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是個聰明人,她現在真沒什麼別的追求了……
她沒兒沒女。
而且還因爲當年客氏下毒失去了生育能力。
家族至今還在北京。
她爹張國紀隨大流,跟着北京的舊臣一起投降多爾袞,雖然因爲她的特殊身份,在大理寺的缺席審判中沒有被定爲漢奸罪,但官爵也不可避免地被廢除。
大理寺已經缺席審判了所有降清的北京舊臣,其實原本歷史上弘光同樣也做過類似事情,那時候負責的就是現在的刑部尚書解學龍,不過不是缺席審判,而是以刑部議定的方式對投降李自成的北京舊臣根據情況不同判處不同刑罰,比如強硬阻止崇禎遷都但卻迅速投降李自成的光時亨被議處斬,其他那些甚至還有一大堆議處凌遲的……
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
而楊慶新搞的大理寺缺席審判就不一樣了。
因爲這份判決任何人都可執行。
不管是大明的軍隊,錦衣衛還是普通百姓,包括北方淪陷區的百姓甚至只是理論上屬於大明的李自成治下百姓,乃至於朝鮮屬國百姓,只要殺了被叛死刑的北方官員,統統都可以到南京領賞。
而且還是鉅額賞賜。
一個死刑的五千兩賞銀外加房子一棟良田百畝。
這份名單直接由楊慶剛剛開辦的應天日報刊登,可想而知北方百姓知道了,尤其是那些和這些人本來就有仇的知道了,會如何躍躍欲試。不過張嫣她爹一家,因爲她的特殊身份只是奪爵爲民,並沒有被判處其他的刑罰,本來她爹就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太康侯。現在實際上已經被多爾袞軟禁在北京,連北京城都不準出,預備着以後當牌打,如果說現在張嫣還有什麼理想,估計也就是以後保住她孃家人的命了。
而這也得靠着楊慶。
至於其他的,就像她自己說的一個未亡人別無所求,有根能讓她性福的大棒就行了。
而這同樣也沒人能比得上楊慶。
既然這樣,她摻和那些文臣和楊慶的鬥爭幹什麼?
給自己找麻煩嗎?
接下來對王舉人等逆黨的審訊沒有任何意外,可憐他們被扔進狼穴參觀了一圈那些刑具後,就連刑都沒用就全招了。實際上在寧國知府始終沒有出現後,王舉人就知道自己被陳進士坑了,這時候不用錦衣衛特意要他咬出來,他都準備把後者拉下水。
然而……
沒有任何證據啊!
“無人證,無物證,僅憑逆黨攀附之詞,和其奴僕之證詞,就定一個新科進士謀反之罪何以服衆?”
解學龍說道。
他們的反擊非常簡單,刑科都給事中李清不籤駕貼就行。
沒有駕貼錦衣衛不能抓人。
錦衣衛的權力很大程度上都是抹黑渲染出來的,事實上沒有駕貼錦衣衛無權抓人,當年抓楊鎬時候刑科給事中出缺,錦衣衛還不敢直接抓,而是找萬曆趕快任命一個。馮保讓錦衣衛去抓高拱,高拱面對上門的錦衣衛就一句話,把拿駕貼我看看,錦衣衛立刻改口說我們是來上門慰問的。崇禎時候李清進宮遇上錦衣衛把一個要打廷杖的衣服都扒了,但卻都圍觀不打,他問爲何不打,錦衣衛老老實實告訴他駕貼還沒拿到,也就是說連廷杖也必須得有駕貼才行。
甚至錦衣衛理論上就連判案都沒有權力。
他們可以審訊。
然後把審訊結果加上應判處的刑罰交皇帝決定,真要說錦衣衛隨便殺人是不對的,沒有皇帝的最終裁決錦衣衛是不能隨便殺人,只不過這些得看皇帝對錦衣衛的縱容程度,畢竟在皇權時代,法律啦,規矩啦,統統都不及皇帝的決定。
但現在南京沒有皇帝只有監國啊!
“不抓來審一下如何知真假?”
楊慶說道。
“錦衣衛詔獄嚴刑拷打之下,還有何人不屈打成招?”
解學龍說道。
“說得就像刑部不用刑一樣!”
楊慶鄙夷地說。
“忠勇侯,這駕貼下官不會籤,罪犯爲求免罪胡亂攀附得多了,李進士家非寧國,無任何產業在彼,且新科高中,正是躊躇滿志之時,無論爲利還是爲別的,都無謀反之理。僅僅以與王逆爲文學之交,赴任之時路過寧國探望族兄順便一敘,就說他是逆黨主謀,這也未免太荒唐。
他若謀反有何所求?”
刑科都給事中李清說道。
他是揚州興化人,祖上是隆慶時候的內閣首輔,本人在朝廷屬於不結黨的,所以受崇禎信任,南渡後就一直擔任刑科都給事中。
但現在很顯然有問題了。
“但既然王逆指認,總不能無視吧?”
