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日後面所發生的事,夏之寒總覺得有什麼不大對勁。直到後來的後來,當事人與之提起並坦誠的時候,她才恍然意識到。她自覺是個慢了不止一拍的人。
那天,她端了兩杯奶茶進去,祈默安站在窗邊,恍然回過頭來。陽光燦爛得令人嫉妒,暖暖融融地灑進來,他揹着陽光,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看不大清楚。
夏之寒只道他被她手上的奶茶寒磣到了,於是開口道,“那我去找王老大要鐵觀音!”
她纔剛轉身,那邊方開聲阻止,“鐵觀音也不見得好!”夏之寒微微驚異地回身看他,這話,這腔調,似乎帶了點隱隱的惱意。爲了杯奶茶動怒,這可不像平時風度翩然的祈默安的風。就算爲了榮達此次的暗箱操作,若他真要追究,也不至於採用這種方式,動了肝火。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只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達到他要的效果。
辦公室的門沒關,外面的人一個個雖然身體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但心卻仍記掛在某個人身上,再加上方纔在辦公區某人曖昧不明的話語,更激起了這一羣好事男女的好奇心。因此,夏之寒辦公室成了八卦集中營,不斷有眼球向門內瞟過來。
就這樣,夏之寒端着兩杯奶茶,白色的杯子上印着幾米的漫畫,有些茫然地站在門框邊,接受門裡門外眼光的洗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間,她無比悲嘆,感覺門框裡的自己就是幅被裝裱好了的畫。
“奶茶就奶茶吧!”就在她疑惑懊惱如芒在背之時,祈默安終於下了赦令。
夏之寒得令,趕緊返身進來,避過門外一雙雙探究的目光。祈默安已經轉過頭望向窗外,眉頭微微蹙起,嘴角抿着,一臉的沉峻,即使是窗外的陽光,也不能將之融化。這和剛纔談笑風生,從容自得的祈默安,簡直判若兩人。夏之寒走向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許多。
此時的夏之寒,當然不能理解這一刻祈默安的心境。她並不認爲,這一切和她有着多麼重大的關係。
“祈董,您的茶!”夏之寒的聲音裡有點小心翼翼。
祈默安不搭腔,也沒搭理她,眼光仍是看向窗外的,若有所思。夏之寒也探頭往窗外望,以爲今天的窗外的精緻有什麼特別,入眼的卻仍如往常一般,只是滿目的高樓綠樹,車流行人。
端着奶茶的手早已經酸了。
搬報紙雜誌出去的時候,她像往常招待客人一般,想去衝杯咖啡。結果咖啡在昨天已經用罄,一旁一個新來的同事看見了,知道這是泡給祈默安的之後,毫不猶豫地掏出自己私藏的奶茶,大方地遞給她。夏之寒扶額,想了想,還是不要了吧,一般男人都不接受喝奶茶的吧,何況祈默安那種男人。但看到那小姑娘殷切的神情,她還是將那句話嚥了回去,無奈地伸手接過奶茶
,泡了兩杯,在同事滿意的笑容中,無比糾結地端走了。
哎,犯花癡的女人不能得罪啊!
