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月有些愣住,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初塵忽然擡起了頭,帶着笑意的臉在望見堯月的時候,僵住了。
不過這持續了一刻而已,她脣邊的笑意又重新綻放,喚出了堯月的名字,“阿月,你怎麼會在此處?這幾百年你是去了何處?”
她邊走邊說,朝着堯月走來了。
堯月也順着上前,頓了頓,叫了一聲,“姐姐。”
初塵一怔,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
堯月性子驕傲,知道她初塵的身份之後,一直都沒有對她改變稱呼,許多年來,喚自己一聲姐姐,還是頭一次。
初塵上前來就握住了堯月的手,熱情地拉着堯月直往花神宮殿中。
堯月看她一手扶住腰肢,一手又牽着自己,腳步飛快不停,不由得反握住初塵的手,“姐姐,你慢些。畢竟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
初塵有些緊張地看了堯月一眼,垂下頭,抿緊了脣,頓了一會纔回答,“阿月,你還怪我嗎?”
堯月輕輕一笑,扶着初塵漫步上了臺階,“什麼怪不怪的。姐姐你當年都是爲着我們東海,”
兩個人進了殿中,初塵便細細詢問了堯月的近況,問她這些年去了哪裡,堯月只說自己是受了罰。至於受了什麼罰,堯月卻只垂頭藉着品茶不語,不怎麼想同孕中的初塵說自己是被她的枕邊人鎮壓囚禁在溫泉仙池之中。
堯月不想讓初塵難堪。
提到鬼車的時候,初塵遺憾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有許久未曾見到鬼車,也不知他的下落。
堯月踟躕着要不要同初塵說自己這一次的來意的時候,聽得殿外有人通報花神回到宮中了。
初塵高興地站起了身,急急忙忙地就要外面迎出去,堯月只好匆匆在她身後跟着,以免她出了什麼意外。
晏黎的身影卻並未出現在門口。
初塵滿臉的期盼就淡去了,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堯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看到門外行來一個侍衛,走到兩人跟前。
初塵眼中黯淡的神彩立刻又亮了起來,“神君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吩咐?
這語氣當真客氣,聽着不像是夫妻之間纔會有的稱呼。
堯月側頭看了一眼初塵,見她滿臉懇切,想來初塵還保留着許久以前做侍女時候的溫柔順從吧。
侍衛行了一個禮,“神君大人請善水公主去書閣一趟。”
堯月不由一愣,自己來到花神宮,他居然就知道了。
初塵的笑意僵在脣角,轉過臉來,勉強一笑,“原來上到九天來,是找花神有事的?即然這樣,你快些去吧。想來是有要事的。”
本來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又覺得這個情況下,說些什麼又不對。
堯月只點點頭,跟着侍衛出了門,到了書閣。
立在門口,順着敞開的雕花大門裡望,便能看見晏黎負手站立在窗邊,似乎在想什麼想得入神。
堯月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現在就跨進去,一時之間只站在了門口處。
“有膽子重回九天,卻沒有膽子進來?”
晏黎忽然開口,轉過身來,眼神銳利地掃過堯月。
堯月嘻嘻一笑,乖巧地道了一聲,“姐夫好。恭喜姐夫了,姐姐有孕了,姐姐姐夫的夫妻生活錦上添花了!”
本來是喜事,晏黎卻一點都不給面子,也不接話。
晏黎垂了眸子,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快步走到了屋子中間的案桌之後,坐下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纔開口,“你跟着青丘的狐君去了哪裡?”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去哪裡?
堯月心裡暗喜,面上不露半點山水,“自然是去我們母子該去的地方。此次上到九天之上,堯月是想向姐夫詢問一事。姐夫可知鬼車在何處?”
晏黎放下了手中的杯盞,擡頭看了一眼堯月,那眼神中竟是有許多堯月看不懂的東西。
堯月忽然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忍不住捏緊了袖邊的衣角,“莫不是鬼車出了什麼意外?”
晏黎移開了目光,望向了案桌的桌面,“你問鬼車做甚?”
堯月奇怪了,“我同他自小一起長大,他雖然只是我的坐騎,可是我對他的情分遠不止於此,我關心他難道有錯?還是我不能問?”
