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儘管只穿着內衣內褲,卻嚇得身上的汗都出來了。
歡忠哥說:“我不敢肯定。但我房間裡,還有誰去呢?我們家裡還有誰要這錢?小芹,不會要吧?爸爸媽媽,你們也總不會拿吧?”
沉默,難堪的沉默。
小軍真想衝出去,對他們說:“我真的沒拿錢啊,你們,不要冤枉人好不好?”但他壓制住自己,沒有衝出去,只在心裡對媽媽說:媽媽,你是瞭解兒子的,兒子真的沒有拿這錢。自從到了你這裡以後,兒子就下決心改了,從來沒有拿過一樣不該拿的東西,快替我解釋呀。哎呀,真是冤死了,怎麼這樣冤枉人哪!
可他正這樣想着,只聽歡忠哥又低聲說:“所以我就想,小軍的一節手指,爲什麼被他爸爸砍掉?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聽到這句話,小軍的身子禁不住瑟瑟發抖。
“對呀,他的那節手指,是怎麼被砍掉的?”叔叔也懷疑起來了。
又是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媽媽,你這是怎麼啦?難道你也相信,這錢是我偷的嗎?
沒有,媽媽不相信,終於爆發了:“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懷疑小軍偷了你的錢?這話能瞎說嗎?你們想趕他走,也不能這樣誣陷人啊!”
謝謝媽媽!小軍在心裡大喊,媽媽,你真是我的親媽媽啊!
媽媽又憤怒地說:“我可以實事求地告訴你們,我的小軍,是偷過東西,那節手指,也是爲了偷他繼母的錢,被他爸爸砍掉的。”
媽媽,你不要說啊,這多丟人哪。小軍的心縮成一團,兒子丟了你的臉,真是該死啊!
“可是,他自從到了這裡以後,就改了。”媽媽又爲兒子說話了,“我試過他多次,來的第一天,我就故意把一張100元鈔票放在抽屜裡。他看到了,但沒有拿。後來,我又幾次把一些零錢放在沙發上,他也沒有拿。前幾天,我主動給了他100元錢,讓他去街上給他爸打個電話,報個平安,也想看看他是不是亂花錢。後來我問他,他那天只用了57.2元錢。8元是來回乘車費,9角是電話費,48.3元買了練習資料。他拿出錢來給我看,連同他原有的62元錢,他身上還有104.8元,分文不差。”
屋子裡寂靜無聲。
“另外,你們難道就沒有眼睛嗎?”媽媽又如怨如訴地說起來,“這一陣,他表現多好,搶來搶去幫我幹家務,比女兒還體貼我。而你們,誰幫我幹家務了,啊?一個個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嫌棄他!你們到底還沒有良心哪?現在,又懷疑他偷錢,真傷人的心啊。要是他知道了,會怎麼想?哪個孩子沒有自尊心?”媽媽說說,哧哧地哭了起來。
小軍聽着媽媽這一席話,真想出去給她跪下:親愛的媽媽,兒子永遠記住你的恩情哪!
可是,歡忠哥卻變本加厲地說:“爸,這樣下去,這個家裡,我是沒法住下去了。你不給我買房子,我就搬出去租房子。唉,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哪。”
“歡忠,你這是什麼話?”媽媽更加生氣了,“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我什麼地方待差過你?啊?你倒是說呀?自從你從蘇北鄉下來到南京後,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處處關心你,照顧你,完全把你當成了親生兒子。你憑良心說一句話,這些年來,我怠慢過你沒有?啊,你說話呀。你是不是怕小軍將來搶你的財產,纔要這樣陷害他,趕走他。”
“爸,你聽,她都說些什麼話啊?”歡忠哥心虛地叫起來,“算了,我不說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都不說了。反正這個家,我也不想回了。”站起來,向臥室走來。
小軍趕緊退回牀上,蒙在被窩裡裝睡。歡忠哥氣呼呼地進來,怦地關了門就睡。
可客廳裡,媽媽和叔叔卻更加激烈地吵了起來。
叔叔大聲說:“他來了以後,你的心思,都轉移到他身上了。不要說歡忠看不慣,我也看不慣。”
媽媽怒不可遏地嚷道:“你還有臉說這個話?要不是你當初作的孽,這個孩子有這麼慘嗎?啊,你知道我跟你走了以後,他遭了多少罪?那時,我要帶他一起走,你不肯,硬是讓我丟下他不管。他一個人,在老家遭同學嘲笑,歧視,打擊,他讀不進書,就只好逃學。後來,家裡沒人給他燒飯,他餓得沒辦法,纔去偷人家的東西吃。到了上海,他爸爸把他象奴隸一樣看管,打罵,還被殘忍地砍了他半根手指。一個好好的孩子,都快被糟塌了。你,竟然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一點內疚感也沒有。我沒想到,你的心,竟然這麼硬,這麼冷!”
