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等人騎着馬兒不緊不慢的向城東區的公共墓地走去,而那年輕貴族也從馬車上卸下一匹馬兒,跟在韓進和郎寧身後。
“爲什麼等我?”韓進輕聲問道。
那年輕貴族早已想好了大量的措辭,但是和韓進的視線碰撞過之後,他不知怎麼就慌了,臨時決定不按照原來的計劃說,而是把事實說出來:“大人,其實我昨天就看到過您的,當時還有雅琳娜小姐。”
“哦。”
“看到您帶着雅琳娜小姐從艾爾瑪的家裡走出來,我認爲您和艾爾瑪的關係一定很密切,所以……所以……”那年輕貴族變得吞吞吐吐的,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猶豫了片刻,續道:“我以前和艾爾瑪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如果艾爾瑪有了機會,那我很可能要倒黴了,所以……我想先和艾爾瑪接觸一下,哪怕是讓我道歉、賠罪都可以,只要他不記恨我。”
“什麼不愉快的事?”韓進問道。
“我父親生前,和艾爾瑪的私交很好,我也得到過不少幫助,後來……迪斯馬克大人要對付摩根商會,艾爾瑪找到我,想讓我幫着向迪斯馬克大人求情。”那年輕貴族輕嘆口氣:“大人,我不過是一個區的治安官,根本沒有資格向迪斯馬克大人求情!如果我真的去了,不但沒有任何幫助,還可能把我的家族賠進去,最後,我拒絕了艾爾瑪。”
“哦,然後呢?”
“艾爾瑪當時非常生氣,還把酒杯扔了過來。”那年輕貴族撫摸着自己的額頭,苦笑道:“一下子就把我的腦袋打破了,現在還有傷疤呢,如果我皺起眉,傷疤就會變得非常清楚。”
“你沒有報復他?”
“報復?”那年輕貴族的臉容愈發苦澀了:“畢竟他幫了我不少,而且還是我的長輩,打就打了吧。”
郎寧轉過頭,笑眯眯的看了那年輕貴族一眼,當時是迪斯馬克要對付摩根商團,而且艾爾瑪又打了他,他沒有落井下石,品質也算是不錯了,既然是用酒杯打的,當時旁邊肯定還有別人,所以,他不可能說謊,也不敢說謊。
“你什麼時候去找的艾爾瑪?”
“就是昨天,您和雅琳娜小姐剛走不久。”
“你道歉了?”
“哪有機會道歉?”那年輕貴族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剛剛看到艾爾瑪,他就把我轟出來了。”
“後面應該還發生過什麼吧?”韓進淡淡的說道:“這些還不足以解釋你爲什麼一直在這裡等我。”
那年輕貴族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說道:“我回家之後,越想越害怕,您是聖冠城的主人,艾爾瑪又得到了您的信任,如果艾爾瑪想報復我,我根本沒有辦法反抗,後來……我想了很久很久,決定讓我的一個朋友……嗯,他是八階盜賊,讓他潛入艾爾瑪的家。”
“然後呢?”韓進眉頭一挑。
“大人,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那年輕貴族臉色變得蒼白,緊張的說道:“我只是想讓我的朋友警告艾爾瑪,我並不缺乏同歸於盡的勇氣,如果他真的想對付我,那我就和他拼了。”
“我知道。”韓進笑了笑:“你早就知道艾爾瑪的死訊了吧?如果你真的想做什麼,應該盡力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能出現在這裡,一方面是你確實問心無愧,另一方面是你想抓住機會,不對麼?”