晏黎擡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已經死了。”
“你騙人!”
堯月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出聲反駁,一手緊緊握住了雕花木門的門框,向前快步走到了案桌前,瞪大一雙眼,居高臨下地盯着穩坐不動的晏黎。
“你騙人!不過是五百年未見罷了,他一定是躲到哪一處去玩了!小的時候,他就愛自己躲到別處去玩,消失個一段時間,鬼車就會回來了!你要是再敢這樣詛咒鬼車,就算是花神,我也不會饒你!更別說你是我的姐夫了!親戚也做不成!”
晏黎平靜地看着早已經失態的堯月,冷靜地繼續,“當年你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見到的鬼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腦海中立刻閃過鬼車同兇獸窮奇纏鬥之後虛脫倒下的樣子。
她當時也是脫力倒下了,醒來之後,就再也沒能見到鬼車。
接下來的許多事情,打斷了她,她便未能找着鬼車,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了嗎?
堯月的臉色越發灰白。
“我從不與你玩笑。你自己好生去想。”
晏黎站了起來,明顯是不想再同堯月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糾纏下去,要往門外去了。
堯月雙手撐在案桌之上,覺得全身都在發軟。
自己認識晏黎這麼久,確確實實他從來不曾同自己玩笑過。
剛纔自己那一番疾言厲色不過是自己的心虛罷了。
晏黎始終冷靜如同死水的反應讓堯月發熱發怒的心冷了下來。
“他,鬼車,他是怎麼死的?”
堯月顫抖着聲音發問。
已經行至了門口的晏黎停住了腳步,不用回頭,也知道此刻堯月的反應。必然是強撐着自己不倒下,其實早就已經搖搖欲墜,心傷欲死了。
那一張笑起來纔好看的臉,要哭不哭的樣子真是醜上加醜。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離去是因爲嫌惡,還是不忍放任自己心內那一點無法言說的痛。
她同他的距離,怕是永遠都無法拉進了。
晏黎嘆了口氣,清冷的聲音中帶上了自己也沒有覺察出的傷感,“都過去了。回去吧,永遠不要再出來了,就那樣藏起來,藏到連我都無法找到的地方去。”
堯月咬牙靜默許久,以爲自己會想哭,會崩潰,可這一刻竟是什麼都沒有,她轉過身,九天外的暖陽餘暉斜照在白玉石的地面上。
空氣中還飄散着淡淡的花香。
晏黎不知道何時已經離去了,可是香氣還餘留在空氣中。
堯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花神宮殿,腦子裡只有渾渾噩噩的一片,每一步都感覺自己踩在了雲頭之上,軟綿綿的。
鬼車死了,必然是因爲自己當初偷盜聖雪蓮花,纔會與惡獸窮奇傷重不治死去的,歸根究底,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鬼車已死,那麼小言歡再也無法見着了父親。
堯月自己從小就是喪母,從未享受過一天的母愛。她見識到母愛,都是看着別人的母親寵愛自己小時候的玩伴。
她小時候被人笑話是個沒孃的孩子,便同那人打架,將那人按倒在地上,打的那個人鼻青臉腫,哭着求饒才罷休。
父王趕來怒氣衝衝的問她原因,她便將那人罵她話說了一遍。父王當場就變了臉,滿臉的怒氣頓時散去,抱着堯月,趾高氣揚地反將告狀的那人父母親罵一頓沒有教養,這才揚長離去。
堯月的高傲性格便是在父王的縱容之下越發的厲害。
可是這樣的高傲,卻導致了堯月最後釀下的苦果。堯月並不是怪父王對自己沒有原則的寵愛,而是遺憾自己沒有母親。
哪怕自己得了阿爹滔天的恩寵。
自己現在竟是害了言歡失去父親的兇手啊!
這讓她如何有臉回去面對歡兒。
這世間之大,堯月竟是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往何處,就像是幽魂一樣,沒有目的的遊蕩。
“你這是要走到哪裡去?”
