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夜,蘇繡卻還不想睡。
她擡首看了看窗外皎潔的月光,心念莫名動盪,於是取了一件極爲輕薄的針織衫,很柔卻又保暖的那種,禦寒效果甚好。她並沒有把胳膊伸進針織衫裡,只是很隨意地罩在身上,兩隻袖管在胸口處打了個結,然後出門輕手輕腳下了樓。
之所以不想睡,是因爲她忽然想起了那片薔薇花牆。
經過一條極其幽靜的羊腸小道,沒怎麼停歇地直直來到後花園,路燈這時候還亮着,石壇裡一片花團錦簇的景象。有玫瑰,有牡丹,有芍藥,有杜鵑……種類很多,真可謂百花爭豔,正好合了這春天的景氣兒。
蘇繡也是愛花的,可她的視線全然不在石壇裡的那些花上,而是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堵花牆。
還未走近,她就張圓了嘴,驚詫地看着那堵牆。
明明不過才幾日,花牆的變化卻是這麼明顯……
遠遠看去,一朵朵紅中帶白的薔薇花在一根根兒碧綠的枝上“安家落戶”,在一層層嬌嫩、純潔的花瓣裡,有很多淡黃的花蕊,顯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蘇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裡莫名地泛着一絲甜意,彷彿是從那花瓣裡浸入她的鼻息間,直至心田……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它們,於是緩慢挪步過去。
瞧瞧那些嬌容的花朵兒,長得是那麼地豐滿,散發出成熟的氣息,像是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小精靈在枝葉上翩翩起舞。濃濃的香味,混合着清風,幽幽地飄進她鼻間。
蘇繡心裡歡喜得緊,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美麗的花瓣,卻不慎被一顆尖刺兒刺破了手指間,她抽痛了一下,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識地看了看指尖。
一點點的血星兒從手指間慢慢聚集,越聚越多,最後緩緩凝成一滴,順着手指邊緣慢慢滑下,最後滴落在一朵薔薇花的花瓣上……
蘇繡微微一怔,本能地將手指放進口內,輕輕吮吸了一口,痛覺消弭了許多。然而,取出後,血星兒又漸漸在手指間聚集。
輕輕一哂,不免笑了。她怎麼忘了,他曾經說過,薔薇又叫做刺玫花,當然是有刺兒的,它和玫瑰一樣,都是帶刺兒的植物。
他還說過,她就像薔薇花一樣,總是帶着刺兒,卻又能那麼耀眼。
一旦想起他說的那些話,蘇繡的眉間不自覺地打了個皺褶。不知爲何,那指尖的刺痛漸漸氾濫到心間,心口竟然也莫名地抽痛起來。
她下意識地望向無垠的夜色,循着南方望過去,想着這時候的慕雲錦,是不是也跟她一樣睡不着覺……
皇城的另一頭,與蘇繡一樣,遲遲未能入眠的還有一個女人,那就是許雨晴。
半個小時以前,她接到一通電話,是印尼打來的越洋電話。彼時,她正在骨科醫院保健室做復健運動,本不想接聽電話的,可電話鈴聲響了許久都不消停,她只得坐上電動輪椅車,去取隨手放在病牀上的手機。
剛一拿到電話,鈴聲便停下來,不一會兒,又再次響起。
她懶懶地接聽了電話,那頭嘰裡呱啦着急地說了一大通。
許雨晴耐着性子讓對方再重複了一次,這一次,她的臉色驟然鉅變,足足頓了好幾秒才問道:“你說什麼?誰受傷了?”
