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的時候,許文心和家裡人鬧了點兒不愉快。不用說了,還是爲了許氏和柳生生珠寶聯姻的事兒。
這已經不知道是姐姐第幾次在她面前提起這事兒了,聽她那口氣,儼然已經把她嫁給了柳家似的。
許文心一時情急,第一次爆發了:“爸,姐,你們不要再擺佈我的人生了,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做個傀儡,反正沒多少人知道我是許雲博的女兒,你們大可不必把那麼重的擔子放我身上。我以前從來沒有忤逆過你們,現在只求讓我做一回自己。”
“胡說八道,又沒人逼你,說什麼胡話?你就當是報恩得了,爸養了你那麼多年,你媽死後他是怎麼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該好好報答一下他嗎?”
“報恩是報恩,可……這個和我的人生沒有關係。”
“誰說沒有關係?!你叫許文心,只要你一天姓許,你就是許家的一份子!”許雨晴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了。
“那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好了,我不要頂着一個光鮮亮麗的空殼,不願意作爲一顆棋子,去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就算我改名換姓,我也要做我自己,我要選擇自己要過的人生,我可以離開許家,可以遠走高飛,可以離開你和爸,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事到如今我最大的束縛早不是你和爸了,你們對我沒有任何殺傷力!不要再企圖打任何親情牌逼我就範!”
“你……你混賬!”許雲博的聲音氣得直哆嗦,“你給我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話音未落,許文心嬌小的身影就果斷飄出了病房……
午飯是營養飯盒,她的那一份還沒動。賭氣出了醫院,在附近的街區裡閒逛了一圈後,進了一家麥當勞。
要了一杯果汁一個漢堡,坐下後卻只喝了幾口,胸口鬱結得厲害,彷彿堵着一塊石頭一般難受,輕快的音樂聲根本就緩解不了她的壞心情。
好不容易把東西吃完,回醫院的途中,同班同學阿敏打電話過來,“剛剛看見我了怎麼繞道走啊?”
許文心一愣,沒料到她這樣直接,遲疑了一下,決定說真話:“我不喜歡窺視別人的秘密。”
阿敏輕笑,“你總是這麼高姿態。”
許文心不以爲意,只是心裡有些惋惜。
中午從醫院裡出來後,在逛附近的街區時無意中撞見阿敏挽着一個男人的手從一家豪華賓館裡出來,阿敏戴着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海藻般栗色捲髮高高地盤在腦後,無懈可擊的底妝,鮮豔欲滴的紅脣,冷漠而遙遠。
這樣的阿敏令她感覺非常陌生,於是她裝作沒看見。
“對不起,文心,”阿敏爲剛纔的話道歉,“我做不到你這樣的無慾無求,畢竟我沒有你那麼好的家世,什麼都不用愁。”
許文心沉默了片刻,“爲了什麼?”
“名利,地位,前途。”對方不假思索。
許文心輕聲說,“阿敏,不要玩火。”
那個男人,她認識,和父親相熟,不但是有婦之夫,還位高權重,可以捧她上九重雲霄,亦能令她萬劫不復。
但是很顯然,阿敏聽不進去,“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許文心不再多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阿敏追求名利人前風光,姐姐不安現狀欲奪他人之愛,這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未來是好是壞與人無尤。
她轉念聯想到自己,原有的人生軌跡已不遂心願,該抗爭的時候選擇了妥協,如今即將木已成舟,若是現在纔想着再努力一把,不知道家裡人會是什麼想法?
正胡思亂想着,聽見阿敏問:“對了,你和蘇墨呢?你們倆發展得怎麼樣了?”
她依舊老實地回答,“不怎麼樣,還是老樣子。”應該說比老樣子還不如。
那邊阿敏嘆了一口氣,許文心也不在意,簡單寒暄了幾句,把電話掛了。她一邊把手機收回揹包裡,一邊擡頭往前走,當目光與大廳內的某個男子相接時,她頓時僵住,心臟猛跳的同時,臉上掠過各種情愫。
訝異、驚慌、難堪,還有無措。
而蘇墨看在眼裡,一顆心驟然銳痛起來,但他的面上卻是依舊的冷漠。
許文心的臉色由青轉白,也虧得她經驗豐富,屢戰屢敗後唯一的收穫就是擁有了一副善於僞裝的面孔。幾秒鐘後她硬生生從這張慘淡的臉裡擠出來一點兒笑容,“是蘇墨啊,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又跟蹤我?”他冷冷地問。
殊不知,他習慣性的一句話,成爲壓倒許文心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心底彷彿鑿開了一口泉,報復的快感如泉涌動,許文心平靜地繞過他身邊,忽又在他身前站定,轉身,仰視着他,以破釜沉舟的決心,吐字清晰決然。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沒有跟蹤你,只是我姐正好住院。”微頓,她深呼吸了一下,繼續道,“蘇墨,你放心,今後我許文心都不會追在你身後了。因爲,我就快訂婚了,準新郎是典型的高福帥,我和他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怎麼樣,聽見這個小心,你很高興吧?是不是該祝福一下我呢?”
