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見龍王滿臉憤然,鳴玉立刻下了命令。
“泰山大人不必動怒,小婿……”
鳴玉的話忽然哽在了喉嚨裡。
臉色陰沉的龍王轉身,對着地上沒有知覺的堯月就是重重一掌。
毫無知覺像是人偶一樣的堯月在龍王又急又狠的掌下猛然間散作了一陣陣嫋嫋飛起的煙霧,夾雜着星星點點的金色粉末,飄散在了空氣中。
鳴玉跟晏黎都被震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一陣疾風拂過,陡然間將那陣詭異的霧吹散了,金色粉末也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隨之而去,起起伏伏,混入了地面一卷而起的粉色桃花花瓣。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再也瞧不見一星半點的痕跡。
天空上的金烏似乎也被這陡然間的變化震懾了,嬌怯地躲在了雲層之中,只投下陰影下來,落了滿地的桃花在一瞬間都失去了粉嫩的明豔。
風停了,只餘下滿地灰濛濛的一片,死寂。
鳴玉擡起的手僵在了空中,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他來不及將堯月震碎的靈體收攏在掌中。
風無形,愛如捕風,他兜兜轉轉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居然就這樣毀在了自己的面前。
風停了,空氣好像都不會流動了,他的世界好像也靜止了,唯有胸腔裡的那顆心強而有力地跳動着。
可是即使跳動着,卻也撕裂着痛,東海龍王那又兇又狠的一掌也拍打在了鳴玉的心上,讓他的胸口麻木,痛感像是冰海里的風,凍得人的全身都僵住了。
那顆心,跳着,卻也像是死了一樣。
鳴玉望了一眼自己空着的手掌心,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立在場中,滿臉狠戾的東海龍王。
他想問問,爲什麼,爲什麼心狠如斯,將堯月親手毀滅了。
喉頭微動,便覺得一股腥甜涌上了脣齒間,咬着牙強行吞嚥下這口涌上來的血,鳴玉嘶啞着嗓音,沉聲問道,“泰山大人爲何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爲什麼?”
東海龍海陰沉着臉,冷冷掃了一眼鳴玉,那一眼就像是一把刀,鋒利地插在了他的心頭。
“堯月與魔族勾結,那些罪名沒有一條是冤枉了她,你竟然還想認她做你的夫人?”
龍王開口,卻是問的其他。
鳴玉一怔,俊美如畫的眉宇之間微微蹙起,臉上浮出了痛苦的神色,那一份飄逸灑脫的氣韻便少了幾分。
他搞不懂,搞不懂這個一向將堯月寵在手心裡,像是眼珠子一樣疼着的東海龍王怎麼會這樣鎮定,怎麼會在這樣的時刻,問出這樣的問題。
胸口裡的痛將他的心捏的死去活來,竟然讓他覺得說話都有些困難。
鳴玉只能點點頭。
龍王略一沉吟,微微側首看了一眼僵立在不遠處一直不說話的晏黎,他手中緊握着威武的千戰刀,身姿挺拔,像是一個雕塑一樣,木然不動。
東海龍王閉上眼,將手掌攤開,慢慢地那掌中就浮現出了一個金色圓珠,通體晶亮,散發淡淡的瑩色光芒。
鳴玉的眼眸一亮。
那應該是阿月的元神。
東海龍王剛纔是毀了堯月的元身,卻將她的元神留了下來。
只要元神留着,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餘地。
鳴玉剛纔絞痛的心瞬間就平復了,天寒地凍的心裡此刻像是被吹進了一絲一縷的春風,片刻冰化了,雪融了。
他的心復活了,他的呼吸也找了回來。
僵住的身子也能動彈了。
鳴玉歡欣地上前,想要從東海龍王的手中,將堯月的元神護在自己的掌中。
可是東海龍王更爲小心地攏住了手掌心中的金色圓珠,拿着凌厲的眼睛朝着歡歡喜喜上前來的鳴玉一瞪。
東海龍王抗拒着,也戒備着鳴玉的靠近。
“阿月先前的那具身子,沒有了心,又受了那樣重的傷,不中用了。既然不中用的身子,我也不想讓阿月的身子在那裡面留着受罪了。眼下,她只剩下了元神,若是想要恢復,重新塑得真身,怕是要再過個幾萬年。青丘帝君,你可願意離開青丘,可願意爲着堯月放下眼下的一切,一心一意地照拂着阿月的元神?”