那年輕貴族神情愣怔,半晌才長吁一口氣,抹去頭上的冷汗,苦笑道:“大人,您真是……”
“好了,往下說,後面發生了什麼?”韓進道。
“昨天晚上,艾爾瑪的情緒很失常,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又大哭,還口口聲聲說有救了,說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的朋友潛伏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與艾爾瑪獨處的機會,一直到半夜,艾爾瑪準備休息了,我的朋友剛想接近艾爾瑪,卻突然聽到艾爾瑪發出一聲短暫的尖叫聲。”那年輕貴族鄭重的說道:“我的朋友很害怕,當時艾爾瑪已經熄滅了魔法長明燈,他看不清房間內的景象,但他感應到了一種極其兇殘、血腥的氣息,大人,我很瞭解我的朋友,他的膽子一直是很大的,能把他嚇成那樣,證明殺害艾爾瑪的兇手肯定是個非常恐怖的強者!”
韓進沉吟不語,難道摩根商團這件事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人,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那年輕貴族道:“昨天晚上,艾爾瑪是在一個小妾的房間裡休息,他被殺的時候,雖然發出的慘叫很短暫,也不響亮,但我相信,那個小妾肯定能聽得清清楚楚,可……今天艾爾瑪的家人傳出的訃告,艾爾瑪竟然是暴病身亡。”
“你叫什麼名字?”韓進突然道。
“舒曼,大人,我叫舒曼。”那年輕貴族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色。
“恭喜你。”郎寧轉過身,笑眯眯的說道:“你抓到機會了。”
“郎寧大人,以後還請多多關照。”那年輕貴族顯得非常興奮。
“你認識我?”郎寧微微有些驚訝。
“當然,在宴會上我見過您,雖然您只是喝了一杯酒,就匆匆離開了,不過,我的記憶力一直非常好,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想起了一句話,機遇總是願意青睞那些有準備的人。”韓進淡淡的說道,接着向前一指:“那裡就是墓地了吧?”
“是的,大人。”舒曼催動馬兒,搶先衝了過去,幾個護衛裝扮的漢子從墓地周圍的樹叢中跳出來,迎上了舒曼。
“怎麼樣了?”舒曼大聲問道。
“少爺,落葬儀式早就完事了,現在已經埋上了。”一個大漢一邊回答一邊偷眼看着韓進和郎寧。
“大人,我們晚了一步,怎麼辦?”舒曼回頭問道。
“進去再說。”韓進也跳下了戰馬。
墓園顯得很安靜,差不多有十多個人正站在一座新墳前,他們分成了四羣,看樣子都是直系親屬,因爲每一羣人都是由一箇中年婦女爲首,從年紀和他們站立的姿態上分析,應該是那中年婦女的孩子,但在那四羣人之外,有一個年輕女人被排斥到一邊,顯得很孤單。
“那個女人就是艾爾瑪的小妾,叫若拉,艾爾瑪前年才娶的她,婚後一直沒有生養。”舒曼低聲道。
正舉行葬禮的人們看到一羣人氣勢洶洶的走過來,都愣住了,其實韓進和郎寧的神色都很平淡,舒曼也是不露聲色,但舒曼的護衛們卻一個個挺胸擡頭、殺氣騰騰的,他們知道自己的任務,也知道他們的少爺在等什麼人,能跟着高高在上的領主大人一起做事,他們無法承受這種榮耀,用直白的話說,他們不是興奮,而是亢奮。
韓進看着剛剛填完土的新墳,轉了半圈,淡淡的說道:“挖開。”
韓進對激流軍團的將軍們下達命令,雖然他們不認爲郎寧會違抗命令,但也要等郎寧做出表示後,纔會行動,因爲他們是正規的軍人,可那些護衛們就不一樣了,韓進話音剛落,也沒等舒曼開口,那些護衛們便嗷地一聲衝了上去,‘視死如歸’的架勢不但把幾個未成年的孩子嚇壞了,還把一個守墓人嚇得坐倒在地。
