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斬落銅鎖,擡腳將箱子踢翻,二十五兩一個的中元寶滿地亂滾。
“我的勇士們,揚州就在眼前。”戰刀遙指着遠處的揚州城,多鐸臉色陰沉的高聲大叫:“自我大清定鼎以來,戰必勝攻必克,旌旗所指無比望風披靡,今日頓兵於小小揚州城下,實爲生平第一大辱。”
面前的這些人與其他的士兵絕不相同,全都身披雙層甲,手持比尋常刀劍至少大了兩號的重型砍刀,無一不是身形魁梧體態雄健的彪形大漢。
和一般的八旗辮子兵不同,這些人沒有佩戴光禿禿的平定盔,而是全都戴着高頂的熊皮帽。
這是多鐸的本部親軍,號稱熊衛!這些熊衛不僅裝備更好戰鬥力更強,最要緊的是精神狀態好的出奇。
從關外而至淮揚,一路轉戰,罕有一合之敵。
每一次出戰,都是摧枯拉朽砍瓜切菜,曾在潼關一戰中組成敢死隊,硬頂着猛烈的炮火強行攻打,把席捲天下的闖軍在雄關面前殺了個落花流水不敢回頭一望。
百勝之軍特有的那種剽悍和嗜血,造就了這支軍隊強烈的驕傲和自豪感,不僅擁有極高的榮譽感,而且對多鐸無比忠誠。
這樣的親軍,每戰死一人都是巨大的損失,多鐸從來都捨不得輕易使用。
平日裡總是好好的養着,不僅開雙俸,還給他們配了雙倍的奴兵,一直都作爲壓箱底的殺手鐗,不到緊要關頭真捨不得讓他們出戰。
但是這一次,該輪到他們出場了。
“我要在日落之前登上揚州城!你們能做到嗎?”
熊衛親兵用砍刀拍打着自己的胸甲,發出狂野而又整齊的吶喊:“阿非!”
“阿非!”這是一句老滿洲語,同時也是這支親軍的戰鬥口號,意思是——熊!
每人兩個元寶已經分發下去,這些只不過是尋常的“出場費”,更大的賞賜還在後頭。
“我許諾你們,不管是誰,只要第一個登上揚州城,即爲揚州之主!”
“只要殺進城內,不論軍階高低,城中金銀財帛,男女奴隸任取!”
這樣的賞格空前絕後,熊衛親兵的士氣頓時爆棚,以整齊的節奏用力踩踏地面,硬生生攪動起一股地動山搖般的氣勢,更加用力的揮舞着砍刀拍打着胸前的戰甲,戰鬥口號喊的更加響亮。
動用本部熊衛親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實屬無奈之舉。
因爲多鐸已經收到了多爾袞的命令,攝政王給多鐸的密信中只有一個字:速!
很顯然,這裡的戰局已經影響到了北京的朝局,太后和豪格一系以及那些個老牌的勳貴們肯定給攝政王多爾袞施加了很大的政治壓力。
揚州一戰再也不能這樣拖延下去,必須速戰速決,哪怕是付出更高昂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了。
所以,多鐸才把平日裡捨不得用的本部熊衛親軍推上了這座血肉磨坊。
手中戰刀遙指揚州城頭,多鐸的嗓音高亢而又尖銳,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殺!”
熊衛親兵彷彿滾滾怒潮傾瀉而出。
隨着這支生力軍的加入,僵持不下的攻防局面頓時爲之一窒。
這些個身披雙層戰甲的剽悍鐵衛完全不懼轟然作響的炮火和弓箭,硬頂着往前猛衝,就好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的切入剛剛凝固的羊脂一般,片刻之間就衝了過去。
附近的新附軍和漢軍紛紛讓路,早就安排好的弓箭手不顧一切的仰射,拼命壓制城頭上的火力,爲這支戰鬥力驚人的主力提供火力支援。
姜東爾原本是大同軍鎮的副總兵,投靠了闖軍之後又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歸順了清軍,因爲肯賣命深受多鐸的器重,依舊統領他的舊部,主要負責後勤方面的事物。
眼看着熊衛親兵衝了過來,姜東爾趕緊大聲呼喝:“了車,上,快上了車!”
