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卿家聽說了沒有?”復隆皇帝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錯,笑呵呵的對着一衆的文武大臣說道:“江北烽煙四起,各處義民義軍紛紛而動,將洪賊折騰的夜不安眠疲於應付。”
江北的事兒,鬧騰的那麼大,就算是聾子也早就聽說了。
“我大明治世垂三百載,各地百姓心向我大明,縱使江北淪陷,依舊奮起而攻。就算是暫時無力和洪賊決戰,如此這般作爲也足以彰顯我大明之威了。”
“陛下洪福,英明愛民的名聲早已傳遍天下,各地義民無不心嚮往之。這才紛紛奮不顧身,擊賊亂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想那洪賊必然已是焦頭爛額時日無多了。”
蜂擁而起的敵後游擊戰,確實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
似乎眼前的形勢一片大好,北地淪陷區的民衆依舊心向大明,時時刻刻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在和洪承疇做鬥爭。
只要朝廷的官軍開赴過去,就一定會簞壺食漿喜迎王師,光復北地收復故土完全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這樣的唱誦之言也就是聽聽而已,卻是萬萬當不得真的。
因爲復隆皇帝很清楚的知道那些活躍在敵後的小股武裝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如果沒有毅勇軍的強力支持,那些小股武裝根本就生存不下去,早就被剿滅過無數次了,又怎麼會弄出星火燎原的勢頭?
游擊戰,尤其是敵後的游擊戰,一定需要強有力的正面支撐和及時的支援,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維持下去。
“北地能有羣起而效的局面,勇毅公居功甚偉。”年輕的復隆皇帝笑呵呵的對張啓陽說道:“自勇毅公倡導北伐以來,屢屢派遣先遣之部渡江北上,攪的僞清不得安寧無暇南顧。”
“臣不過是做了些應做之事,實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讚之言。”
雖然這話說的很謙虛,其實張啓陽的內心深處還是非常驕傲的:你們這些個君君臣臣的,全都縮在江南,只有我毅勇軍的先遣小隊在江北奮戰,雖然遭逢不少挫折,犧牲也很大,但卻讓敵人異常狼狽,始終保持着堅決抵抗的高傲姿態。
復隆皇帝早就知道張啓陽會是這樣的一副態度:外面謙恭,內心獨傲。
“毅勇軍之先遣各部,確有奇功,然朕也不好讓毅勇公專美於前了!”或許是因爲內心實在太過於激動的緣故,復隆皇帝忍不住的從御座上站立起來,臉上全都是滿滿的興奮:“朕已欽派得力之精兵渡江北上,以奇襲之姿搗毀敵之萬壽船廠,斬獲甚豐!”
偷襲萬壽船廠的事兒,是皇帝乾的?
雖然萬壽船廠被毀張啓陽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都不曉得到底是誰幹的。
自從火燒了木貨廠之後,和援兵匯合的史環部就已朝着東南方向運動過去,萬壽船廠根本就不是他們的目標,而且方向也不對。
開始的時候,張啓陽還以爲是本地的小股抵抗軍所爲,想不到竟然是皇帝做的。
“沈周子克敵制勝,於萬壽一戰中戰功卓然,着加封鎮撫,領千戶銜!”
一個六品的實封,再加上個五品的空銜,這就是皇帝給的獎賞,其實已經非常不低了。
萬壽船廠一戰,其實是復隆皇帝的手筆——雖然和他本人沒有任何直接的聯繫,但卻和皇帝有着非常密切的聯繫。
更準確一點來說,這事基本就是安寧公主一手策劃。
那沈周子本是活躍在長江兩岸的“水鬼”,手下頗有些深諳水性的嘍羅,自從追隨長平公主到江北助戰之後,因爲曾經斬下六個韃子的腦袋,被當場洗白。
搖身一變,就完成了從水鬼到英雄的轉換,成了安寧公主的“親衛”。
張啓陽早在一年多年就開始派遣小股的北伐先遣小隊深入到江北各處,甚至遠至河南、山東等地。
雖然從來就沒有過大規模的戰鬥,但卻始終保持着抵抗的姿態,積小勝爲大勝,讓敵人無法安穩。
但是,這些事兒全都是出自張啓陽的手筆,主要是由毅勇軍對各地的抵抗力量提供各式各樣的支持,和朝廷並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朝廷甚至不知道其中的細節。
這三萬裡河山是大明朝的,是老朱家的,朝廷不去戰鬥,卻要外臣張啓陽專美。
雖然張啓陽是大明的臣子,但這種事情終究好說不好聽啊。
於是乎,經過一番思索和周密的準備之後,安寧公主派遣自己的“嫡系心腹”沈周子,招攬了一大羣水鬼,全都委以官職高封厚賞,然後纔有了“長壽大捷”。
所謂的“長壽大捷”,其實不過是朝廷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
復隆皇帝說是“搗毀了長壽船廠”,其實僅僅只是鑿沉了兩艘正在建造過程當中的大船,至於他說的“斬獲甚豐”,也不過是模棱兩可之言,根本就沒有具體的數字,至於到底殺死了多人清軍,那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事實上的“長壽大捷”並沒有聽起來那麼輝煌,僅僅只能算做是一個戰術性質的微小勝利,但意義卻極其深遠。
這足以說明,烽煙四起的江北並非只有毅勇軍和他張啓陽一個人在支撐,朝廷也是有作爲的,這不就弄出了一場“長壽大捷”麼!