對方聽見她話音有變,頓時有些膽怯,音量落下來許多,哆嗦地重複了一個人的名字。
這下,許雨晴發飆了,音量一下子拔高了許多,連聲音也在發顫,全身似乎都在顫抖,“你們這些混蛋是怎麼辦事兒的?蠢貨!笨蛋!竟然傷了……那他現在人呢?傷得怎麼樣……什麼?被送進了醫院,結果未知?去你媽的滾蛋!什麼叫結果未知?!呀——”
心心念唸的那個男人的名字差一點兒就從嘴邊滑了出去,最後一秒,她及時收住了話音,要不然就泄了底。
可是,心裡卻是害怕極了,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那一秒許雨晴的理智近乎崩潰了。
直到電話那頭傳來催促的聲音:“總經理,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許雨晴習慣性地咬着自己的手指頭,思量了片刻,憤恨地說道:“當然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記得隨時向我彙報……他的情況。”
“是,總經理。”
掛斷電話後,許雨晴再也頂不住壓力,雙手抱頭,壓抑地哭出聲……
——一葉扁舟《婚內纏綿》——
巴厘島,蓮花度假村,某間vip套房內。
牀上的那個人,原本小麥色健康的肌膚此時看起來毫無血色,該是性感的薄脣此時卻是緊抿着,微微泛着淡淡的紫暈,而他雙眉深鎖,睡夢裡也像是在擔心着什麼。
劉坦忐忑不安地看着這樣的慕雲錦,心中頂着巨大的壓力,他想起醫生囑咐自己的話,“幸好只是擦着腰側部的肌肉,並未傷及脾臟,如果再多那麼幾毫米可就不好說了,也算你們送來得及時,要不然即使沒有傷及脾臟,可畢竟流了那麼多血,也會因爲失血過多造成休克……”
醫生的話,讓劉坦的心沉到了谷底。
總裁什麼時候醒來還是個未知數,度假村裡也因爲傍晚的事兒鬧得一團亂,明天早上還有個調查報告會等着總裁參加,這下可怎麼辦纔好。
他想起當時的情景就後怕……
要不是有位保全工作人員及時制服了那位紅眼男人,只怕再一刀下去,總裁的性命就……
劉坦不敢想像那樣的後果會是怎樣一番情形,他搖了搖頭,心急火燎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這件事兒都怪他,他不該離開總裁一個人跑去找什麼翻譯的,如果他在場,或許總裁就不至於受傷了。因爲,他絕不允許有人可以靠近總裁的,眼下……該怎麼辦纔好?他萬分自責地將臉埋進自己的手掌心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天空泛起了一片魚肚白時,病牀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眸。
入目是一片蒼茫的白色,他神志恍惚,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視線漸漸地從模糊到清晰,濃重的來蘇水味刺入鼻中,他不禁皺緊了眉峰。
他很想伸手去擦眼睛,擡手時手背上扎着透明輸液管的針頭扯動了一下,隱隱有些刺痛,他禁不住又皺了皺眉,腦子裡片刻空白後,這纔想起了幾個小時以前所發生的事兒……
下意識地側首看了看身旁的輸液架,管子裡的液體一滴滴輸入自己的手背,他偏了偏頭,想要扭動身子,腰腹部明顯的疼痛襲來,根本就使不上力,而且還痛到右半身都麻木了,似乎整個人都被牽制着。
一夜未眠的劉坦感覺到病牀上有動靜,倏然擡首,見慕雲錦醒來,激動地垮了上去,驚喜出聲:“總裁,你終於醒了……”
慕雲錦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覺自己的嗓子沙啞乾澀得難受。他費力地嚥了一抹口水,那吞嚥口水的動作都讓人難受,像是好不容易刮下去了一塊石頭兒似地,哽得喉嚨刺痛。
慕雲錦只得頷首示意。看見劉坦一臉疲憊,雙眸里布滿了血絲,他不禁又蹙緊了眉。
劉坦趕緊去要了點兒水來,說道:“總裁,醫生囑咐說還不能讓你過多飲水,要是口渴了,我給你拿棉籤潤一潤嘴脣?”
“……好。”慕雲錦感激地扯了扯嘴角,卻只能啞啞地發出一個字。
不一會兒,劉坦取了一杯溫水來,用棉籤給他潤脣。他一點點將水抿進嘴脣裡,好不容易好了些,喉嚨裡也溼潤了,這纔可以細微地發出聲音來,沒有先前那麼刺痛了。
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家裡不知道吧?”