耳邊響起了一個人的說話聲,聲音裡好像還有些緊張。
一雙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地讓堯月難受,緊緊扣住了她的肩膀,讓她不能再往前方去走。
“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不想停下來,她怕自己一停下來,這雙腳就會想跪倒在地上,眼睛會忍不住泛酸,眼淚會控制不住的流出來。
雙手會忍不住將自己掐死。
對,她現在就想殺死自己,她恨死了現在的這個自己,傷害了身邊的多少人,親近的人因爲自己而死,無辜的人因爲自己而死,無辜的人因爲自己命運多舛。
曾經好像有人說過,她就是一個天煞孤星的命,註定此生孤獨,除非入教,去修道。
她做不到放棄這些情,捨不得這滾滾紅塵,可是她戀紅塵,紅塵卻厭她、棄她……
堯月用力掙看一下,那雙手卻將她猛然抱緊了懷裡。
是誰,是誰要拖住她的腳步?
耳邊傳入那個熟悉的聲音,“堯月,你睜開眼,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
這聲音溫柔如三月清風,六月荷動,九月桂香,又好像是山中的一彎清泉,清潤流入她的心間。
“跟着我回家,跟着我走,你還有我。”
還有人願意要她?
堯月眨了眨了眼,混沌的神靈中慢慢綻開了一絲清明,重重的迷霧被慢慢撥開。
眼前的人也越來越清晰。
鼻尖聞着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是他,竟然是他……
堯月的眼眶一熱,剛纔還隱忍着壓抑着的情緒,此刻竟然再也壓抑不住,像是決堤的河水一樣,全部都傾瀉而出。
“鳴玉,鳴玉,只有我一個人了,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做的太多錯事了,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開我了!”
鳴玉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輕撫在她的背上。
堯月埋頭在鳴玉的懷裡哭了許久,最後哭到全身力竭,就連自己什麼重新回到青丘的也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堯月坐了起來,發現門窗都被緊緊閉着,看不到外面的風景,也不知道此時是什麼時刻了。
下了牀,走到窗邊上,想要將小窗子支起,可是手剛剛碰上了窗沿,手就像是觸電了一樣,被彈開了。
堯月一怔,以爲自己是睡得太久,所以腦子有些不清醒了。
這一次,她伸出了兩隻手。
結果還是同上一次一樣。
堯月站在窗邊發了一會呆,又立刻走到了門邊,用力擡腳去踢,差點被反彈地摔倒在地上。
多虧腰身靠在了桌子上,這纔沒有摔在地上。
她順勢在桌邊的圓凳上坐下,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門窗。
過了許久,門忽然開了,金烏的餘暉中,那人長身而立,身姿頎長,一身赤色圓領錦袍,竟是比天空上的晚霞還要燦爛許多。
“你醒了?”
鳴玉在門口處站立了一會,顯然是未曾料到堯月會就這樣坐在門口。
堯月冷笑了一聲,“爲什麼要將我鎖起來!”
大門在鳴玉的身後關上,鳴玉漫步走進來,繞過了堯月,坐到了牀沿邊上,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輕聲道,“過來。”
這聲音雖然溫柔,可卻是一道命令,不容有半點拒絕的命令。
“你爲什麼要將我鎖起來?”
堯月站了起來,轉身看着鳴玉,腳下卻也沒有邁動半分的步子。
“難道讓你再去找你的心上人不成?”
鳴玉的眸光冷了幾分,脣微彎,聲音卻刺耳得狠。
堯月疑惑地看着鳴玉,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又是在發什麼神經。
“昨日你一去花神宮中,就被晏黎請到了書閣中談話。你昨日那副神魂顛倒,失魂落魄的樣子,醜的讓本君噁心。他已經成親了,娶了你的姐姐,現下你姐姐有了身孕,你竟是這般傷心?”
堯月怒視着眼前顛倒黑白的男人,原來昨日那個溫暖的懷抱,是她做夢罷了!
“你住嘴!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知道什麼!”
堯月反身就想往外衝。
身後一股力量將她猛地往後拉,一直拉到了牀邊上,一隻手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按倒在牀上。
“不管你?由着你走火入魔嗎?!”
—————三少有話說———————
忽然覺得鳴玉其實比堯月還要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