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師能夠養蠱,也能夠訓蠱,但是他們養蠱通常是爲了自己用,而不是拿出來分享的。而訓蠱人則不一樣。他們不會養蠱,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蠱,他們是一羣爲別人訓練、教育蠱蟲而存在的人。
暴雨淺笑了一下,道:“我是訓蠱人。”
楚尊眨了眨眼睛,眼中流出淡淡的迷惑,卻沒有再問下去。
柴凌宇將所有的油紙袋全都打開了,裡面各色的食物香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言的甜香,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都要造反了。
冷慕抱着楚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飯,然而偏偏還不老實,時不時去撩撥一下柴凌宇:“喂,萬一我們這一行人有人進不了城怎麼辦?”
柴凌宇停下咀嚼的動作,耐心細緻地回答她:“不用擔心,只要心中沒有沉鬱心結,都能進去的。”
冷慕不着痕跡地看了眼暴雨,這是這種小眼神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被暴雨逮住,然後大大方方地回贈一個充滿了寬容的微笑。
冷慕倒抽一口氣,手下的動作失了力道,捏的楚尊炸着尾巴毛跳到柴凌宇懷中,還不忘扭頭用控訴的眼神看着她。
冷慕有些尷尬:“呵呵,呵呵……我不是故意的。”
暴雨不愧是終年面對沒有道理可講的蠱蟲的訓蠱師,寬容到一定境界了:“冷姑娘只是一時受驚,也怪我,我都不知道我笑起來那麼嚇人。”
“……”冷慕決定,她一定要這個時間專門訓練訓練自己的笑容,爭取做到笑起來寬容美好還風情萬種!最好就連嘴角微微那麼上挑一點點都帶着勾人的味道,能勾下人一層皮最好!
至於練習對象麼……她的視線在在座的人當衆掃了一圈,最後無可奈何地落在了柴凌宇身上。
這個人一方面是她的大哥,一方面還擔負着她名義上的未婚夫的名頭,一方面更是想要利用她,最好能將她身上最有一滴油給榨乾。
最難得的是,柴凌宇還生的一臉道貌岸然的摸樣。這樣的人,不好好拉過來蹂躪蹂躪怎麼對得起她冷慕的名頭!
吃完飯之後,車伕立刻就回到了馬車上,盡職盡責得讓人感動不已。
而冷慕並沒有回到馬車上,柴凌宇將暴雨送上車之後,同時還將一直給他打眼色的楚尊“不小心”留在了馬車上,然後轉身陪着冷慕一起走。
冷慕慢悠悠地走在馬車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柴凌宇。
他從善如流地在他們四周架起防護罩,就聽冷慕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很反常?”
柴凌宇被噎了一下,點了點頭。
對暴雨表現出那麼明顯的敵意,不僅讓暴雨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操控冷慕情緒的權利,更重要的是,冷慕的狀態不好,也會間接連累到他們整個羣體的戰鬥力。
冷慕笑了笑,眼中是一如既往毫不隱藏的冰冷:“你覺得是讓那個什麼暴雨一開始就忌憚我們比較好,還是讓她得意之後忘形比較好?”
柴凌宇愣了一下,有些不贊同地皺眉:“那這樣的話,她可就恨死你了。”
在他的印象裡,冷慕從來就不是這種能夠爲人着想的性子。爲什麼她現在卻……
冷慕冷笑了一聲:“我和春姬,怕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柴凌宇剛想問什麼,就見冷慕驟然轉身看着他,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對着他:“還有什麼事嗎?”
柴凌宇皺着眉頭,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冷慕點頭,神情淡漠:“那你先回馬車裡,我想一個人走走。”神王留給她的東西她還沒有完全消化完呢,怎麼可能有時間陪着柴凌宇耗着?
柴凌宇似乎對冷慕毫不留情的話有些不舒服,輕嘆一聲,按住冷慕的肩膀:“你是不是……吃醋了?”
話一出口,冷慕立即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我們中午吃的都是一樣的,但萬一有什麼是你不能吃的,一定要告訴我,逞強是個很不好的行爲。”
“……”柴凌宇果斷轉身,“我先回馬車裡去了。”
冷慕點頭,也不在意柴凌宇一上車就加速往前的馬車,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在馬車之後走着。
她現在心情很亂,剛剛神王留在她腦中的信息在暴雨的挑弄下邊的更加清晰而尖銳,只是其中的細節卻不甚清晰。
冷慕懷疑,神王給她的記憶也不過是一個轉手的二手貨。
不過,好歹也是一段難得的資料。
走着走着,冷慕漸漸就看不見那輛馬車的影子了。她甚至沒有一點驚惶的感覺,乾脆就席地而坐,逐漸放空思緒。
明豔的顏色,紛繁的人,流轉的世間百態,百世輪迴之後,所有的光華都停留在一個人的身上。
冷慕平靜的眉頭微微動了動,還不等她看清那人的容貌身形,所有的光影忽然快速崩塌,片刻之後只留下滿目瘡痍,以及逼真得讓人心驚的血跡。
冷慕覺得自己走在天地間,寂寞清冷,不管怎麼找尋也看不見一個同類,漸漸的,那股從小以來就被壓抑的恐懼和絕望清晰地被放大了無數倍。
冷慕停在一片桃林的時候,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身體裡洶涌流動的血液的聲音,跟頭頂上的灼灼桃花相呼應。
日月流轉,斗轉星移,也不知道在這個桃林裡過了多久,冷慕感到身上灼熱的液體一點一點變得冰冷,她看見一個穿着月白長袍的女子靠着桃樹緩緩閉上眼睛。
然後,一個穿着和她同樣款式的長袍的男子從樹後走了出來,背對着冷慕,緩緩跪下來,將頭靠在那女子的肩膀上,片刻之後,傳出壓抑的、宛如野獸低吼一般的哭聲。
冷慕驀然覺得胸口一痛,退開兩三步,那女子彷彿被霧氣隱藏着的容顏忽然清晰起來——桃花眼櫻桃嘴,微微上挑的眉英氣十足。
那是畫像中明若的容顏。
與此同時,抱着那女子哭泣的男人也轉過頭來,冷慕只覺得腦子一陣鈍痛,只來得及驚鴻一瞥看見那男人深沉漆黑得不見半點光芒的眼睛,就身子晃動,醒過來了。
看着眼前的三人一貓,還紛紛隨着她醒來而鬆了一口氣,冷慕是有氣也發佈出來。
剛剛那種場景她自從接受了神王留下的訊息之後就時不時出現,但能看的跟剛纔一樣清晰的,這還是第一次。
偏偏還被這些沒眼色的傢伙給打斷了!