劉坦微微一怔,即時回過神來,心想總裁這是怕太太知道了,會擔心得受不了吧?於是他點點頭,令慕雲錦鬆了一口氣。
卻不敢鬆懈。
聯繫前前後後所發生的這些事兒,再加上白天聽蘇繡提起了柳子鬱,慕雲錦幾乎可以將某些猜測聯繫到一塊兒了。柳子鬱在這時候接近她,絕對不是一個偶然,所以他幾乎猜得到幕後的主使者是誰了。
可眼下的問題是,該怎麼做才能把損失減到最小,才能最大限度地挽回暮光的聲譽?而蘇繡那邊,柳子鬱想要對她做什麼?他不在她身邊,誰來保護她?
慕雲錦心急如焚,祈禱着自己回去之前,她千萬不要有事兒。
這一兩天,他有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預感到有很糟糕的事兒要發生,可到底是什麼事兒,他猜不到。
畢竟他不是神,也不是對方肚子裡的蛔蟲,他猜不透那人下一步的想法,所以纔會那麼擔心蘇繡。
怎麼辦,該怎麼辦纔好?
驀地,腦子裡劃過一個想法……
再次開口時,嗓子已好多了,他面色凝然,突然開口問道:“小劉,現在幾點了?”
劉坦訝異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慕雲錦,心想總裁這話問得有些蹊蹺,難道總裁又有命令?
不敢怠慢,他挽起衣袖,看了看腕錶,回答:“回總裁,現在是凌晨五點整。”
慕雲錦輕輕嗯了一聲,凝眉遠眺,靜默了片刻,突然收斂了目光,移回到劉坦的身上,說道:“小劉,立刻給我訂一張今早九半點回皇城的機票,另外通知所有高層,早上原定八點的會議提前到七點舉行。”
劉坦怔了一下,愕然道:“總裁,您這身體……”
“按我說的去做,”慕雲錦卻沉聲命令,臉色驟然變得冰冷徹骨,“這事兒耽誤不得!”
劉坦心裡本來還有很多疑問,但是他良好的職業操守已讓他養成了一種習慣,那就是無條件遵守老闆下達的所有指令,絕口不問老闆的動機。
儘管心裡有擔憂,可他還是不得不照慕雲錦吩咐的話去做。
一個多小時以後。
巴厘島蓮花度假村,總裁專屬vip套房外,劉坦神情緊張地徘徊在走廊上。
總裁讓他等候在門外,這都已經過去十多分鐘了,仍未見他有任何動靜,他擔心總裁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還堅持親自主持調查報告會,唯恐他的身體吃不消。
時不時擡起手腕看一看腕錶,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有些猶豫,是不是該進去查探一下總裁的情況?萬一總裁真出了事兒,也還及時發現。
可是,他的腦子裡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擅自闖入後,差點兒被慕雲錦的眼神給瞪死的場景……
心想還是算了吧,再等等看好了。
又過了一分鐘,他實在是沉不住氣了,擡手就要推門而入時,手機突兀地響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總裁。
“喂,總裁,是不是……”
慕雲錦打斷他,說道:“小劉,你去找一卷繃帶,然後進來幫我一個忙。”
劉坦微怔,卻又很快回過神來,“是,明白!”
不一會兒,劉坦要來了繃帶,爲了以防萬一,他還要了一把剪刀,推門而入時,明顯聞到一股血腥味。他心裡大駭,往室內一探,未見到慕雲錦的人影。
他匆匆跑至浴室,在見到水槽前的慕雲錦時,鬆了一大口氣。
“總裁,您要的繃帶來了,需要我幫忙嗎?”
