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的追殺當然毫無意義。
陰險的楊慶早就計劃周密,乘潮而進,乘潮而出,退潮的湍急河水會帶着他輕鬆脫離戰場,兩岸清軍騎兵的弓箭根本奈何不了幾百米外河面的他,只能帶着憤怒看着他高舉那顆頭顱,彷彿示威般揚長而去。
很快他就在下游登上何坤的戰船,然後順流而下全速衝出了樑房口。
但他沒有急於回老龍頭。
那裡根本不需要他,他也沒必要冒生命危險面對大炮,冷兵器戰場上他的確沒什麼怕的,可是大炮這東西他真得惹不起,別說紅夷大炮,就是小弗朗機甚至哪怕虎蹲炮或者大擡杆之類給他一下子,結果都有可能讓他命喪黃泉。可不要小看大擡杆,實際上在楊慶推算中,這有可能是這個時代技術水平下,對他最具威脅力的武器,甚至他自己都想給未來軍隊大量裝備。
大擡杆,劈山炮,這都是對付盾車的好東西。
說到底這已經不是超級猛將們肆意橫行的時代了,他敢帶着騎兵硬碰硬去鑿穿清軍騎兵,是因爲他知道清軍騎兵不可能帶大炮,這時候清軍騎兵也沒墮落到用火繩槍糊弄人的地步,所以他才肆無忌憚。但攻城這種必須直面大炮的事情交給李自成就行,他還是安安穩穩做好他錦衣衛的本職工作吧,只要他能阻擋住多爾袞,李自成那裡終究會勝利的,始終等不到多爾袞的話,吳三桂手下那些人可不會真得死守到底,他們肯定會有失去信心的時候。
他們可能爲等多爾袞堅守些日子,但不出一個月只要多爾袞不到,城裡那些將領會毫不猶豫砍了吳三桂獻城。
這是必然的。
但阻擋多爾袞光炸橋還不夠啊!
三岔河浮橋的確斷了,多爾袞也不可能短期內修好,但這並不能真正擋住他的大軍,別說他還有一些船可用,就是沒船直接扎木頭筏子,他的大軍也一樣可以過河的,七萬大軍散開砍伐樹木還能用多久?
想要擋住他必須得另外想辦法!
比如說……
“水師如果殺進三岔河,能否在此阻擋住建奴?”
楊慶問何坤。
“回將軍,這不好說。”
何坤有些尷尬地說。
這得看水師的勇氣,如果真拼命沒有擋不住的。
三岔河這個地方很特殊。
向南是綿延的海岸沼澤溼地,甚至三岔河兩岸本身就在一片沼澤之中,牛莊號稱小江南,完全就是與水鄉無異,甚至就連這條大路很多地方都是在沼澤堆起的堤壩,只有這樣才能避開氾濫的洪水。而向北就更沒法走了,那是一排幾乎並行向南的河流,其中包括渾河,遼河這些大河,而且都沒有橋,想過去必須一條條挨個渡過,那耽誤的時間更久,甚至多爾袞扭頭回瀋陽,然後從瀋陽向西走廣寧到瀋陽的大路都比這樣一條條渡河快。
所以堵三岔河就絕對能堵住多爾袞的這支大軍。
附近根本沒有別的路可繞,要繞就得原路返回,從瀋陽向西和他原本歷史上所走的一樣,然後轉廣寧,錦州路線南下,但那樣的話至少多走六七天。
但要想堵死三岔河,這就得看水軍敢不敢了。
因爲這樣肯定得在三岔河展開一場大戰的,大遼河不是長江,寬度也就一里而已,在河岸邊擺開大炮對水師戰艦也有巨大威脅,尤其是清軍還有堡壘,不過真要打也不是說肯定就能輸,畢竟清軍沒有水師,最多弄幾艘小船從上游放下來,或者縱火燒或者靠幫肉搏。
但明軍水師可是真正的海軍,不但全是大型戰艦,而且裝有大量的火炮鳥銃火箭之類,畢竟也是在朝鮮戰場暴打倭國水軍的,更何況也不需要登陸,只是堵死這個渡口就行了。
所以關鍵就是敢不敢。
“如何才能讓你們不怕死,真正敢和建奴硬碰硬,至少也得像當年的戚家軍或者白桿兵一樣?”
楊慶很直接地問。
“說實話,我又不是御史。”
緊接着他補充道。
何坤猶豫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一得足額發餉。”
“現在你們能到手多少?”
楊慶問道。
“不是到手多少,直接就是能不能到手啊!有時候一兩年都不見一兩銀子的軍餉啊!我們在東江時候,那別說發餉,就是軍糧都沒得,可憐種地打不了多少糧食,兄弟們就眼睜睜看着老婆孩子餓死啊!今年第一筆軍餉還是人家李自成給的呢!”
