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再去問人,有人無聲地往斜對面的站臺指了指,她才穿馬路走過去。不久,一輛雙層公交車開過來,正是909。她抱起孩子跨上去,問售票員:“到苑景賓館,乘到哪站下?”售票員說:“龍潭。”她弄孩子坐上底層的一個空位說:“麻煩你,到了,叫我一聲。”
車廂裡的人又都掉過頭來看她們。
有什麼好看的?蘇小玉一氣之下,索性將女兒抱坐在膝蓋上,指着窗外的街景,跟她說起話來:“玲玲,你看,這是什麼?”
玲玲第一次坐這種車子,也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睜着驚奇的眼睛看來看去,沒有回答媽媽的問題。“這是樓房,這是商店。”她自言自語地教着孩子,“玲玲,你看,這是松柏樹。”孩子牙音不全地問:“媽媽,什麼叫,松柏樹呀?”蘇小玉回答不出了:“松柏樹,就是,就是,一種樹。”她只顧旁若無人地說着,也不管說得對不對,旁人煩不煩。
“龍潭,到了。”開了很久,售票員突然喊了一聲。
蘇小玉趕緊抱孩子走下車。回頭一看,果真,那個她認識的賓館就矗立在後面不遠的地方。想起幾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她恍如做夢,心縮緊了。
她拉着女兒的小手,呆呆地看着這個一夜之間改變她命運的賓館,不禁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就是你這個賓館,就是你裡面的一個房間,讓我在一夜之間,不,在幾分鐘裡,就從一個天真的少女變成了一個不幸的女人。你是摧毀我青春、製造這個孽債的庇護所啊!
她壓制住憤懣,領着女兒朝它走過去。卻停在門外,不敢進去,怕裡面的服務員認出她來。那時你還是一個幼稚的少女,現在卻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多難爲情啊!這個孩子一看就象你,你賴都賴不掉的。你看,也是鵝蛋臉,雙眼皮,薄嘴脣。怎麼就不象她的爸爸呢?她今天特意給女兒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新買的綠色童裝,梳了兩隻調皮的羊角辮,臉蛋上還點了淡淡的胭脂。她要讓她的爸爸一看到她,就喜歡她,然後回心轉意,回到她們身邊來。
她抱起女兒,對她說:“玲玲,這就是媽媽,與你爸爸見面的地方。”
玲玲忽閃着兩隻大眼睛,看着那個賓館,天真無邪地說:“媽媽,我要,爸爸。”邊說邊做出身子前傾狀,想走進去。
透過玻璃窗,蘇小玉下意識地往大堂咖啡吧裡看了一眼,回頭對女兒說:“爸爸不在裡面,媽媽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她回想着那天他攔出租車的地方,走過去,在那個路邊看來看去,覺得沒有錯,便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抱孩子坐進去,對司機說:“往前面開。”
司機踏油門往前開去:“到啥地方?”她眼睛盯着前方說:“我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司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地方,那我怎麼開啊?”她說:“我叫你往哪兒開,你就往哪兒開。”司機說:“你找人?”她點點頭,坦誠地說:“對,找她爸爸。”
“找她爸爸?”司機來勁了,“她爸爸怎麼啦?”
蘇小玉不吱聲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司機問她:“現在,往哪兒開?”
蘇小玉暈頭轉向。她看着這些似曾相識的路口,吃不準往哪條路上開纔是對的。那時她跟着他走,哪裡留心車子開的線路?紅燈快要跳過去了,司機催道:“快說呀,往哪裡開。”她急得背上熱熱的,只得胡亂地指着一個路口說:“就往,那邊開吧。”
司機照着她指的方向往前開去。可是她覺得越開越不對頭了,這路沒有那麼開闊的,兩旁也沒有這麼多綠化,好象都是高樓大廈啊。
“你告訴我,是一幢什麼樣的大樓?”司機好心地幫她回憶,“是辦公樓,還是住宅樓?”她說:“是辦公樓。”司機進一步啓發:“是什麼形狀的?高檔不高檔?”她回想着說:“裡面好象有很多公司,二十幾層,方方的,象個豎起來的火柴盒。”
司機說:“這種樓房,在上海有二三千幢呢,怎麼找啊?這樣吧,我慢慢往前開,你細緻認着兩旁的樓房,看哪幢最象。”
車子慢慢往前開去,蘇小玉一眼不眨地看着兩旁後退着的一幢幢高樓大廈。有的根本不象,有的似是而非,她看來看去,怎麼也吃不準。而且越開,兩旁的街景越不象了,就問:“已經多少錢了?”
“你看錶上,56元。”司機說。
蘇小玉嚇了一跳,趕緊說:“停下,停下,我們不走了。”
司機靠邊停了。蘇小玉心痛地付了錢,抱孩子下車,站在馬路邊茫然四顧。周圍全是陌生的樓房和道路。她恍惚覺得,她們母女倆被丟在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古代都城,心裡有點害怕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