東海龍王雙眼灼灼地盯着鳴玉。
鳴玉眸光微斂,眼神中也透出幾分凌厲,毫不退讓地迎上東海龍王熱切如火,幾乎要灼傷人肌膚的眸光,“泰山大人可是不相信鳴玉的能力?鳴玉對阿月傾心已久,只當會好好疼愛着阿月。”
東海龍王聽了這話,倒是忽然笑了起來,轉頭就看向了晏黎,“當年,阿月是歡喜你的。整日裡想着的都是你。我那個被寵愛得不像話的女兒,有了心上人,眼裡心裡便都是你,想着討你歡心。那一年,我便不應該將阿月帶到了西王母的宴上,更不應該放任她獨自去蟠桃園中去耍。”
晏黎的臉色一白。
一直以來這個東海龍王對着自己就是客氣過頭,親熱不足。他們之間雖然做了親戚,卻怎麼都像是隔上了一層看不清道不明卻也揮之不去的東西。
這倒是頭一次聽見東海龍王這樣當面鑼對面鼓的說自己的不是了。
“追根究底,她是爲了你,爲了討你歡心,纔會自作主張地偷偷潛進了神陣之中,纔會殺了青丘鳴玉。阿月這一生的冤孽,這一生的苦痛,都是爲了你造成。你若是不歡喜她,你又何必那樣給她虛妄的希望,讓她做着不切實際的夢?”
晏黎的眉頭一皺,金色的雙瞳瞬間蒙上了許多的迷惘。
眼前就浮現出了被天兵團團圍住的堯月,神色慌張而又迷惘,又是哀求又是絕望地望着自己的眼神,那雙眼睛一直緊緊盯着自己。
那個眼神刻在了他的心裡,曾經在午夜夢迴之時總是在他本就不多的夢中來驚擾他。
耳邊聽到東海龍王繼續的聲音,“阿月沒有了心,這些年,我總以爲她已經死了,死在青丘的手裡,不曾想還活着,卻是這樣生不如死的樣子。她靠着一顆鮫珠活着,統共就幾百年的壽命。不知被折騰了多少,即使救回來了,也最多十多年的壽命,已經是運氣了。”
“我能保住她!沒有心,我就給她一顆心,那具身體,不能用了,換一具便是了。”
鳴玉不滿地急急出聲。
東海龍王側頭掃了一眼鳴玉,慢慢地笑開,語氣竟讓是溫和了許多,“你是炙手可熱的帝君。你對阿月,就像是當年的阿月對晏黎罷了。”
這樣的情感不過是因爲沒有得手,尤其是像青丘帝君這般出衆的人物,怕是也同以前的阿月一樣,不曾有過大的挫折,一遇上無法征服的,就起了爭強好勝的心思,將征服之心當做了情愛。
一旦得手,便會發現不過爾爾。
鳴玉眸光陰沉地望向了站在自己對面的晏黎。
龍王處處將他同晏黎對比是何意?
從前的事情,確實就像是他心頭上的那梅花形狀的疤痕,那道傷口不再會疼了,卻不代表以往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他可以不在意了。
他在意。
極爲在意。
在意到一想起那時堯月追逐着晏黎的炙熱眼神,胸口裡就會發悶,就想要那一切不順眼的東西來出這一口氣。
即使他現在已經得到了堯月。
東海龍王自然也將這兩人不對付的樣子盡收眼底,垂下的眸光中立刻閃過了一絲陰翳,脣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一番話,爲的就是挑起天帝手下兩個得力戰將之間的戰火。
晏黎內疚,鳴玉嫉恨。
足夠了。
“上天不公!我爲着九天賣命這些年,竟是逼得我唯一的女兒被挖了眼睛!這樣的日子,不過也罷!”
東海龍王忽然將手中的金色元神舉高了,眸子充血,面上卻是帶着詭異的笑意,“是你們親手逼死了我,親手逼死了堯月!我東海龍王教女無方,竟是養出了這樣一個有眼無珠的女兒!”
聲音悲壯,帶着哀慼。
鳴玉臉色一變,立時出手如電朝着東海龍王襲去。
東海龍王掌心一合,那元神就滅成了渣,碎成了粉末。
“不!”