楊慶說道。
李清沒有爲難過錦衣衛,錦衣衛要抓人他都是爽快籤駕貼,實際上錦衣衛最近也沒怎麼抓人,就是崇禎時候抓得多。但那時候有崇禎的聖旨他作爲受崇禎信任的,都沒有過從中作梗的事情,準確說他是一箇中立的大臣,但今天的行爲就很不正常了。
他應該是被東林羣賢拿下了。
畢竟他和東林黨交往頗多,不結黨歸不結黨,但身爲豪門世家,要說沒有傾向是不可能的。
“此事易爾,李進士已經前往福建赴任,此時估計還沒到,由刑部移文沿途地方官,扣押後移送刑部,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此等大案本應三司會審。但要直接下詔獄未免不妥,忠勇侯既然說大明乃是法治,那三司會審是最法治的,錦衣衛詔獄可不是法治,縱然太祖當年也是嚴禁錦衣衛審案的。”
解學龍笑着說道。
當然,他這屬於扯淡了,事實上最初朱元璋的確不準錦衣衛審案,但後期錦衣衛就和刑部一樣了,都有擬罪權,而真正判決權只有皇帝。
“李兄,這駕貼你是不簽了?”
楊慶沒搭理他,直接問李清。
“忠勇侯請回,此事恕難從命!”
李清說道。
“那這監國的命令呢?”
楊慶說道。
“縱然聖旨,刑科亦有權封還!”
李清說道。
“那就只能換個人來簽了!”
楊慶冷笑道。
“換,必須得換,換黃端伯!”
一個小時後,他抱着公主拿着玉璽,一邊惡狠狠地說着,一邊在面前公文上蓋章換人。
“黃端伯是何人?”
坤興公主好奇地說。
“就是上次我把益王攆走後,給你上書說蒼天有眼那個。”
楊慶說道。
坤興公主茫然一下,她對這種小事根本不會關心的,現在不會,楊慶清理宗室時候她正什麼都不懂,更不可能看這樣的上書。
黃伯端是崇禎南渡後啓用,現在是禮部主事,他之前因爲彈劾益王的諸多惡行,被益王告了一個離間宗藩之罪,氣得棄官跑山裡當和尚。楊慶把益王和那些宗室統統攆到淮南和湖北開荒後,他不顧自己身爲文官陣營上書頌揚監國。
這個人就是原本歷史上,南京城破後面對多鐸勸降,公然說寧可割我頭也不會剃髮的。
多鐸罵他說弘光昏君,馬士英奸臣你何故爲他們效忠,然後他告訴多鐸,弘光是明君,馬士英不投降反而奉太后繼續抵抗自然是忠臣,至於要說那些真正的奸臣,看看你身邊這些纔是。多鐸身旁的水太涼等人無言以對,最終他因爲不肯投降,在被關押一個多月後,在南京被當着上萬百姓斬首,後來十全老狗還給他加了個烈愍的諡號。
就用他替換李清。
“你爲何不找個更聽話的?”
坤興公主疑惑地說。
“因爲更聽話的沒有原則,咱們大明的刑科制度本身沒錯,錦衣衛的權力不能沒有限制,本質上錦衣衛不應該有司法權,三司纔是正理,都察院檢舉權,大理寺審判權,刑部管理刑獄,這是一個完善的系統。錦衣衛的存在破壞了這個系統,但錦衣衛作爲咱們的人又必須存在,這樣就不能讓錦衣衛失控,必須得有一個可以對錦衣衛說不的人,這個人就是刑科的給事中,他能夠保證錦衣衛不會爲所欲爲。
這個人必須有原則。
太過於沒有節操的佞臣不行,但也不能是和咱們敵對的,必須得是一箇中立的,有原則的,黃端伯算得上一個直臣。而且他是江西人和東林黨沒有交情,另外他家是建昌,建昌的官田之前都在益王手中,就算有侵吞官田也是益王侵吞,之前趕走益王時候已經收回,那裡不會有士紳會捲入其中。
無論利益上還是感情上他都是中立的。
所以他是最合適的選擇。”
楊慶撫摸着她的肩膀說道。
明朝的三司制度是合理的,套用現代就是檢察院,法院和司法部,錦衣衛的職能應該是國安,武警再加上總參情報機構。
但這個機構目前還不夠合理。
還需要改革。
還需要把錦衣衛拆分爲更加規範的多個部門,在沒有進行改革前,必須得預防這個機構因爲權力過大而失控,這種情況下給事中,尤其是刑科給事中的存在就非常有必要了。至於以後六科是肯定要取消的,但可以將其整合成一個部門,也就是專門的監察部,明朝這些權力大得嚇人的七品芝麻官們,本職工作就是這個。只不過科舉的選官體制,最終讓六科變成了文官對付皇權的武器,而不是最初的皇帝用於監督六部的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