎武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實際上這八個字顧炎武從來就沒說過,他只是說出意思相同,但字數更多的一段話,然後由清末的梁啓超概括出來,不過現在變成楊慶給他概括的了,但他這個人的思想,已經算得上很進步了。實際上清末這些藉着心學皮的儒生,已經在向着一場思想啓蒙運動前進,雖然奇葩比較多,異端也有的是,但本質上他們都是在用思想上的變革來應對變革的時代。只不過他們後來都被咱大清一棒子打死,而已經開始被壓倒的奴學,趁機在異族殖民者扶持下重新翻身並將心學直接踩進歷史的塵埃中,直到清末才又逐漸從倭國反流回來。
既然這樣當然要誘導一下。
“我也只是在聽了你的話後那麼靈機乍現脫口而出。”
楊慶謙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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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興亡,興不用說,那何爲亡天下呢?若秦漢相繼,於秦而言乃亡國而非亡天下,何者?劉氏亦華夏之民,同文同種無種族之別,此不過贏氏之國亡而劉氏之國興,於天下而言並無興亡之變。而亡天下者,如胡元之滅宋也,此爲亡天下,何者?胡元非華夏之民,不說華夏之語,不書華夏文字,不祀華夏之祖,於華夏而言乃異族入侵,類似西班牙人之統治呂宋,荷蘭人之統治爪哇,建奴之奪朝鮮,以其民爲奴隸犬羊,殺其民與殺豬狗無異。
此乃亡天下也!
亡國者,家臣事也!
亡天下者,雖匹夫亦有責焉。
故得國正者,無過於明,何者?太祖起寒微,興義兵,逐異族,重立華夏之社稷,於華夏之民而言,乃興天下也!
此乃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那麼咱們再論這八個字,這八個字裡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內容。
那就是平等。
天下興亡,無論貴族,士紳還是平民都有責任,既然臨難之際無高低貴賤,那麼承平之時又豈能有高低貴賤之分?這華夏之地,一切士農工商皆平等,只是各司其職而已,農民種田,工匠制器,商人流通有無,士兵奮勇殺敵,官員維持調度,確保整個秩序的井然,這樣才能在外敵入侵之時調動全民的力量抵抗,所有人都只有分工不同,而無高低貴賤區別,這纔是真正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他緊接着說道。
“那君王呢?”
顧炎武很狡猾地問。
“太祖皇帝興天下,重立我華夏之社稷,後世子孫得太祖遺澤爲萬民之主難道不對嗎?”
楊慶說道。
“那闖逆算什麼?”
顧炎武緊接着問道。
“大明若亡於李自成則是亡國,但我等爲大明之臣者,當竭盡所能以護朱氏江山,當然,要是你們願意李自成過來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但本爵爲大明之臣當爲大明盡忠。相反若當初建奴入關,如滅朝鮮一般滅李自成繼而南犯,並剃髮易服以毀華夏傳承那就是亡天下,無論是否朱氏之臣民皆應血戰到底。”
楊慶說道。
他纔不怕這些說法傳到崇禎的耳朵裡呢!
他連崇禎都揍過還怕這個?
再說類似的東西也不只他說,那些大臣們經常拿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來教訓皇帝們,大明皇帝纔不會對這種觀念過於敏感呢!
“忠勇伯倒是很直率啊!”
顧炎武說道。
“我這個人一向直率,我也沒必要藏着掖着,只可惜身邊也沒幾個真正有見識的,有些喜歡的東西想找人說都沒有,你能說出與我想法類似的東西也算是一個值得結交的了,要是有興趣不妨多到我那裡坐坐,咱們坐而論道也是不錯的,我也很想知道你們這些江東才俊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楊慶說道。
“那在下就謝過爵爺青睞了!”
顧炎武說道。
他以爲楊慶是想借他跟江浙這些世家建立起溝通渠道,畢竟楊慶這樣的北人,不可能不和江浙士紳有利益上的糾纏。
然而楊慶只是覺得他還是一個可造之材。
話說這個思想進步問題也得抓起來了,雖然這個時代宣傳那些過於超前的東西還不太合適,但平等之類基本的東西,這個還是必須的,另外就是民族觀念這個也是必須,還有科學思想這個也得有。而這些事情他肯定不能做,他必須得扶持一個思想家來完成這些,顧炎武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本身亡國和亡天下的區別就是他提出的,這實際上已經開始向現代的民族觀念轉變了,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觀念,同樣已經有了平等和現代公民的雛形。
那麼就選擇他來做這個封建時代的背叛者。
另外他這個人重實踐。
他相比起那些渾身透着腐朽惡臭的所謂公子們,完全可以說是一個純粹的異類,後者在秦淮河上吟詠風月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寫天下郡國利弊這樣完全面向現實的著作了。
那麼他同樣也就更注重科學。
事實上蘇鬆一帶這些新崛起的文人多數都注重科學,這是徐光啓帶動起來的,可以說長江口南岸這塊三角洲如果不是被咱大清打斷,是這個時代大明唯一有希望出現近代思想啓蒙的地方。就把顧炎武扶持起來,然後讓他帶動這一帶的潮流,必要時候向崇禎吹噓他一下,崇禎現在可是求賢若渴,尤其是喜歡這些注重實踐的新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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