這樣的精銳主力,當然不會使用雲梯蟻附爬牆,因爲那麼做的損失實在太大,他們攻城的手段是使用了車直接登城作戰。
所謂的了車,是一種超大型的攻城器械,通過鉚契把粗大的原木連接在一起,構成一個比城牆還要高的木質結構作戰平臺。
平臺的最前端有四根高杆,彼此之間有漁網相連,漁網的後面還鑲了至少三層生牛皮。
如此一來,躲藏在後面平臺上的士兵就可以完全無視弓箭之類的遠程傷害,甚至可以居高臨下的直接攻擊城頭上明軍。
每架了車都需要一百多名士兵的推動才能緩緩前行,頂端的平臺上承載着四十名熊衛親兵。
這樣的了車總共有八架之多。
低下的清軍弓箭手拼命的拽開弓弦,潑出一輪又一輪密集的箭雨。
這些個熊衛親兵實在是太金貴了,爲了掩護他們,必須不停的射箭。
頻繁的拽動弓弦,根本就容不得喘息,許多弓箭手手指早已僵硬的伸展不開,好像雞爪子一樣蜷縮着。
因爲體力消耗太大,有些弓箭手的手指已經被弓弦割傷了,卻一刻也不敢停下。
只要他們射箭的速度不夠快,披着黑甲的督戰隊就會衝過來,毫不留情的砍下他們的腦袋。
如此大型的攻城器械,即便是在一百多個士兵的推動下,依舊顯得過於笨拙,行進速度極其緩慢。
好在這東西製造的足夠堅固,完全可以硬頂着揚州守軍的箭雨前進。
看着雖然緩慢但卻一直在堅定前進的了車,多鐸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姜東爾的這個車子造的不錯,好手藝。擂鼓助戰!”
二十面一字排開的戰鼓同時擂響,聲勢驚天動地,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威勢。
戰鼓一響就是有進無退的生死搏殺,不論將官還是士卒,若是後退半步就會被當場砍下腦袋——那兩排黑甲督戰隊的作用就是專門執行血腥而又殘酷的戰場紀律。
“進旗,全軍壓上!”那面一丈六尺高的鑲着白邊兒的大旗迅速前移,這是代表着多鐸本人的認軍旗幟。
此旗一出,就表示多鐸已經親臨戰陣了。
數萬大軍整體前移,彷彿洶涌狂潮。
經歷了多日的試探和幾度攻守之後,清軍已經做好了全部壓上去的準備。
揚州保衛戰已經到了決出勝負的關鍵時刻。
面對洶洶而來的清軍,揚州守軍幾近瘋狂。
當清軍的戰鼓響起的那一刻,史可法下達了同樣的命令:擂鼓。
鼓點咚咚,催人奮進,沿城牆一帶的戰鬥已達到了白熱化。
眼看着有兩個大鐵鉤鉤住了城牆,幾個士兵不顧一切的衝過去,舉起特製的大鉤槍,拼命將鐵鉤撬起,後面的人猛然衝過來,用一丈多長的巨木合力將登城梯推開。
登城梯絕不是一個高大的梯子那麼簡單,而是一種結構複雜的攻城器械。
梯子的中下部有一輛四輪大車,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把梯子推送過來。
一旦梯子頂部的鉤子鉤住了城牆,大車就會順勢支撐在梯子的底部,形成一個非常堅固而且幾乎不可能掙脫的攻城通道。
在幾十個揚州守軍的合力之下,好不容易纔把撬起的鉤子給“摘”下來,吼着整齊的號子將梯子推開,講梯子上成串的敵人摔了個半死不活,卻有更多的梯子“鉤”了過來。
就在揚州士兵們舉着大鉤槍衝過來救急的時候,迎面就是一輪箭雨。
首當其衝的十幾個士兵正探着身體發力之際,直接就被密集如雨的弓箭射了個正着。
根本就來不及退下去,身後的隊友已經衝了過來,拼命的堵住這個缺口,卻被剛剛冒出頭的清軍一刀斬下小半個手臂。
慘絕人寰的淒厲叫喊聲中,人們已經無暇去照看這樣的傷兵,而是扯着喉嚨瘋狂叫喊:“油……油!”
十幾個士兵揮舞着大鉤槍胡亂捅刺,拼命的阻止雲梯上的清軍登上城頭。
與此同時,七八個人擡來一口大鍋,將鍋中燒的鼎沸的熱油順着雲梯潑了下去。
慘叫聲頓時響起,被沸油燙了個半死的清兵好像熱湯澆灌的螞蟻一樣一頭栽了下去。
不論這些攀着雲梯的清軍死傷有大,多鐸都一點也不在意。
這些人只不過是爲了吸引守軍的注意力而已,真正的重點是那八架了車。
那纔是多鐸的殺手鐗。
“射,射了車!”
呼喊聲中,已爲數不多的弓箭手不顧一切的朝着越來越近的了車密集攢射。
“砰砰”的悶響聲中,就好像射中了薄薄的牆壁,堅韌的生牛皮直接就把強勁的箭矢彈開了,幾乎沒有任何殺傷效果。
比城牆還要高出很多的了車平臺之後,是清軍的弓箭手。
他們躲藏在生牛皮的後面,居高臨下射殺毫無遮蔽的敵軍弓箭手,殺傷效果驚人。
了車的速度一點都不快,但卻勢不可擋。
眼睜睜的看着了車越來越近,蒙在前面的生牛皮屏障猛然撤下,四十名熊衛親兵在狂怒的嚎叫聲中一躍而起,直接跳了下來,衝入守軍羣中瘋狂砍殺。
在這之前揚州守軍的防禦雖然險象環生,但還算是勉強能夠抵擋得住。
可隨着這四十名熊衛親兵的殺入,頓時一片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