蘇墨抿脣站在原地,他看着笑容扭曲卻不自知的許文心,一時說不出什麼,只覺得前所未有的震驚。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消化掉她的話,回過神來時,她已離開。
追出去,偌大的大廳內已不見了她的蹤影。最後終於在安全通道的角落裡,找到蹲在地上的她。
她單薄的肩頭微微聳動。蘇墨沒有上前,慢慢退到拐角處,默默地守着她。
樓梯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
已不是第一次這樣遠遠地看着她哭泣,每每他都只能默默地聽着她的哭聲,獨自哀傷,他豈會不懂她的痛,但是既然長痛不如短痛,她終有一天會明白,他和她是不合適的。
她從小被父母精雕細琢,像極了一尊瓷娃娃,不但長相出衆,也智慧過人,無論是學業還是課外活動,總能找到她的立足之地。
他與她有着不同的命運,天壤之別的家世,截然不同的個性。他是平民百姓之子,而她則是天之嬌女;他沉默寡言,而她陽光明媚。爲了拿到高學分,他不惜夜夜挑燈苦學,而她好像從來不介意拿低分,明明會做的題故意放空不做,她活得快活自在,開開心心。
自從遇見了他,他便成了她燦爛生活中的一抹烏雲。
同學這麼多年,他壓根兒沒想過要靠她近點,也從未試着瞭解多一點,那些僅有的認識都是從朋友那裡知道的。
她追,他則躲;她進,他則退。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跟在他身後……
他說他們不是同一類人,可她卻笑着說:“我知道,我跟你不是一類人,所以我纔會喜歡上你。我還知道,你不會拒絕我,因爲你是個好人,一定看不得我傷心,對不對?”
她說這話時,是那麼坦坦蕩蕩,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倒追一個男孩子有多麼的難爲情。
這恰恰就是他不由自主被她所吸引的原由……
但,他很清楚他們之間的差距,所以他不得不收斂起好人的面孔,當起了壞人。
當默默守候已變成一種習慣,他覺得他承不承認回不迴應都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想到這裡,蘇墨臉上浮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他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選擇離開,卻沒想到真正聽到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那種失望透頂的心情無可言喻。
“蘇墨,你放心,今後我許文心都不會追在你身後了……”
她從不知道這話多傷他。一方面,他希望許文心能忘記他,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她的抽身而退,他之所以一直充當着壞人,其實只是想要做那個她心中永遠得不到也永遠忘不掉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真的很自私,可是他這是將選擇的主動權交給了她,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解脫自己。
果然,她終於做到了。
他該替她高興的,因爲以後再不會受她的困擾而煩心了,再不會因爲壓抑着那份想要靠近她的渴望而難受了,再用不着在她面前扮演冷酷無情的大壞蛋了……
他該爲此感到輕鬆解脫纔對,可是,他的心卻比想象的更痛!
會痛嗎?大概是因爲他從來沒有想過輸不起的是他自己,所以纔會痛吧。
不過,也好,只要她能獲得幸福,那就足夠了……
“蘇墨,你杵在這裡做什麼,是追着我上來的?”
聞言,蘇墨擡頭看過去,階梯上許文心端着淚水汪汪的小臉正瞪着他。
“我……”他突然頓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說明自己在此處的理由。
許文心見狀,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是想來看我傷心的樣子嗎?我告兒你,這可不是我在傷心,我是因爲高興,因爲我終於解脫了,終於不會再因爲你蘇墨煩惱了,從今往後,我許文心要追求我自己的幸福去,再不會跟你蘇墨有任何的瓜葛了!”
蘇墨沒有說話,他的面色黑沉沉的,像是罩了一層黑雲,但是許文心不會以爲那是因爲他聽了自己說的話,臉色纔會這麼難看的。蘇墨從來都是冷靜的,總是在她面前酷酷的,無論她怎麼追,怎麼說,他都無動於衷,幾何時見過他這樣風雲變化的表情?
她想,一定是因爲樓道里燈光太弱的緣故……
不過很奇怪,他什麼話都不說,只這麼看着她,讓她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過纔對視片刻,許文心終究尷尬地移開視線,正打算轉身走出安全通道,卻聽到他問:“準新郎是誰?”
許文心足下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冷笑着反問:“這和你有關嗎?”
蘇墨的身子明顯一僵。對,這問題不是他該問的。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說:“我想知道。”
許文心的大腦如同缺氧,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轉動,可是又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的是蘇墨在說話嗎?
