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複診,祁連玉就在旁邊看着。
燒退了,也沒什麼大問題了。太子身體素質不錯,養兩日就好了。
太醫如此跟祁連玉說,祁連玉點了點頭。太醫不知爲何祁王會出現在太子寢宮,昨日還可理解爲在授課時發燒了,祁王送的太子回宮,今日難不成是特地進宮來的?
除了祁王,也沒旁人了。也不知皇上來看過沒有。
話說皇上那裡,太子雖有心隱瞞,但到底還是有人告訴了皇上。這人便是太子太保太叔萌。太叔萌給皇上一說,皇上再問宮人,就什麼都知曉了。知曉了也只是知曉了,也沒空來看。
太子打小毛病多,不是這啊那的,前不久還落水,白擔心了一場。皇上找人算過命,太子命硬,沒事。
皇帝身爲一國之君,日理萬機,若是忙於國事,沒空來看,也無甚可說。可他不是忙於國事,而是忙着寵幸後宮呢。國事都讓大臣們看着辦了。
厲貴妃近來被半路殺出的蘇妃吸引了注意力,加上太子年歲還小,還不足以威脅到她的地位,便暫時也沒空來管太子。
太子因此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太醫看過了太子,見沒什麼事,便回去了。
祁連玉見太子仍在安睡,便坐下,靜默地看着他。祁連玉發現,就是這樣看着他,也不覺得無聊。真是奇怪,從前也不覺得太子怎樣,爲何近來反而被他吸引了注意?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投放到了他身上。
如今的太子,相比於從前的太子,過分安靜了。一天到晚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執拗,倔強,故作堅強,死命要強,這些都令祁連玉氣悶。他總感覺太子自從磕到了腦袋後,就像變了個人。說不出哪裡不好。反正都是太子。
那日太子在他面前哭着求助的場景,時時在腦中閃現,令祁連玉心底產生了想保護他的衝動。若是從前調皮的太子,祁連玉斷不會想着要去保護他,可如今……
不自覺地可憐他的身世,同情他的遭遇,知道了他並非表面的那般堅強,就想保護他。
或許,他是被太子帶偏了,不知不覺就向“太子-黨”靠攏了?
祁連玉暗暗想着,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祁連玉的指背輕輕划着太子的小臉,那張帶着嬰兒肥的臉肉嘟嘟的,又白又嫩,瞧着煞是可愛,祁連玉忍不住掐了一把。這一掐,就把太子掐醒了。
“……”太子輕哼了聲,皺着眉睜開了眼,茫然地瞧着他。
祁連玉見鬧醒了太子,訕訕地伸回了手,道:“你醒了?醒了就起來吃飯吧。”
太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知臉爲什麼會疼。祁連玉看太子捂臉,面上有些不大自然。太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覺得太子那一眼滿含幽怨,心裡十分不好意思。
“臉疼啊?”
“嗯。”
“也沒多用力啊。”祁連玉心道,“難道手上沒個輕重?”
太子從牀上坐了起來,捂嘴打了哈欠。仍是一副睏倦的樣子。
“白日還是不要睡太多,免得晚上睡不着。”祁連玉向他道。
“嗯。”太子懨懨地應着。
這副剛睡醒懵懵懂懂的模樣,瞧着也怪可愛。
“清醒了沒有?”祁連玉問着他。
“嗯。”太子應着,從被子裡爬出來,笨拙地下牀。
祁連玉一直瞧着他,太子沒再看他,起來自去洗漱了。
祁連玉站了起身,走出了外間,吩咐人去張羅午膳和藥。
喜公公這時也來了,見了祁王,道:“殿下無事吧?昨晚上老奴擔了一晚上心,愣是沒敢睡,怕殿下反覆發燒,這剛去眯了會兒,擔着一顆心,也睡不踏實……”
太子從裡面走出來,道:“伴伴去吧,我無事。”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哇,”喜公公瞧着太子面色紅潤,精神也好,放心了些。出去張羅午膳和藥去了。
祁連玉看着太子是精神了些,跟着放心了下來。
“太傅,”太子看了他一眼,又十分不好意思。
在太子看來,太傅現在和他距離太近了些。如此近的距離,自己有什麼問題都瞞不過他的眼。太子對太傅還不是完全信任。他現在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太子有點懷念去學堂上學的日子了,上學的時候才見到太傅,下學就見不到了,這段距離令他安心。
