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和輪迴轉盤有什麼關係?”柴凌宇隱約知道楚尊會保護冷慕,但楚尊總不會因爲保護冷慕而不惜毀壞輪迴轉盤吧。
楚藍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看着柴凌宇,那痛心疾首的摸樣差點讓柴凌宇這麼個心智堅強的人都顫抖下跪懺悔自己錯得無可救藥……
但實際上,柴凌宇只是一頭黑線地看着他,言辭誠懇:“您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明白您究竟要說什麼。畢竟,你和冷慕不一樣,眼睛不夠有神。”
楚藍默默調轉了視線,看着白竹山人,聲情並茂道:“冷慕有危險的時候,什麼叫‘有危險’?精血同源你聽說過沒有?生命體就是由各種精微物質經過複雜變化組合而成的。你讓冷慕流血了,不就是告訴她的身體,她遇到危險了嗎?遇到危險是什麼反應?哦我不是問你。”
見白竹山人神情激動地就要搶答,楚藍趕緊道:“我的意思是,別人是什麼反應我不知道,但是冷慕那丫頭太彪悍了。她會在你還沒能力對她真的產生什麼威脅的時候先下手爲強幹掉你。所以,那個轉盤估計就成爲冷慕力量覺醒之後的悲劇試驗品。”
“而且剛剛被楚藍和越聯手將你們從輪迴水井中拖出來的時候,估計現在水井再也不能聚攏靈魂靈氣,也就是說,等到水井中的靈氣被徹底耗光,輪迴轉盤就該消失於世,再也沒辦法彌補了。”白竹山人終於在楚藍得瑟的間插話成功。
“……”柴凌宇想要仰天大小又想找個空曠的地方大哭一場,極度糾結之下,只好轉身,木着一張臉離開山洞。
困擾了他這麼久的命運算計竟然這麼簡單就被破除了,甚至他以爲信錯的人竟然還是那個善良美好的神靈,而他也還好好地活着……
明明是這麼美好的事情,爲什麼他卻覺得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就要掉下來了呢?
風聲隱隱,送來越一聲比一聲低沉的話:“慕兒,我想告訴你,可能一兩天之後我的力量就要徹底消失了。在我徹底離開之前,我想抱抱你。”
“在你還在的時候,我沒有怎麼和你親近過,原本還想着,起碼要做一些蘇溯越不敢做的事情啊,既然你把我當替身,我總要有替身的覺悟吧。萬一蘇溯越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呢?呵呵,你不會知道我當時是抱着什麼樣的想法的。”
“我啊,我想,我的能量只會隨着時間而越來越強大,那麼蘇溯越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戰勝我的。我要一輩子陪着你,和你慢慢變老。我們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蓋一棟小房子,門前是一條河,河邊有柳樹,房子後面是菜田。要是你喜歡,我們可以養一些貓貓狗狗,或者還可以養一些雞鴨,看他們熱熱鬧鬧地過一輩子。或者我們還會有一兩個小孩,如果你不喜歡孩子也就算了……”
“是不是很可笑?我啊,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呢。”
“所以,能不能……看在我這麼糟糕的份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越清冷得有些銳利的聲音此刻只剩下壓抑的哭腔。
柴凌宇苦笑一聲,又是個爲情所困的男人。
他轉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在普世的光中,眼淚終於忍不住順着眼角留下來,滑過他堅毅的下頜,滴落在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水印。
在冷慕試圖通過不成功的引誘來證明柴凌宇對她並沒有男女感情上的慾望的時候,只有柴凌宇知道,他其實深深渴望着冷慕。
無關慾望,只是,他真的很羨慕冷慕這種任何事情都可以憑藉內心的直覺來做的自由。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自由,即使他死,都不可能。
他是煌曄的太子,即使神靈自願消失於世,他也還是煌曄未來的主人,他必須爲了自己的臣民做一個明君。
不管“做一個明君”這種事是不是他自願的,那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柴凌宇抱着膝蓋,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將自己的眼淚抱在自己懷裡,在天地空曠之間,壓抑着哭泣,隨着風,傳出去很遠很遠。
楚藍靠在洞口,遠遠地看着柴凌宇,眼中是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憐惜:“這個孩子,何必呢……”
白竹山人這次卻沒有上前扶着他,同樣是看着柴凌宇,白竹山人的眼神要冷得多:“因爲他是帝王子嗣。因爲他不捨得拋棄這個身份。”
楚藍轉身劈頭就是一巴掌:“你他孃的還在爲明若不值得?”
白竹山人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對自己動手,當即臉色也冷了下來:“如果不是冷日濯,明若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好。如果沒有冷日濯……哼哼,要是沒有冷日濯,她明若早就在摩國皇宮被人整死了!”楚藍的語氣很是惡狠狠。
當年要不是依靠着他的占卜術,明若能夠走到摩國後宮第一寵妃的地步?開玩笑!
當時冷日濯的後宮中每一個是省油的燈,那些女人是冷日濯爲了登上帝位和各大家族聯姻而來的精兵強將,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什麼的雖然辦不到,但是搞宮鬥卻個個是一把手。
冷日濯登記之前就靠着她們的夫人外交將自己上頭更有可能登上帝位的皇族親王拉下馬,可見後宮這羣女人的戰鬥力有多強。
當時明若還是個空有野心但心機不深的女孩子,若不是冷日濯在背後幫扶,若不是她自己也夠心狠手辣,別說她還能早就今日的局面,就是她在剛進宮的時候就該被人扒掉了一層皮!