直到看見他眼底那抹渴切的神色,她纔有些相信,自己聽到的應該沒錯。幽幽地回答,“柳生生珠寶的少東,柳子鬱,就是上次和你打架的那個人。”
一聽說是和自己打架的那個男人,蘇墨的眉間就蹙成了川字。見他神色變了又變,許文心忽地有種報復的快感,卻又覺得有些痛,真像是那首歌《快樂痛並着》。
她冷笑一聲,說道:“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比起你,他可是優秀上百倍!”
話落,她轉身就要走出去。
“你是真心的嗎?因爲……愛他?”一句晦澀的提問費力地從喉嚨中擠出。
這次,是許文心全身一震。
愛?這輩子,她除了愛過他蘇墨,哪裡還對別的男人動過心?她那麼用盡力氣追他,可他爲什麼就不懂?現在這又是在做什麼?因爲她說不愛他了,要和別的男人結婚了,所以他後悔了嗎?
她再不想理會他,毅然伸手想要打開門。
倏地,有一隻大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握住!
她愕然回首,是蘇墨,看清他的臉色時,許文心不禁愣住。爲什麼在他的臉上,她看到了黯然神傷,看到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她根本理解錯了,總之,他臉上那種種複雜的表情迷惑了她的心,也傳染了她的心。
事到如今,又能怎樣呢?即使她不嫁給柳子鬱,他蘇墨就能接受她了嗎?如果會,又豈會等到現在?
呵。許文心的臉上露出一抹決絕淒厲的神色。
她呵斥道:“蘇墨,你放開我!”
蘇墨那一道好看的濃眉立刻打起了褶皺,“不,我不放,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她忿然甩手掙脫他的禁錮,“蘇墨,你什麼意思?我要嫁人了,你不是該高興嗎?表現得這麼落寞做什麼?告訴你,就算我不愛他,也再不會愛你,因爲你從來沒重視過我的好,從來沒珍惜過我對你的愛!”
“誰說我沒有?只是你不懂而已!”蘇墨終於被逼說出了口。對他而言,這句話算得上是表白了。
愛,不一定只有一種形式,有時候,就恰如他這樣愛在心口難開。
許文心還沉浸在憤怒之中,完全沒領會到蘇墨的這句話其實已是他的表白,反而更激烈地反抗他,並淒厲控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是我說錯了?呵,難道你就懂了?你要是懂,爲什麼一直對我那麼兇?爲什麼對我視而不見?如果你懂,他柳子鬱調戲我的時候,你在哪裡?如果你懂,他在電梯間裡強吻我的時候,你又在哪裡?如果你懂,你就該時時刻刻陪着我,保護我,就不會害我丟了初吻!如果你懂,你唔……唔唔……”
一聲聲控訴,激起了蘇墨心裡一波又一波的驚濤駭浪,尤其是許文心說到初吻的那一段時,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心裡又急又氣,最後徹底崩潰了,舉止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地做出了即刻的反應。
他就這麼雙手捧住她嬌美的小臉,想也不想地便吻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心臟驟然在胸腔裡不受控制地突突亂蹦,幾乎能聽見它砰砰劇跳的聲音,直覺想推開他卻反被他緊緊抱住,他身上異樣好聞的味道源源不斷地籠罩着她,偎在他懷裡如此自然,無法形容的快樂感從他的脣輕柔傳遞到她脣間,異常奇妙令她不知不覺合上了眼,暖洋洋地整個人舒服得似乎要輕飄飄融化了。
完全顛覆了上一次被柳子鬱強吻的噁心感,蘇墨給與的卻是柔軟而炙熱,他輕輕**着,一點點融化她口內的馨甜和芳香,直至她完全渾然忘我地癱軟在他懷裡。
久久,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微腫的脣瓣,年輕俊秀的連紅得竟然比西紅柿還透。
但他卻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輕輕地說:“記住,這個纔是你的初吻。”
噗通!噗通!噗通!