“怎麼?”祁連玉問。
“我沒事了。”太子猶豫着道,“太傅,忙別的去吧。”
“太傅除了教你還有什麼可忙?你說說看。”祁連玉好笑地看着他,“殿下這麼不喜歡太傅嗎?這纔剛好就要趕人了,小沒良心。”
“沒有。”太子忙搖頭否認。
“那殿下要留太傅吃午飯嗎?”祁連玉問。
“嗯。”太子被迫答應了。不答應就成了小沒良心了。
喜公公讓人把飯菜端上來。太子和祁連玉便坐下一塊用膳,席間是尷尬的沉默。這是頭一次,他們同桌吃飯。
太子緊張得冒汗,後背刮痧的地方,又有些澀癢起來,他如坐鍼氈,卻也只得強忍着,儘量把注意力放在吃飯上面。
“殿下大病初癒,就吃清淡些吧。”祁連玉說着,給他夾了一些清淡的菜式。
“嗯。”太子應着,胡亂地扒拉着碗裡的飯菜。跟太傅一起吃飯,心理壓力大,飯菜都不香了。
太子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祁連玉和喜公公見他一副懨懨神色,只以爲他大病初癒,胃口不好。也未說什麼。
飯後兩刻鐘,喜公公將藥端了來,太子皺着眉喝下那絕苦的藥。祁連玉看他每次喝藥都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想笑。
“喝點水吧,沖沖味兒。”喜公公給他遞了水,太子接過喝了兩口,沖淡了口裡的味道。
太子飯也吃了,藥也喝了,覺也睡過了,祁連玉拿了他那本毒書,問他:“這書,打哪來的?”
太子一看到那書,下意識看了一眼牀的方向,這書不是放在他牀頭的麼?幾時被太傅拿去了?
“太保給的。”太子答。
“太叔萌?”祁連玉奇道,“他給你這書做什麼?”
“我想學,”太子看着他手中的書,道:“學毒。”
“學毒做什麼?”祁連玉看着他,難不成還有人給他下毒?轉念一想,說不定真有。祁連玉腦中轉了幾轉,道:“那你學出什麼來了嗎?”
太子搖了搖頭,“纔看了,幾頁。”
“那你現在是跟着太叔萌學武功呢,還是學毒?”
“都學。”
“呵,都學。你這小腦袋瓜,學得進這麼多嗎?”祁連玉並不是很贊成他什麼都學,“我教你的兵法你要學,太師那裡的治國良策你要學,武功你學,毒你也學,你……” 根本沒時間玩耍啊,何止沒有時間玩耍,除了學習,他還有時間幹什麼?
祁連玉看着這八歲小太子,就不免拿自己八歲的時候跟他比。祁連玉八歲的時候父母還健在,並未如何辛苦。儘管後來不得不早早支撐起家業,被迫成長,但八歲的時候他還是無憂無慮的。
兩相對比起來,小太子身上的負擔實在太過沉重了。祁連玉都不敢相信,他能學得進這許多東西。若是從前記憶力驚人的太子,也許不成問題,但那日祁連玉在太子書房外頭親耳聽到他背一段文字半天背不下來,就知道他要學這些,得花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多少時間!他都怕他累死了。
“沒事。”太子道,“能學。”
“……”祁連玉看着他無所謂的態度,一時氣結,又來了,總是勉強自己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到底爲何如此?爲何如此?
“我幫你。”祁連玉道:“只要你聽話,我就幫你。”
太子驚訝地看向他,觸碰到他的眼神,不由又低了頭,小聲問:“幫什麼?”
“你不是要我幫你嗎?”祁連玉看着他,似笑非笑,“那日哭着讓我幫的人是誰?這麼快就忘了?”
太子聽了,臉上閃過一絲羞窘,低着頭,半晌沒回應。
“怎麼,不想讓我幫了?”祁連玉見他不出聲,又問。
“爲什麼,幫我?”太子鼓起勇氣,擡起頭來看向他,臉上現出茫然的神情。太子覺得自己那日的確有些衝動了,在太傅面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事後回想起來,不免懊悔,若是太傅不幫他,反而去父皇那裡告狀,說他有失威儀,那可怎麼好?
沒錯,太傅在小太子心目中,就是個告狀王。
“因爲是你。”祁連玉看着他,說出了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太子不明白,卻也沒再問。他現在說不清自己是想讓他幫,還是不想。
祁連玉看着太子的沉默,那沉默並無半分歡喜,心裡不由有些失落。他還以爲,自己說出幫他的話,他會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