“嗯,”慕雲錦咬牙點點頭,揮了揮手,說道:“過來幫我纏一下繃帶。”
劉坦不敢怠慢,疾步小跑過去,走近一看,才發現慕雲錦正雙手支撐在水槽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臉上全是一層層細密的汗珠,而他腰側纏着的白色繃帶已被血水染紅。
再看另一邊,被他隨手甩在地上的襯衫,也被染上了紅色的血跡,而那套高級定製西裝外套的裡襯,也已被染溼了一塊兒拳頭大小的血漬。
劉坦驚呼出聲,“總裁!您……”
慕雲錦擡手製止他,“我沒事兒!先別慌,按照我說的去做。”
“這……”劉坦突然哽咽住。
他擔心總裁吃不消,可自己跟在慕雲錦身邊做貼身特助已有四五年光景,對總裁的脾性自認是較爲了解的。他心裡明白,慕雲錦決定了的事兒,十匹馬也拉不回。
如果這種時候,總裁倒下了,無法出席今早的高層主管會議,說不定會引起公司內部員工的恐慌。所以,他傷得再厲害,也一定會親自參加這次調查報告會。
至於那張回皇城的機票,劉坦並未想到太多,只道是跟公司有關,或許總裁是有更重要的事兒要立刻趕回去處理吧……
浴室裡瀰漫着濃郁的酒精味。
慕雲錦忍着痛取下纏在腰上的一圈圈舊繃帶,拆下之後,腰側那道可怖猙獰的血口子就顯露出來。綻開的皮肉雖然有針線縫合的痕跡,但因爲沒有了繃帶的束縛,又剛剛包紮不久,這下便往外一股股地冒出新鮮的血液,由腰間緩緩流下大腿根部……
慕雲錦咬牙看了看自己的腰際,轉身用棉籤蘸了些酒精,就是這麼一轉身也讓他忍不住呲牙咧嘴。液體剛觸及皮膚的一瞬是冰冷刺骨的冷,慢慢地,演變成火辣如白蟻啃噬般地疼痛,咬着他的皮膚,啃噬着他的血液,深深地咬進肉內……
連身旁的劉坦也看不下去了,焦灼地說道:“總裁,要不我們取消會議吧?您這身子經受不起的!”
“閉嘴!”慕雲錦冷星冽亮的眼瞳內閃過一瞬的惱怒,眸內那薄冷的神色與平常並無不同,倒多了些決絕。他眼底一抹完全不加掩飾的微冷光芒,令劉坦倍感壓迫。
“劉坦,你也知道今天這次會議有多重要,如果我不去,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你該猜想得到。我告訴你,待會兒千萬別露餡兒了,要是被人看出來我受了傷,這後果你可擔當不起。”
他一番話口吻異樣淡冷,而表情卻又十分認真凝重,着實讓劉坦愣住。難道,這一次暮光集團是真的遇到大麻煩了嗎?
接下來慕雲錦又說:“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三次,我挺得住,你要做的就是表現得跟平常一樣,記得不要再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看着他那雙密封得不泄任何情緒的冷星眼眸,劉坦只得慎重地點頭。
“嗯,那好,你現在就替我把這繃帶纏上。”說話間,慕雲錦已經將繃帶遞到劉坦的手中。
劉坦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老闆腰側的血口子,雙手忍不住地哆嗦……
見狀,慕雲錦已經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快呀!還磨蹭什麼?是不是想讓我把你給開了?!”
這纔回過神來,開始動手替慕雲錦包紮繃帶……
十分鐘後,慕雲錦已西裝革履、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度假村辦公區域門廊內。他雙手插在褲兜裡,目光掃視了一眼四周的環境,不放下每一個角落,薄脣淺淺地勾出一抹完美弧度,向每位員工點頭示意。
除了管理層外,度假村裡聘請的底層員工大多都是當地人。早聽說今天度假村的中國老闆要蒞臨開會,這些員工們早早就做好了準備,打算一睹這位中國老闆的俊容。
慕雲錦的準時到場,立刻吸引了所有員工的注目。
這位年輕帥氣的老闆真可謂是個傳奇人物,俊美無儔般的畫顏,一雙如晶鑽燦閃的黑玉眼瞳攝人心魄,走起路來英姿卓越,挺拔高大,舉止之間帶出雍容華貴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