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國身後揹着一個藍色的大帆布包,右側是草綠色軍挎包,手上還拎着一個旅行袋和一個裝滿吃食的網兜,另一隻手虛扶在苗然身後,在一羣擁擠的人羣中,護送她登上綠皮火車的車廂。
“人可真多。”似乎不論什麼時候,火車站都是人流擁擠,尤其是上車的那一刻,苗然好容易擠到兩個人的鋪位,苗然接過何建國手裡的網兜,轉身對着他似訴似怨的說了一句,沒想到卻引起了鋪位上另一個人的贊同。
“可不是咋地,也不知道這幫人都幹啥,烏泱泱的擠死個人。”接話的是一個白臉噶幾的小瘦子,臉上戴着一副用膠布纏着的圓形眼睛,看上去像個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可卻戴着一頂皮帽子,裹着綠色短襖,十月中的天氣,這位卻看上去像是過三九天似得。
能隨便接陌生人的話,就證明了對方是個外向的人,等他跟何建國也聊上了,苗然就肯定這不但是個外向的,還是個自來熟。
三言兩句,何建國就問出了對方的底細,聽到這位叫王立志的人是從大興安嶺走出來的知青,苗然的興趣一下子大了起來。
“哎,我這有好東西。”火車開動,何建國拿出一個大搪瓷缸子去打了杯熱水,又從軍挎包裡翻出幾顆枸杞子想要扔水裡,叫對面的王立志給喊住,就見着他從鋪位下面拽出一個面袋子,掏了好半響,抓出一把松子一把幹棗還有一包黑色的果脯來,他把松子幹棗放到桌上,把黑色的果脯遞給了何建國。
“整天的在山裡,就這些東西多,這是野生藍莓,在那邊叫篤實(諧音),味道酸甜,俺們隊裡有個姑娘說,這玩意兒有營養,對眼睛好呢,結果他們那些人採了就給我,吃得我牙都倒了。”王立志看上去精明,笑得卻十分憨厚,顯然對這個姑娘非常有好感的模樣。
“確實是對眼睛好,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做的,不嫌棄的話一起吃點吧。”苗然點頭致謝,野生藍莓這玩意兒,大黑山還真沒有,看了何建國一眼,從網兜裡翻出兩個油紙包打開,一個裡面是何建國給她做的炸素丸子和藕合,一早做的,現在雖然沒有餘溫,可也沒涼透,拿來當零食吃,既頂飢又頂飽,另一包則是麻辣兔丁,鹿肉乾,這個是苗然根據一本從收購站翻來的古早食譜做出來的,比起後世的某某品牌豬肉鋪好吃無數倍。
“哈,我這也有,不過可能沒你們做的那麼好,其實說起來,咱們到了這邊還算享福,我聽說那些到了陝北淮南的,嘿嘿……”王立志做了個你知我知的表情,大概是不好意思,也是禮尚往來,又趴下從下面的面袋子裡翻了一大包肉乾來,肉乾片片都有男人巴掌大,黑黑厚厚的,閃着油汪汪的光,頗有些像風乾肉的模樣。
苗然跟何建國點頭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大山和大海的知青總比旁處幸福那麼一丟丟。
苗然拿出這些也不是露富,七零年往後,老百姓的生活條件逐漸變好,雖然沒到了家家吃細糧,頓頓有肉吃的境地,可也不再吃不飽肚子了,能做火車臥鋪的基本都是條件不錯的,所以拿些好東西也不算打眼。
有了共同語言,車廂裡的三個人開始暢聊起來,在苗然的刻意引導下,很快就偏到了她想聽到的事蹟上,盯着何建國打趣的目光,趁着王立志不注意,苗然橫了一眼過去,她就是喜歡這些怎麼了?
何建國笑嘻嘻的跟自己媳婦兒眨眼睛,把搪瓷缸子遞給剛剛講述完老道昇天的苗然,安撫似得給小妻子順了順毛。
“說到這個,咱們那是多少年的深山老林了,奇怪的事兒更多,我先不說那些道聽途說的,就我親眼見着的,就能震你們一跳……”王立志聽得高興,把皮帽子和綠棉襖往鋪位上一扔,就開始給苗然說起他的見聞來。
王立志也是六八年的知青,老家是山東煙臺的,家裡出了三代工人,在本地算是很不錯的人家,要不是這一代的孫男娣女太多,也輪不着他來當個知青,當初說下鄉的時候,家裡爺爺說起早年闖關東的兄弟,就在興安嶺附近,紅色浪潮之前,兩個人書信來往還挺勤快的,後來亂起來,便沒了個消息,希望孫子能代自己去那邊看看。
於是就有了瘦小身板的王立志跑到大興安嶺當個伐木知青的事兒。
“我到了這邊就去找這個二爺爺,找了一年半,才知道他跑到山裡去當守林員,逮到空,我跟兩個兄弟,借了兩把槍一條狗,就找去了,這一去,就見到了讓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王立志摸了摸口袋,翻出一盒扁扁的葡萄牌香菸,倒了半響,才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回去。
何建國從口袋裡翻出一盒哈爾濱拆了遞過去一支,這還是倆人結婚備下的香菸,何建國自己不抽,帶在身上就是爲了跟人打交道用的。
“你看到什麼了?”苗然被王立志的做派吊起了好奇心,十萬大山有十萬個秘密,這是苗然一直以來的篤定,不管是地球成形的時間也好,從遠古到現在的歷史也罷,都掩飾在陸地和海洋當中。
“我看到了——龍。”王立志眼神悠長朦朧,似在回味,又似在暢想,說出的話,叫苗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