鳴玉同晏黎兩人異口同聲的驚呼。
轟地一聲,東海龍王變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色長龍,而猛然間就炸裂了,同剛纔堯月元身毀滅之時一樣,變成了一陣無數的金色粉末,飛舞在了升起的濃霧之中。
鳴玉只撲在了東海龍王虛無的腳下,被那微涼的霧水撲了滿頭,他的全身也在霧水中冷了下來。
他的雙手還保持着一個張開接東西的姿勢。
可是,那掌中卻是空空如也。
元神毀滅了,什麼都沒有留下了。
東海龍王居然這樣狠絕,一絲絲,一點點都不曾留下。
他將堯月帶走的乾乾淨淨。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東海龍王怎會如此……”晏黎震驚的喃喃聲傳來。
晏黎今日會來青丘,想了這個法子將堯月救走,也是看顧了東海龍王的心意。
東海龍王是真心寵愛堯月的,可是最後,這個父親竟是一點活絡都不給自己最疼愛女兒留下。而且還是用着這麼決絕的方式。
空中有風吹動,頭頂上的烏雲忽然散開了,金燦燦的陽光照射下來,漸漸淡去的霧氣立時就散開了,再也尋不着蹤跡。
彷彿剛纔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可是趴在地上呆滯的青丘帝君卻又在告訴晏黎,剛纔的一切都不是夢境。
是真的。
一代風流人物,在人間風流迷人眼的狐君,發冠歪了,髮絲亂了,赤色的衣裳上沾滿了早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花瓣。
哪裡還有半分風流?
晏黎緊閉上眼,心中的多種情緒翻涌,像是有恨意,像是有悔意,像是有自責,各種情緒翻涌在了一處,攪得他胸口裡發悶。
這感覺,彷彿當年堯月親口承認那孩子是她的孩子,是她同青丘鳴玉的孩子,是她一聲聲客氣而又疏離地喚着自己姐夫。
不,那個時候只會讓他心中不安。
此刻,卻是讓他絞痛。
他擡起了手中的千戰刀,對着地上看着十分礙眼的鳴玉就是一刀。
眼看着那一刀直擊着鳴玉的命門而去,仍舊在發愣的鳴玉卻突然間躲開了。
撕拉一聲,千戰刀只是斬下了鳴玉的一片衣角。
赤色的衣裳下襬,瞬間就被割去了一大半。
鳴玉坐起身,往日裡魅惑的紫色重瞳緊緊盯着被撕破了的赤色衣裳下襬,竟是又發起了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找死!
晏黎提起刀,一躍而起,當頭對着鳴玉劈去了。
他不想再管着什麼後果,他這一刻就是想殺了鳴玉,才能瀉下心中的不快。
鳴玉忽然間祭出了一把扇子,用着扇骨擋住了千戰刀砍下來的鋒利刀刃,擡起頭,冷冷地注視着晏黎。
兩個人在無聲之中對抗着,因爲晏黎站着的緣故,那把千戰刀漸漸地逼退了扇骨,眼見着就要對上鳴玉的額。
“若不是你,堯月如何會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當初我就不應該娶了若妘,我就應該娶了她,反正都是同青丘作對了。如果我娶了她,她或許就不會落得這樣悽慘的下場。都是你,她好好的一個人,嫁與了你,你卻讓她成了那副樣子,一件應該好好護着的好好的瓷器,你卻讓她碎了!”
鳴玉眸光清冷,紫色重瞳幽幽,聽了晏黎這些話,竟然慢慢地笑了出來,“就算是碎了,她也是我的夫人!”
用力一頂,扇面驟然間打開,竟然是將晏黎彈開了,逼得他倒退了幾步,這才停下來。
鳴玉腕間用力,桃花扇夾着強烈的煞氣,呼嘯着朝晏黎扇去,狂風平地而起。
等着一切靜下來的時候,方圓十里的粉色長林早已經光禿禿的一片,不復初時花團錦簇的繁榮景象。
身後忽然傳來了初塵的喚聲。
晏黎冷哼了一聲,“青丘帝君好手段,竟是生生將東海龍王逼得手刃親女,自毀元神。本君只當會將此事上達到九天。”
晏黎轉身就走,將還沒有來得及露面的初塵帶走了。
鳴玉一個人孤零零地對着滿地的花泥,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第一回帶着堯月回到青丘,爲她用靈力造出滿宅院的桃花不謝。
他說他要護她如桃花。
現到頭來,承諾從來不曾兌現。
花落了,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