雖說這事兒是安寧公主策劃,沈周子實施,但安寧公主代表的不就是皇帝嘛,所以把這個功勞安在皇帝本人的頭上,也不算是撒謊。
所謂的“長壽大捷”,無論是規模還是實際效果,軍事意義並不算大,最主要是政治影響。
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而已。
張啓陽完全立刻理解朝廷的心情,這是不希望自己佔據所有的功勞和抵抗清軍的名聲。
也正是因爲自己屢屢派遣北伐先遣小隊,在北方攪動起一場又一場戰鬥,這才“逼迫”朝廷不得不有所作爲,終於第一次派出了直屬於朝廷的先遣隊,並且取得了一點可以拿到檯面上來說的成績。
但是,朝廷的先遣小隊和張啓陽的先遣小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因爲缺乏事先的充分準備,完全就是臨時發動,沈周子他們那些水鬼根本就不敢深入到遼闊的敵後,因爲他們不具備那個條件,也沒有經過有針對性的訓練和戰術指導,僅僅只能在距離很近的沿江一帶活動。
張啓陽派遣出去的先遣小隊就不一樣了,不僅遍佈江北影響淮揚,而且還敢和洪承疇公然叫板。
甚至遠在河南、魯南都有先遣小隊的蹤跡。
雖然朝廷的出發點不是出於軍事目的,而是出於政治影響的考慮,但卻和張啓陽的戰略意圖不謀而合。
所以,在這個事情上,張啓陽是絕對的支持態度。
他甚至提出,可以和朝廷進行“情報共享”!
敵後的游擊戰,最重要的就是“情報”二字,一份準確及時的情報,無論怎麼強調都不過分。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史環部才能化險爲夷跳出八旗戰兵的囚籠合圍重新打開局面。
但是,所謂的情報共享是有限度的。
真正的具有核心價值的絕密情報,張啓陽是絕對不會和朝廷共享的,不如說和金鈴堂有關的那些情報。
金鈴堂胡家的生意遍佈大半個北方,和清廷的接觸很多,能夠讓他們配合,僅憑“朝廷大義”之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肯定不行,而是要拿出實實在在的交換條件。
金鈴堂的作用實在是太大了,一旦暴露出去,必然損失慘重。
比如說這次史環部能夠轉危爲安,金鈴堂就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只有讓金鈴堂胡家繼續和清廷做生意,才能繼續發揮無法估量的作用。
任何一支先遣小隊,都無法和金玲堂直接聯絡。
和金鈴堂胡家的合作方式與聯絡方式,只有兩個人知道。
“老爺,這是從金鈴灣傳過來的收據。”金絲雀拿着一張密密麻麻的提貨單,交給張啓陽驗看。
“我就不看了,你自己覈對一下吧。”金絲雀恭恭敬敬的說道:“昨天傍晚,韋無病從臺莊發回了消息,我已經覈對過了,準確無誤。”
因爲淮安的形勢以前那麼好了,在韋無病的“建議”之下,魯家成魯天王率領天王軍匆匆北上,流躥到了山東境內。
如果那邊的情形依舊不怎麼好,還會繼續流動。
通過金鈴堂開設在當地的分號,進行物資補給的運送和提取,這麼做的成本非常之高,而且風險很大。
最要緊的是,金鈴堂承受着這麼巨大的風險,卻根本就拿不到錢。
因爲天王軍根本就沒有錢。
當然,胡家也沒有打算從韋無病手裡拿到貨款,而是直接找張啓陽“報銷”。
“根據韋無病提供的消息,這筆補給價值四千三百兩銀子,我們需要支付給胡家兩萬多兩貨款!”
價值四千多兩的貨物,卻要支付兩萬多的貨款,看起來好像有點難以理解,但卻實屬正常。
高出正常市場價格五倍,這並非是胡家坐地起價,而是張啓陽必須支付數額遠遠超過貨款本身的“風險金”。
在清廷的地盤上給抵抗軍送貨,其中的風險可想而知,不僅需要上下打典各級官府,還要有很多額外的費用。
一旦被查出來,金鈴堂在北方的生意就會被徹底剷平。
什麼樣的生意人也不敢冒這麼大的風險,但胡家敢。
金鈴堂胡家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並非是因爲什麼“國家大義”,而是足額的利潤。
作爲一個成體系的商業集團,只要有足夠的利潤,他們會做一切事情。
風險越高,利潤越厚!
五倍的利潤,就算是扣除雜七雜八的額外開銷,至少也有三倍的利,足以讓金鈴堂去冒險了。
但是,這事必須絕對保密,具體細節只有張啓陽本人和金絲雀知道。
“但是……老爺,我們恐怕已經沒有那麼許多銀錢,支付不了胡家的貨款!”
雖然張啓陽的家底很大,但這種事情的開銷同樣大的驚人,根本就不是三瓜倆棗能解決的問題。
爲了維持數量衆多的先遣小隊繼續存在下去,已經掏空了張啓陽的家底兒,他已經沒有那麼多餘錢支付給胡家了。
但這種事情,必須的現錢兌現貨,絕對不能賒欠。
“我得想想辦法弄點錢兒,你也幫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