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皇宮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平日裡謹小慎微連走路都唯恐踏錯一步的宦官們公然搶掠財物,紛紛把那些個金貴的御用物件兒隱藏起來,甚至寫好了書有“大順”的字符貼身收藏着以備不時之需。
聽說皇上已經命令襄城伯率領京營的人馬去抵擋了,還讓宮裡的侍衛上了城牆,準備“與賊決戰”。
但這有用嗎?
李闖的百萬大軍已經從南北兩個方向打過來了,連保定府的守軍都換上了闖軍的旗號,京城內外已無可戰之兵,怎麼可能守得住?
已經到了兵臨城下的時刻,還指望打敗李闖,恐怕也就只有崇禎皇帝會這麼想了吧?
張啓陽穿過紛亂的人羣,剛剛走過太和殿旁邊的偏殿,迎面就遇到了老熟人許文才。
在這個羣情洶洶人心浮動的時刻,皇宮大內已成爲全天下最危險的地方,許文才怎麼也沒有想到張啓陽會在這個時候進宮。
雖然同爲太子師,但許文才早就聽說過張啓陽在給太子殿下上課的時候說過的那些“歪理邪說”,並且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
從學術角度來看,許文才很不認同張啓陽的想法,但是現在卻對他頗爲賞識。
無論如何,能在這個時候進宮的官員,一定是心存社稷忠於朝廷的精忠之臣。
尤其是張啓陽這樣的武官,似乎能帶來一絲天然的安全感。
奈何現在絕對不是誇讚對方的時候,連最基本的寒暄客套都免去了,直接說道:“張侍講快去保護陛下。”
不久之前,宮裡的侍衛已經被成建制派上城牆去助戰,沒過多久就敗了下來,大多已經跑散了,連皇帝的個人安全都無法保證。
在這個兵兇戰危的非常時期,宮裡頭若是有幾個心懷不軌的妄悖之徒,皇上可就危險了。
“陛下在哪兒?”
“在武英殿。”許文才一邊跑一邊說:“你快去,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萬歲萬無一失,我去找些侍衛馬上就趕過去。”
武英殿內,崇禎皇帝正在破口大罵:“這李國珍誤朕誤國,大事全都壞在這賊的手中,其最當誅!”
也怨不得崇禎皇帝會大罵李國珍,因爲他做事情實在是太難看了。
昨天下午,就在這武英殿上,崇禎皇帝把京城最後一支防衛軍交給了李國珍,讓他去阻擊闖軍。
身負皇帝信賴的李國珍信誓旦旦的做出了“取義成仁”的保證,慷慨激昂的拍着胸脯子發誓一定要和闖賊決一死戰。
結果呢?
結果就是李國珍直接就舉旗投降了李闖,調過頭來給闖軍帶路。
闖軍順勢掩殺長驅直入,已從西直門殺進城裡來了。
暴怒的崇禎皇帝厲聲喝罵逆臣賊子李國珍,一直到罵的沒了力氣,才癱坐在龍椅上呼呼直喘。
從來就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很快就有宮衛來報,曹化淳開彰義門放闖賊進城了。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崇禎皇帝並沒有繼續喝罵,嘴角不住微微抽動,下意識的從龍椅上站立起來,又頹然坐下,然後再站起再坐下,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最終猛然一拂袍袖,將御案上的奏章、筆墨等物悉數掃落在地,順勢推翻了龍書案,象個神經質的孩子一樣尖聲高叫:“文臣誤臣,武臣誤朕,連內臣也誤朕,該殺,該殺,全都該殺!”
如果說李國珍的背叛還算是可以接受的話,那麼曹化淳直接打開城門把闖賊放進來,則是壓垮崇禎皇帝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爲曹化淳是潛邸的奴才,早在崇禎皇帝還是信王的時候就陪伴他讀書,而且還是崇禎皇帝的內廷家奴,可以算是最親近的那一批心腹了。
連曹化淳都投靠了闖賊,已經沒有誰可以信賴了!
“朕御極十七栽,何曾睡過一天的安穩覺?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事事爲祖宗的江山社稷着想,時時爲天下蒼生着想,怎麼會落得今日這般境地?”
崇禎皇帝的勤勉和節儉去出了名的,雖然他做錯了很多事情,但“懶惰荒淫”“窮奢極欲”這樣的屎盆子絕對扣不到他的頭上。
“朕對文武羣臣無不推心置腹,朕待天下百姓視若己出,兢兢業業一十七栽,怎會落到這步田地?爲何如此?爲何如此?爲何如此?”