一名老兵在旁邊說道。
“你們的軍餉呢?”
楊慶愕然道。
“能不能要到,能要到幾成,這個得看各自主帥的本事,要到了的得先拿出很大一部分打點幫了忙的內官,內閣和各部要員,督撫道等上司,否則哪一家伺候不到,下一筆別想要到都是輕的,重的就該找個事端問罪了。而這樣剩下的也得層層剋扣,一級級都少不了的,畢竟大家都要過日子,這樣到最後到兄弟們手裡的還有沒有就很難說了,這得看主帥要到的軍餉究竟是幾成。”
何坤苦笑着說道。
“在東江時候就是毛文龍要餉的本事太差。”
那老兵補充道。
“還有呢?”
楊慶問道。
“還有撫卹得發。”
何坤說道。
“撫卹能到手多少?”
楊慶問道。
“沒有,活人的軍餉都到不了手中何況死人的,死了就死了,大老爺們誰管這個,別說當兵的,就是將軍們的撫卹都沒幾個到家人手中,過去軍戶好歹都有地可種,可如今很多軍戶的地都沒了,男人死了,老婆孩子就得要飯!”
那老兵說。
“將軍說戚家軍和白桿兵,他們的確讓人佩服,可結果呢?
那戚家軍都在渾河邊的白骨堆裡,將軍去江南可看看他們的家人是不是得到了朝廷的撫卹,在他們之後也就再沒有南兵肯血戰了。至於白桿兵那是秦良玉的私軍,石柱土司自己的兵,他們就算死了,他們的妻兒老小也是秦良玉養着。
如今諸位將軍統兵之法,都是把那些剋扣得所剩無幾的軍餉,全都用來養家奴,幾萬大軍的份子連吃空餉,養幾百幾千兵精糧足軍餉不缺的家奴,他們算是吃肉,但剩下的只好去吃草。打仗時候這些吃草的去給建奴殺,死光了都沒人心疼,只要那些家奴保護主帥需要的時候順利逃跑就行,而當兵的當然也不傻,反正最後都是要跑的,和建奴一照面就乾脆也跑吧,難道還真讓他們殺?活着吃草死了妻兒老小餓死,難道都這樣了還拼命打仗?這就是朝廷爲何打不了勝仗,從上到下就沒想過要打勝仗。”
何坤說道。
“還有別的嗎?”
楊慶問道。
“沒別的了,軍餉給足了可以養活家裡老小,撫卹給足了別戰死後妻兒餓死就足夠了,至於軍功獎賞什麼的有是大老爺們慈悲,沒有咱們也不敢多想,吃糧當兵打仗是天經地義,就是死在戰場上也沒什麼怨言,可不能不給我們糧吃還讓我們打仗,不給我們發餉還要我們戰死沙場啊。”
那老兵說道。
“軍餉,撫卹,你們要的也不多啊!”
楊慶感慨道。
然而就是這要的不多,其實在絕大多數時代,就已經可以說是幾乎實現不了的夢想了,哪怕一直到了抗戰時候這也依然如此,他要想讓水師跟着他在三岔河跟清軍硬拼,那首先得讓他們看到希望,但目前來講不太可能。他的確和黃蜚等人拜了把子,一定程度上結成同盟,可那跟普通士兵有個毛關係,那是他和軍官們的事情,他就算給了士兵功勞賞,最後絕對一多半落在包括黃蜚在內各級軍官手中,對於普通士兵來說,他和其他那些官員沒什麼區別。要想讓這支軍隊獲得脫胎換骨的改變,首先得讓士兵信任他,知道跟着他肯定有美好的未來,但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明顯是不夠的,至少也得他坐穩指揮使才行,此刻無論他承諾什麼,這些人都不會真正相信。
這和讓他們襲擾沿海不一樣。
襲擾沿海沒太大的危險,但這是得真正血戰,弄不好得三分之一血灑疆場的。
同樣,如果思想上沒有脫胎換骨的改變,這支明軍就算上了戰場還會是原來的老樣子,這樣的軍隊他是不敢用的。
就算改變也有限。
而真正在三岔河阻擊的話,那肯定會是真正血戰,這些人做不到,必須得換人才行,換李自成的人,既然這場戰爭最終受益者是他,那就由他來幹這個好了,不過這樣的話在三岔河阻擊就來不及了,從老龍頭調兵過來至少得三天後,多爾袞渡河用不了三天。
或者……
“立刻返回老龍頭,讓李自成調三千精銳,以最快速度由水師海運樑房口等我。”
楊慶說道。
“將軍是要?”
何坤愕然問道。
“沒什麼,我去繼續和多爾袞玩,你回去再換一隊錦衣衛過來!”
楊慶說道。
說完他再一次縱身跳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