冷慕抽噎兩聲,站起來:“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我們走到一半,發現你不見了,自然要急忙回來找。”柴凌宇道。
暴雨掩面笑道:“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冷慕妹子迷失在雲中路上吧。”
這時冷慕驚恐地發現:尼瑪爲什麼一向依偎在她的懷裡只會接受她的摸頭順毛抓尾巴的存在竟然在暴雨的懷中睡得“呼嚕嚕”的?
這不科學!
暴雨似乎沒有注意到冷慕驚詫的眼神,只是微微一笑,就抱着重新墜入睡眠的楚尊回到了馬車上。
車伕在一邊擔憂地看着他們,最後還是忍不住,放下繮繩走上來,對冷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我們安排的從邊境到煌曄皇城的時間只有半個月,但是現在已經過了十天,我們卻沒有走完路程的一半。還請三公主體諒一下我們,不要再……不要傷害自己纔好。”
冷慕愣了一下,隨即輕笑道:“我明白了。”
她沒有看柴凌宇,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此時的神情有多麼怪異。冷慕經過車伕身邊的時候,淺笑着輕聲道:“我從來都不屑於爲難……下、人。”
車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看着她動作利索地掀開車簾進入馬車,柴凌宇上前拍了拍車伕的肩膀,問:“冷日濯對於我們的條件什麼反應?”
車伕眉頭微皺,低頭道:“冷日濯沒有任何迴應。不過我聽說,明諾已經死了。”
“什麼?”
“明諾被神王帶走的時候精神狀態就已經很不穩定,在加上神王帶走她也不過是將她仍在結界裡,裡面同時關着靈族的一個神靈。明諾縱然心性堅定,也沒可能完全不受本家神靈的影響。”
柴凌宇瞭然:“她選擇了自裁?”
車伕後退半步:“關於這方面的消息已經被冷日濯嚴格封鎖。不過依屬下看,應該是的。”
柴凌宇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車上,面上的笑容溫柔得宛如哭泣:“那怎麼辦呢?我那個可憐的半路出家的妹妹,她的支柱只剩下一個了呀……”
車伕狠狠地顫抖了一下,道:“關於那個史家繼承人,似乎他妄圖更改神王設立下來的天下格局,已經正是和史家決裂了。至於風煙樓……則選擇忠誠於他。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成功。”
柴凌宇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車伕悚然一驚,混合着驚恐和不解的眼神根本就來不及掩飾,就暴露在柴凌宇眼前。
柴凌宇道:“史家存在了多少年?幾千年。而風煙樓作爲史家和凡世間的聯繫,它的歷史也只會比史家少幾百年而已。這樣的一個組織,就算建立初期再脆弱,經過千百年的風雨,本身就是一個怪獸一樣的存在。”
柴凌宇看了一眼馬車,那裡的簾幕似乎微微晃動着,就像有人趴在窗戶後面偷聽一樣。
柴凌宇故意稍微提高音量,道:“風煙樓就像是從歷史中蟄伏醒來的怪物,能量驚人。更何況,近百年的時間他們又吸收了不少能人異士,更是對百里流拓忠心耿耿。你還覺得史家繼承人的勝利,只是‘小小’的嗎?”
車伕眉頭緊皺,不聲不響地鞠躬退下,在馬車上瞪着他。
等到柴凌宇進入馬車的時候,就看見冷慕嗤笑着看着他,然後朗聲對馬車伕道:“現在,我們要是沒有必要的事情,就抓緊時間趕路吧。別爲了我而耽誤時間。”
“……”這是什麼話都不說開始悶頭趕路的車伕。
“……”這是心思紊亂什麼都不想說的柴凌宇。
“……”這是一直一直埋頭睡覺的楚尊。
而暴雨則輕笑兩聲,看着冷慕的眼神帶着不贊同:“三公主真不愧是從小被寵着長大的孩子,氣勢十足嘛。”
冷慕放鬆身子,靠在馬車壁上,將呼吸變得深遠綿長,想要再次沉入那種深邃悠遠不受干擾的境界。
暴雨卻急切地伸手來拉住她:“三公主,您先別睡,看得我怪心驚的。”
冷慕被她的動靜驚擾了,瞬間睜開眼睛。
一直關注着她的柴凌宇和暴雨都看見,冷慕睜開眼的剎那,黝黑宛如夜色的瞳孔中飛快閃過一絲血紅血紅的東西,就像曾經出現在蘇溯越眼中的紅絲一樣。
只是冷慕眼中的這個紅絲出現的時間很短,也沒有那種妖異的感覺,更像是一個調皮的孩子探頭探腦地出來看看世界。
充滿着無害和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