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進入十月,天氣漸漸轉涼。
西北開始下雪,溫度越來越低。
從南方到中原再到長安,轉入興慶府,抵達敦煌的糧食越來越多。
隨着敦煌到高昌的公路的竣工,廂軍開始將囤積在敦煌的糧食往高昌運。
雖然天氣嚴寒,但李光一刻不敢停下來。
他調集了好幾萬人在修建大型糧倉。
對外說是要繼續擴建高昌城,將周邊的人移過來。
但其實是爲了囤積軍糧。
總體來說,這藉口,大家都信了。
畢竟李光在高昌城採取了懷柔的策略,對這裡的蠻族都展現出極度的包容性。
並且也拿出實際行動在高昌城投入建設。
另一個儲備糧食的軍事重鎮是北府。
運送軍糧是秘密,朝中也就只有趙桓的御前大臣們知道。
另外就是唐恪、李光和陸宰知道。
趙桓是打算給耶律大石一個驚喜的。
但進入臘月寒冬時節,突然有一個不信的消息傳到皇宮裡:元帥宗澤病倒了。
這一年的宗澤已經八十一歲。
當趙桓趕往元帥府探望的時候,宗澤躺在牀上已經不能動彈。
爲宗澤把脈的是胡太醫。
“微臣參見陛下。”
“胡太醫,元帥如何?”
宗澤躺在牀上,看見趙桓來了,想起身,但卻無法動彈。
“元帥不必多禮,躺下好好歇息。”
胡太醫道:“陛下,元帥年事已高,最近操勞過度,怕是……”
趙桓的臉頓時沉下來:“想辦法治好元帥,否則朕要你的腦袋!”
胡太醫頓時嚇得跪在地上了:“陛下,臣一定竭盡所能!”
宗穎在一邊道:“多謝陛下關心,陛下也不必再爲難胡太醫了,家父昨晚病發之前已經有了預感。”
宗澤面色虛弱,在牀上已經不能說話。
宗穎繼續道:“家父讓微臣代他向陛下請罪,不能陪陛下西征了!”
說到這裡,宗穎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周圍的女眷也都默默哭泣起來。
看着牀上躺着的老人,趙桓心中一陣感慨,也是悲從中來。
大宋老一輩的將領幾乎都已經凋零,只剩下种師中。
种師中今年也從幽州回京師養老了,現在燕雲戰區的軍權移交給瞭解潛。
但轉念一想,趙桓心中又有些欣慰。
至少宗澤不是像歷史上那樣在國破家亡的戰火中,悲愴地高呼三聲“過河,過河,過河”,然後在不甘和憂鬱中離開這個世界。
“陛……下……”
宗澤的聲音若不可聞,趙桓走過去,將頭伸到宗澤耳邊。
“元帥,你有什麼話要對朕說?”
“陛下……臣晚年能追隨陛下,已死而無憾……只是,臣有一句陛下不是很愛聽的話要說……還請陛下恕罪……”
“元帥,你但說無妨。”
宗澤看了一眼宗穎,宗穎立刻心領神會,讓所有人出去。
胡太醫也識趣地出去。
宗澤似乎迴光返照,強行靠起來,道:“耶律大石剛剛大勝,士氣正盛,我們是勞師遠征,不應該操之過急……”
“元帥,卿之擔憂,朕十分理解,朕自有分寸便是。”
“陛下睿智如大海,臣望塵莫及,臣時日不多,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說。”宗澤猛烈咳嗽了幾下,用力道,“早立儲君,商人不可信。”
趙桓沉默下來。
宗澤突然開始大口吐血。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淡,慢慢變得漆黑起來。
在最後的光幕中,宗澤看到了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
那一年,他二十一歲,高中進士。
入仕爲官,但眼看官場腐敗,西北党項屢範國境,他憤然投筆從戎。
但因爲性格太剛直,得罪了朝中權勢人物,被一貶再貶。
直到靖康元年才被重用。
那一年,他已經六十七歲。
回想起自己這一生,六十七歲之前,官途多坎坷。
六十七歲之後,跟隨皇帝,一路征戰,爲大宋立下汗馬功勞。
但他從來不貪功,在任何場合都非常低調沉默。
所有的勝利,都歸屬到了下屬,自己默默無聞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
盡心盡力。
“陛下……陛下……”
氣息越來越微弱,宗澤雙目已經渙散:“陛下……臣來世還想再做陛下臣子,隨陛下再一同護國安邦……”
最後,宗澤眼中定格在自己高中進士那一天。
那是他此生最難忘的一天。
那一晚他一夜未眠,此生終於有機會爲天下蒼生謀福了!
“陛下……”
“朕在!”
趙桓將耳朵靠近宗澤。
宗澤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陛下,對外就說……臣是被……耶律大石的刺客刺殺……”
未說完,宗澤最後的氣息已經消失。
“胡太醫!胡太醫!”
外面的胡太醫飛快跑進來,但爲時已晚,宗澤閉上了眼睛。
趙桓喚了幾聲:“元帥!元帥!”
胡太醫嚇得連忙跪下:“陛下,臣無能,請陛下恕罪!”
宗穎則泣不成聲跪在牀邊。
女眷們開始痛苦,有的甚至哭暈過去。
趙桓語氣沉重:“元帥,你安心去吧,感謝你這一生爲大宋做的事,後世會記住你的。”
宗澤去世的消息立刻傳開,一時間民間無數人無不感慨。
朝中大臣皆去悼念。
宗澤靈位進了忠烈祠。
數天後,元帥去世的消息傳到燕雲、遼東、東南、西南、河套路、隴右和西域都護府。
一時間,大宋各大戰區皆披麻戴孝,爲祭奠元帥。
种師道不過也纔去世了三年,三年後,宗澤去世。
一時間,各大戰區頗有些悲涼之感。
又過了半個月,一則消息傳到了西北戰區:宗澤是被耶律大石的刺客刺殺身亡的。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西北站區頓時爆炸了。
尤其是岳飛麾下八大軍團。
當年岳飛隸屬宗澤麾下,於岳飛來說,宗澤便是再造恩師。
在楊再興等人心中,宗澤地位非常高。
很快,宋軍中就燃燒起了對耶律大石的仇恨,民間也燃燒起了對遼國殘部的仇恨。
進入十一月,西北已經是冰天雪地,但依然有人要冒死請戰攻打遼國,要爲宗澤報仇。
坐在延福宮中,看着世界地圖。
那裡有廣闊的土地,那裡是趙桓陛下要征服的地方。
他要爲後世消滅一切隱患。
可是,他的情緒突然有那麼一丟丟的低沉,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實在已經沒有底線了。
他知道宗澤死之前那樣做的目的,但他覺得這是在利用宗澤的死,這是一種不尊重。
不過最後他還是這樣做了。
皇帝啊,難就難在,要戰勝自己心裡的道德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