接着,護衛們從幾個守墓人手中搶過鐵鍬,便賣力氣的挖起墳來,而艾爾瑪的親屬們愣了片刻,集體爆發了,哭喊聲、叫罵聲響成一片,幾個男孩子有的從地上撿起石塊,有的直接便撲了過來。
“大膽!”護衛的首領們反手拔出長劍怒吼道,其他沒有工具的護衛也紛紛拔出武器,兇狠的盯着人羣。
在迪斯馬克對摩根商團的血腥清洗中,艾爾瑪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的姓命,爲了避嫌,他連一個護衛都不敢僱傭,在那人羣中的戰鬥主力,除了一羣孩子外就剩兩個老僕人,見護衛們劍拔弩張的架勢,都被鎮住了,就連小孩子的哭叫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默默消失了。
“你們這羣惡棍!竟然想褻瀆死者!”那剛剛主持過葬禮的祭司氣得面容扭曲起來,接着舉起了手中的權杖。
教廷內祭司等階森嚴,按照魔力的高低分爲輔祭、祭司、主教、樞機主教和大主教,又從工作姓質分爲兩大類,一種是戰鬥祭司,一種是牧師,傑狄斯就屬於前者,戰鬥祭司的主要責任是守護教廷,而牧師的主要責任是傳播神的榮光,兩者實力間的差距已可想而知了。
那祭司的魔法只吟唱了一半,便被護衛們包圍了,幸好在韓進沒有發出命令的情況下,他們不敢做得太過分,只把那祭司推倒在地,接着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住手!都給我住手!”舒曼氣得暴跳如雷。
那些護衛們擡起頭,見舒曼臉色發青,不由一個個愣在那裡。
“舒曼,如果你真想有所作爲,至少要擁有約束手下的能力。”韓進淡淡的說道:“記住,我不是迪斯馬克。”
“我明白,大人。”舒曼只覺得自己的胸膛都要氣炸了,經過路上的交談,應該能讓他得了些分,而護衛們的表現,肯定又被扣了不少,但現在不是呵斥屬下的機會,他只能先忍着了。
“惡棍!你們這羣惡棍……”那祭司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尖叫着,他已被打得鼻青臉腫,這種屈辱讓他無法承受,隨着他取出一張魔法卷軸,只是他的雙手抖得厲害,摸索了半天,也沒能打開魔法卷軸,如果換成對敵,估計他已經被殺死幾百次了。
那些護衛們的神色都變了,他們想衝上去阻攔,可又不敢,任由對方釋放魔法,他們又感到害怕,一時進退失據,隨後轟地一聲散開了,死一個倒黴鬼,總好過大家同歸於盡。
好半天,那祭司終於在衆人的等待中抖開魔法卷軸,猛地甩了出去,接着魔法卷軸化作一道直衝天際的白光,飛到高空之後又呈傘狀炸開,現在已經是黃昏了,炸開的白光顯得格外醒目,哪怕是在十餘里之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呵呵……你們侮辱了神的使者,這就是你們的報應!”那祭司慘笑着,他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挖你們的,發什麼呆?”韓進冷冷的說道。
幾個護衛如夢初醒,繼續賣力的挖起來。
時間不長,外面隱隱傳來了馬蹄聲,而且蹄聲越來越響亮,郎寧幾乎算是在軍營里長大的,根本不用看,只聽一聽便能算出,騎士們的數量在百騎左右。
在光明騎士們的身影闖入墓地時,那祭司一邊揮動權杖一邊嘶喊着:“神的戰士們,就是這些人!他們褻瀆了死者的安寧,侮辱了祭司的尊嚴,來吧,用你們的熱血,來淨化這裡的罪孽!”
首排的騎士們整齊的挺起騎士槍,排成線形,向韓進這個方向衝了過來,艾爾瑪的家屬們驚慌的向外圍逃去,以免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郎寧不由皺起了眉,以韓進的實力,自保當然沒問題,但是想做到不傷人就困難了,而且他也感到憤怒,聖冠城是由韓進的領地,就算髮生了什麼事,總應該通知當地的駐軍,大搖大擺把光明騎士團拉出來,是怎麼回事?!