叔叔惱羞成怒地吼叫:“你嘮嘮叨叨的,還有完沒完?啊,這樣下去,這個家,我看,要危險了。”
媽媽忍不住哭訴起來,“你們這些白眼狼,連給兒子贖罪的權利都不給我。你們,還是不是人哪?啊?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吳萬生,我告訴你,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就是要留下他,就是要弄他去讀書。你不給錢,我自己想辦法。哪怕以後,我們經濟各顧各。”
“好啊,你有錢了?你是不是平時就存了私房錢?就生了異心?”叔叔用更加厲害的話刺激媽媽,“我無所謂,你想怎樣,就怎樣,哪怕離婚。”
媽媽拔尖嗓音叫起來:“好啊,吳萬生,你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外面又有了人。什麼銷售情況不好?沒錢給歡忠買房子,哼,其實,你的錢,早就有了去處。你別以爲我不清楚,我只是不想跟你鬧翻罷了。”
叔叔氣急敗壞地說:“你失去理智了是不是?說的什麼屁話?你有證據嗎?沒有,就不要瞎說。讓歡忠他們聽到,還以爲我真的怎麼樣了呢。你爲了這個孩子,什麼話都講得出來,什麼後果也不顧了,啊?這是一顆定時炸彈,你知道嗎?他不走,你就走着瞧,這個家有得不太平了。”
媽媽嗚嗚地大哭起來,邊哭邊悔恨交加地拍着胸脯:“我這是作的什麼孽呀?我對不起,這個孩子啊……”
我是一顆定時炸彈!小軍聽到這句話,心猛地一緊,也傷心地哭了。她爲自己連累了媽媽而哭,爲媽媽的不幸遭遇和善良願望而哭。他真想跳起來,撲出去跟他們說:你們不要吵了,我明天就走,我不願意做定時炸彈!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跳起來,歡忠哥和小芹妹就先他一步起牀,走到了客廳裡。
“你們,不要再吵了,都是我不好。”歡忠哥說,“再吵下去,明天還上不上班啊?”
小芹妹則尖聲大喊:“煩死人了,你們還要不要讓人睡覺?我明天,還要上學呢。”
這樣,媽媽和叔叔纔沒了聲音。慢慢地,家裡就象激戰過後的戰場,暫時寧靜了下來。可小軍卻再也睡不着了,鋼絲牀吱吱吜吜地響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有意賴在牀上不起來。因爲他的眼睛哭紅了,怕他們看到。他們都陸續地走了,媽媽來到他的牀前看他。他趕緊閉上眼睛裝睡,媽媽就沒叫他,默默地走了出去。在外面停留了一會,開門走了。
媽媽走後,他連忙穿衣起牀。走到餐廳一看,媽媽在桌上給他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小軍,媽媽去辦事處了,稀飯熱在鍋裡,你起來吃一點。不要走開,媽媽去一下,就回來。
他看後嘆息一聲,去廚房裡刷牙洗臉,然後聽媽媽的話,盛了一碗稀飯吃。吃完,他洗了碗,就呆坐在桌前想:媽媽,我不想再連累你了,我看見你這個樣子,心裡真是比死還要難過。我走了,你就不會這樣了。我寧願自己去受苦,也不肯再這樣讓你遭罪了。
於是,他去裡面的電腦桌上拿了一支原支筆和一張紙,歪歪扭扭地寫道:
親愛的媽媽,我走了。我不想再連累你了。你不要爲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情況好了,就跟你聯繫。謝謝媽媽!
寫完最後四個字,他禁不住涕淚縱橫。便丟下筆,伏在桌上抽泣起來。哭了一會,他擡起頭,抹乾淚,又在紙上加了幾行字:
對了,媽媽,我把約是(鑰匙)放在真(枕)頭底下,你拿一下。錢,我拿走了,作路費用。衣服只要一套。媽媽,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用一隻塑料袋裝了兩件衣服,把鑰匙放在枕頭底下,無限留戀地最後看了一眼媽媽的家,就開門走了出去。
走出小區,來到街上,小軍茫然四顧,覺得自己的身子飄了起來,胸中也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心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緊緊攫住,氣也有些發堵。他低下頭,站在街邊,在腦子裡搜索着可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