“祈董,您的奶茶!”對方不理她,她只好再叫了一聲。
祈默安終於有了動靜,頭微微偏過來,夏之寒臉上的陽光被遮去了大半,讓她得以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夏之寒愣了愣,那往日不可捉摸的目光中,此刻竟帶了分茫然,憂鬱,彷彿脆弱無助,在掙扎着什麼,但卻又瞬間斂去。
就在她驚疑的片刻,手上的杯子已經被端走了。祈默安的注意力已經重新放在了窗外,冷峻沉冷,和剛纔無異。夏之寒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覺。那種神情,不是祈默安該有的,就算有,也不是該在她面前呈現的。在她認爲,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區別只在於,有的人表現在人前,有的人則埋在心裡,自己慢慢消磨掉。
“祈董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這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她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但意料之中的反應並沒有發生。祈默安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轉而將奶茶遞到嘴邊,抿了一口,然後轉身走到沙發前,猶豫了一下,頗有點嫌棄似的坐了下去。
一直在唱獨角戲的夏之寒並沒有多大的挫敗感。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爲他的冷淡而憤憤不平,而是想着,給奶茶那姑娘該高興了,那杯子該成她的收藏品了。
不過,說真的,她是沒指望他會喝那杯奶茶的,因爲她看到王老大那杯極品鐵觀音,除了在最開始沾到過祈默安的手外,之後就一直涼到了最後。這種男人,應該是講究到了極點的。
夏之寒轉過身,看見祈默安低着頭,雙腿微微撐開,兩隻手肘撐在膝蓋上,眼睛盯着那隻杯子上的幾米漫畫——一個男孩對着一個女生在表白,一動不動。
她忍不住動了動嘴角,笑了。這時候她才明白,此刻的祈默安,已經不能再用平時的眼光和標準去看待了。至於什麼原因,她不明白,也明白不了。
見自己並不待見,她所幸不再開口,徑自端了奶茶回到了辦公桌前,坐下,繼續整理資料。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暗懷心事,冥思幽想,一個心無雜念,認真工作。陽光依舊燦爛,從窗子裡斜斜照進來,在二人之間,形成了一條明亮的河流。
一直以來,夏之寒就是個簡單的人。和不熟的人之間,她安靜而自持,儘量做到端莊有禮:但在熟人或者說在心裡真正認同了的人面前,她又是任性而肆意的,卻不至於妄爲。所以,她很多真性情,譬如說有點遲鈍,好面子,不愛收拾,這些都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懂得。這樣的人,面上不露聲色,但內心澄澈,沒多大的小心思,除了生活迷糊一點,工作倒也能順利擔當。一生平凡得沒有波瀾。
夏之寒也確實是這樣,從小到大,順順利利,無波無瀾
,只除了陳嘉華。那是個意外,她總是會這樣想。
不知過了多久,夏之寒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幾乎忘了辦公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於是長噓一口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伸上去的胳膊還沒放下來,感覺有道目光射過來,她有點吃驚地轉頭,祈默安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她的背脊一凜,趕緊將手放下來,正襟危坐。
“祈董,還沒走啊?”夏之寒不太自在,想找個話題,開口之後才發現這話題沒找好。
“怎麼,很希望我走嗎?”果然,祈默安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這是他今天進了辦公室之後兩個小時內說的第一句話。
“額,沒有啊!祈董說笑了。”你有時間耗就耗吧!夏之寒望着電腦上的時間,才發現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一轉眼,已經該吃午飯了。
她趕緊站起來,祈默安仍舊坐在沒動。
“那個……”該吃飯了吧!
“我先走了!”夏之寒準備開口,祈默安先一步截住話頭。夏之寒鬆了口氣,準備恭送祈總裁。
祈默安起身,走到門口時,忽然轉過身來。夏之寒低着頭跟在他後面,沒反應上來,差點就那麼撞上去。擡起頭來,對上一雙幽深莫測的眼。
門已經開了,祈默安身材高大,完全擋住了後面的夏之寒,只能從下面看得見一雙皮鞋,和一雙女性的高跟鞋。外面的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確實,這姿勢有些讓人想入非非。
祈默安忽然靠了過來,夏之寒本能地往後一仰頭,眼睛都睜大了,受了驚嚇似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祈默安。
祈默安勾了勾嘴角,慢慢擡手,一步步靠近了她的臉。夏之寒驚疑不定,只覺得心跳如雷,甚而連呼吸有點亂了。
但祈默安的手只到了她肩膀處,就沒再往上了。他的手在她肩上稍作停留,輕輕巧巧地,捻下什麼東西來,用兩根手指夾着,到了夏之寒眼前。
夏之寒愣了愣,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奶茶包袋的一個小角,塑料的,透明的那種。可能泡奶茶時不小心弄上去的。
“謝謝!”夏之寒禮貌而周到,卻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稍稍拉開點距離。想起剛纔自己的反應,心中不免羞惱,面上卻未顯露半分。
祈默安單手往口袋裡一插,玉樹臨風往那裡一站,笑容迷人,“不客氣!”
剛纔那個滿面陰翳的男人,彷彿只是個幻覺,祈默安又恢復成人羣中瀟灑而親切的萬人迷了。夏之寒心裡掠過一絲疑惑,卻沒有多作追究。
“記得今晚要來哦!”
說完這句,不等夏之寒再說什麼,祈默安已經轉身,隨從們即刻出現在其左右。王傑民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畢恭畢敬地跟了下去。一行人在一衆注目下,快速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