實際上教權與王權總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矛盾,能做到安然無事,雙方必然保持着剋制,相互妥協、相互容忍,只要有一方做出不理智的行爲,矛盾立即就會激發。
一縷陰霾在韓進眼中閃動着,他的身形突然從原地消失,在墓地中間出現,右手輕揮,多出了一柄熊熊燃燒的火劍,隨後他旁若無人的把火劍插入地中,只剩下小半截劍身,接着他又回到了原地。
雖然韓進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但所有的光明騎士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劍的位置代表界限,過界者後果自負。
只可惜他們並不認識韓進,韓進連聖冠城的政務都懶得干涉,更別說去光明騎士團了,幾乎所有的光明騎士們都把這種警告當成了挑釁,目中無人的挑釁!
韓進若無其事的看着逐漸被挖開的墳頭,只是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冷。
“大人……”郎寧不由暗自感到慶幸,如果今天他沒有陪着韓進一起出來,這一場風波勢必要釀成,經常與韓進、格瓦拉等人接觸,郎寧發現,不管是爽朗堅毅的格瓦拉也好,是從容恬淡的傑狄斯也好,還有給人一種陽光感的韓進,都有一種相同的特徵,那就是驕傲而自負,當然,這裡不是貶義的,是一種你想來、那便來的態度。很難想象,韓進遇到事情會放聲大喊,我是什麼什麼領主,你們敢怎麼怎麼樣,能喊出這類話的,絕不是真正的強者,而是看門狗。
這種事情……只能由我來了,做一次狗也不算什麼,郎寧露出無奈的笑意,旋即放聲怒吼道:“好大的膽子!拉斐爾領主在這裡,你們想幹什麼?!”
“大人……”在光明騎士團的衝陣中陡然傳來吼聲:“停下!!”
現在的‘拉斐爾’這三個字,絕不僅僅是意味着一位屠龍者了,擊殺龍城長老馬克斯韋爾之後的韓進,用威鎮寰宇來形容,也一點不過分。龍城與龍域之所以強大,正因爲掌握着龍語魔法的上位龍族們,很多都突破了最終壁壘。
龍城長老代表着什麼?能擊殺這樣一位強者,又代表着什麼?答案已呼之欲出!
不止是東北區域,隨着時間的流逝,‘拉斐爾’這個名字所創下的輝煌戰績,將隨着旅者的口中向四處傳播,用不了多久,在西南區域叱吒風雲的尼古拉也會有所耳聞,至於他會不會象韓進那樣,把對方當做自己最強大的敵人,那是他自己的事,別人無法知曉。
光明騎士的衝陣中一陣搔動,堪堪在火龍劍外勒住了戰馬,不過沖陣嘎然而止,他們不可避免的相互碰撞在一起,當即亂成一團。
一個穿着銀色戰鎧的騎士從側面越衆而出,看了那柄火龍劍一眼,隨後跳下戰馬,大步向韓進走來。
走到近前,那騎士摘掉了自己的面甲,郎寧這纔看出,對方竟然是三位聖騎士之一的奧德,心中猛然打了個突,一個祭司遇險,竟然引出了堂堂的聖騎士,有些令人難以置信!難道……光明騎士們想在聖冠城中立威,所以一直在等着這種機會?
奧德掃了那祭司一眼,彎下了腰,隨後低聲說道:“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誤會。”韓進淡淡的回道。
“誤會?”奧德的語調微微有些提高,他又看了那祭司一眼,那祭司被打得很慘,連門牙都被打掉了,打成這樣只是誤會?
“其實也不算是誤會。”郎寧接道:“那個傢伙有眼無珠,竟然罵大人是惡棍,教訓他一頓還是輕的。”
奧德皺起眉,目光冷冷的轉向那個祭司。
“奧德大人,他們……他們在褻瀆死者啊!”那祭司也慌了。
那幾個護衛猶在挖得起勁,下面已經隱隱露出棺材了,奧德輕聲道:“大人,他們在幹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