現在,白竹山人竟然用這種語氣說柴凌宇?那可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覺得可憐的孩子!
什麼時候白竹山人變得和明若一樣冷血了?楚藍最後看了眼白竹山人,神情疲倦卻沒有說出口,只是擺了擺手,讓他一邊呆着去,自己去修煉養傷了。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這種日月變換就算在通神之地之中也是一樣的。
只是這個地方還有很多可以發出光來的東西,就像輪迴轉盤和輪迴水井。
楚尊蹲在樹幹上,寬大的帽兜重新蓋在頭上,讓人看不清容顏。
神王陪着他看着光芒逐漸暗淡下去的輪迴轉盤,笑道:“你還真是忠心。”
楚尊緩緩道:“我跟你說過我喜歡冷慕。”
“對,你說過。”神王輕笑,“只是我沒想到,千年前被人類算計了的你,竟然還有膽子去幫助人類啊。冷慕和春姬有什麼不同?他們一樣心機深沉,一樣……”
“你也一樣心機深沉。”楚尊看着神王,笑了笑,“你和千年前比,已經變了太多,我不想按照一個不熟悉的人的設想過日子。”
神王瞬間就鐵青了臉色。
楚尊繼續笑道:“吶,冷慕雖然有點不靠譜,但是她勇敢啊。春姬也一樣,最開始她們都是沒什麼壞心思的好女孩啊,要不是我,事情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要是真的關心我,就讓我贖罪。這也很好,是不是?”
神王眉頭微皺:“你是神靈,而現在你卻說你要贖罪?”
父王,神靈不過是天道創造出來維持世間平衡的工具。而人類是爲了讓世間萬物不那麼寂寞的工具。同樣是工具,誰又比誰高貴?楚尊看着輪迴轉盤上清晰而又模糊的痕跡,目光悠遠。
神王皺起了眉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剛剛那番說辭要是往嚴重裡說,可是大不敬之罪。”
楚尊笑得眉眼彎彎:“請問神王殿下,你已經是天道輪迴之下最崇高的存在,卻還在意什麼叫‘大不敬之罪’?你的不敬,是爲了什麼?”
神王輕嘆一聲:“你被冷慕帶壞了。”
楚尊輕輕地笑了:“吶,父王,我尊稱你一聲父王。你在虛無界中究竟遇到了什麼?我怎麼覺得……你已經忘了什麼叫做‘神格’了。”
神王凝重的神情逐漸軟化下去,眼神晦暗不明:“你是我的孩子,我纔會……”
“你纔會對我說一些你經歷磨難而得出的結論。”楚尊看着他,那雙漂亮的貓眼沒有一絲慵懶,清明得讓人心驚,“可是我畢竟不是你。”
神王道:“你已經明白我經歷了什麼?”
楚尊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你畢竟是我的父王。人間有一句話叫做‘知子莫若母’。化用過來,我這個作爲兒子的,難道還不應該瞭解父王嗎?”
“你驕傲,因爲你的力量是最強的。你習慣於站在天地間的最高處,俯視衆生。可是現在的你,卻不管在做什麼事的時候都帶着一股子顧忌……”
神王站在輪迴轉盤旁邊,身後就是發着青藍色光芒的輪迴水井,襯着他的神情顯出幾絲淡淡的哀傷。
楚尊接着道:“除非你經歷了一場讓你全然改變的壓制。我想,雖然你當時進入虛無界是因爲受了傷,但是即使是你受傷之後的力量也還是天地最強。能夠徹底壓制你的力量,一定是天地間最原始的力量了。那——不就是天道嗎?”
神王的眼睛隱在陰影中,看着笑容清淺的楚尊,忽然間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在周身青藍色光線的包圍下,神王身上逐漸升騰起淡淡的青色煙霧,不明顯,就像是夜間露水蒸騰而成似的。
楚尊卻倏爾收斂了笑容,看着神王的神情戒備而緊張:“這是……怎麼回事?”
神王緩緩走向他,那深刻而深邃的容顏被溫柔的笑容柔和了不少,甚至那雙深邃的眼睛都帶上了似真似假的水光:“父王能爲你做的事情不多……”
楚尊眉頭緊皺:“爲我做事?”
神王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嗯,就像冷慕從一開始就抱着死亡的期望一樣,我進入虛無之境就沒有想着要完整地出來。”
楚尊愣了一下:“你說……什麼?”楚尊忽然可以探知神王身上的力量組成,卻是在這一刻,真正驚愕了。
難怪他總覺得神王從虛無之境中出來之後做什麼事都怪怪的,原來不是受到了壓制,而是他分割了自身一部分的力量留在虛無之境內當做鉗制。
天地萬物最早生於虛無,這應該算是生命真正意義上的“生命之母”,但是這個“母親”,最早創造出來的,其實是天道。
因爲少了的是從出生以來就帶着的力量,跟原來鼎盛時期想比,神王不僅虛弱了許多,就連用神識探知周圍都變得不是那麼得心應手。
爲了完成自己最後的願望,這種原本不被他重視的弱點就讓他不得不學着謹慎小心。
而現在,他沒了顧忌,而那留在虛無之境中的力量,就成了他現在最大的籌碼。
楚尊擡手握住他的手,觸手一片冰涼:“就算你用自己的生命爲代價和那些東西同歸於盡,可是天道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