一連三句“爲何如此”,聲音高亢尖銳,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反覆迴響。
下面幾個稀稀拉拉的大臣誰也不敢接這個話題,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半真半假的用袖子掩住臉面,走出一副擦眼淚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是在爲大明朝哭泣。
“朕知道你們這幹人存的是甚麼心思,無非就是看着我大明亡了,好去投靠李闖繼續你們的富貴榮華,你們從來都沒有真心的爲我大明着想過。”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站在武英殿上聽崇禎皇帝訓話的,應該也可以算是忠臣了。
不過現在的崇禎皇帝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是一個勁的大罵着:“但凡你們還有一丁點的天良,就應該想我大明對你們的天高地厚之恩,就應該出去死戰應敵報效朝廷!”
讓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出去應敵?看來崇禎皇帝真的已經方寸大亂了!
罵文臣,罵武將,連死去很多年的那些個大臣也罵了一通,反正就是想起誰就罵誰。
罵人也想需要體力的,沒過多久崇禎皇帝就罵不動了,卻還擺出一副皇家威嚴的天子至尊模樣,端坐在龍椅之上,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喃喃的唸叨着:“自我太祖洪武皇帝開創煌煌大明以來,已垂近三百年。祖宗血戰得來的江山若是葬送在朕的手中,朕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朕要和社稷同殉!”
就好像是在自己給自己打氣似的,崇禎皇帝不住的自言自語:“朕意已決,定要以身殉社稷,你們這些個腌臢的東西,快快逃走去投靠李闖吧,哈哈哈!”
帶着哭腔大笑中,那些個衣冠楚楚的朝臣相互對視了幾眼,朝着御座上哈哈大笑幾近瘋狂的崇禎皇帝拜了幾拜,然後就默不作聲的出了大殿各自去安排後路了。
煌煌大明已經走完了她的歷程,到了最後嚥氣的時刻。
樹倒猢猻散,片刻之間,那些個朝臣勳貴就走了個乾乾淨淨。
“內廷侍衛!”
連大臣都跑光了,哪裡還有什麼內廷侍衛?
“陛下,臣……”還不等張啓陽把話說完,崇禎皇帝就已經大喊大叫起來:“內廷衛士何在?”
“陛下,內廷衛士大多已經跑散了,臣再此,爲的就是護衛陛下。”
在皇帝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文武大臣散的一乾二淨,連內廷宿衛都跑的沒了影子,皇帝當到這個份兒上,又豈是悽慘二字可以形容。
就好像馬上就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崇禎皇帝亟不可待的大吼着:“朕記得你,你是那個叫張啓陽的,你很能打仗。朕加封你爲天下兵馬大元帥,速速迎敵!”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這個時候你就是封我做玉皇大帝都沒用了!
從這番言語就可以看出,崇禎皇帝的神志已不那麼清醒了。
走上前去,單手把失魂落魄的崇禎皇帝攙扶起來,朗聲說道:“陛下,賊已破城,事已不可爲,臣已安排下些人手,可護衛萬歲撤離。”
撤?
崇禎皇帝似乎稍微清醒了一點,臉色愈發蒼白,片刻之間又變得通紅如火,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臉色就已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恢復到了蠟黃的樣子,只是兩頰之間透着一抹病態的潮紅,好像剛剛錯亂的神志又恢復了一些,只是扶住張啓陽的那隻手還在不停的顫抖:“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崇禎皇帝的面色越來越凝重,但卻終於拿出了天子應有的氣度和威嚴:“太祖皇帝驅逐韃虜,創下這份基業,後世不肖子孫淪落至此,把祖宗的江山社稷弄成了這個模樣,朕還有何面目苟活世間?唯有以身相殉,或許還能保留幾分顏面,罷了,罷了,朕已不想再撤了!”
已是窮途末路的崇禎皇帝仔細端詳着張啓陽那年輕的面龐,忍不住一聲長嘆,微微搖了搖頭,頹然說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這份責任別人扛不起來,也只能由朕來扛了。”
“擺駕懿安宮!”說完這句話之後,崇禎皇帝大踏步的出了武英殿,看也不看沿途那些慌亂逃竄的宮人,一直向着北邊的懿安宮走去。
張啓陽緊跑幾步,攆上了崇禎皇帝的步伐,僅僅只是比他落後小半個身爲,手握刀柄做出一副貼身護衛的樣子。
不遠處,許文才正帶着三五十個剛剛召集起來的內廷宿衛朝着這邊奔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呼喊着:“陛下在此,陛下在此,左右速來護駕,速來護駕!”
隆隆的炮聲已清晰可聞,彷彿一聲緊似一聲的喪鐘,嘈雜的腳步聲中夾雜着隱隱的哭喊之聲,就好像是爲大明朝舉辦一場盛大的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