劇烈的心跳還沒有緩和下來,許文心做夢般望着他的眼,那是一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眼瞳,明亮而清澈。
半晌,她喃喃地問道:“蘇墨,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會讓我產生誤會?”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
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話落,輕輕擁住她,把她的頭埋在自己肩膀上,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靜靜地聽着彼此的心跳聲……
門外,一雙窺視已久的豔麗鳳眸微微眯緊,轉而,悄悄滑動電動輪椅車,滿腹心事地離開。輪椅上的女子,脣邊展出一抹冷笑,心裡默默唸着有些耳熟的名字。
“蘇墨,蘇墨?蘇州的蘇?墨筆的墨?也姓蘇……難道和蘇繡有什麼關係?”她蹙眉默唸着蘇墨的名字。
心想,難道他就是爸口中提到的那個窮小子?就是他阻撓着文心和柳子鬱的婚事嗎?嗯,猜沒猜中,打個電話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於是,許雨晴已打定主意找人調查此事。
——一葉扁舟《婚內纏綿》——
清晨。
蘇繡剛吃完早飯,端着一杯茉莉花茶站在窗前。天空中有飛機掠過的美麗痕跡,她往窗邊靠近了些,向密合的玻面上呵了口氣,冷熱交加一剎那凝成薄氣,她擡起右手,用手指在那飛機掠過的痕跡下描出一條縱橫線。
不知道他抵達目的地了嗎?聽說從皇城飛到印尼,中途得在雅加達轉機的,轉機的話應該會很累吧?不過應該沒事兒,他帶了劉特助,總不會累着他這個大老闆。
心裡想着些有的沒的,蘇繡卻毫不自知自己的一顆心全然記掛在慕雲錦身上……
“小姨,小姨父才走了不到一天,你就開始想他了啊?”稚嫩的童聲搭着小大人般的口吻,寧子永遠有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本事。
“誰說我想他了!話說回來了,你個小不點兒,前幾日被你小姨父哄得那麼開心,現在他出差,最想他的應該是你吧?”
蘇繡這是在故意轉移話題呢,卻沒想到一下子說中了小寧子的心聲,小傢伙把碗筷一放,兩眼一閉,啊地一聲就哭了。
“哇哇哇……”哭得還很傷心,一邊哭一邊說,“小姨父好壞,臨走的時候都不給我說一聲,哇哇哇……”
蘇繡的嘴角開始犯抽,忙解釋道:“傻妞兒,你那會兒不正在睡覺嘛。”
“我不要啦,哇哇哇……”蘇繡揉了揉太陽穴,直怪自己多嘴。
忽地靈光一閃,她拉住寧子的一雙手,說道:“寧子,你別哭了,要不我們去看看小姨父的奶奶吧?”
聞言,寧子果然止住了哭聲,淚珠兒還掛在眼睫毛上,小臉蛋兩側是兩根麪條似的淚痕,“小姨父的奶奶,哦,是上次來咱們家裡的那個老奶奶嗎?”
蘇繡見寧子眼睛亮了許多,頓時樂了,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點頭說:“沒錯!怎麼樣,要不要去看看她,陪她說會兒話?”
寧子和慕老太太很投緣,自然是樂意的,於是一大一小兩個人收拾了行李,先前往附近的超市,準備帶些問候品給太后送去。
這下子,寧子更開心了,又能去慕奶奶那兒玩,還能順道去超市裡逛逛,多開心啊,小身板一路上都飄飄悠悠的。
新世紀,一家生意極好十分擁擠的超市,到處擠滿了週末來此採購的人潮。
蘇繡推着購物車,寧子坐在購物車裡,兩個人艱難地在人羣中走走停停。寧子反過來,面對着蘇繡坐着,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姨,其實吧,這兩天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來着。”
蘇繡的注意力在前面來來往往的人羣中,隨口答應着:“你小心點兒手,別搭在車籃子上,小心被人夾着了。你說吧,啥事兒呢?”
寧子扭扭捏捏了幾秒鐘,才擡起一張小臉蛋說:“呃……小姨,語言課老師跟我說,市裡有個少兒文藝表演團,需要一個小主持人,說是看好我了,問我要不要去?”
蘇繡聞言,眼睛都瞪圓了,立馬俯身在寧子的臉蛋上親了一口,“行啊寧子,這事兒還猶豫啥,當然得去!”
寧子卻沒蘇繡那麼興奮,嘟着小嘴說:“小姨,老師說暑假一到就得去,直到明年過年前才結束。”
蘇繡懵了,“這什麼團啊?那不是得休學了?”
“就是給一些老幹部表演,小姨,咱們班有幾個文藝尖子生都被選去了,不過呢,她們有的是參加舞蹈班,有的是合唱團,主持人就只有我一個。老實說反正去的人有那麼幾個,回來再給補課,你說我到底要不要去啊?”
蘇繡一咬牙,“當然得去!”
可是她一低頭,發現寧子的表情不太好,她問道:“你這啥表情啊,咋不樂意了?”
寧子撇了撇嘴,擡頭看了一眼蘇繡:“小姨,咱小舅不住家裡,小姨父一出差就是一個星期,要是到時候我也走了,誰照顧你呀……哇哇哇哇……”
得了,又哭上了!
蘇繡急了,趕緊掏出紙巾給她擦臉,哄着她說:“小傻瓜,你還是小孩子,瞎操心啥呢!別哭了,昂,小姨都不覺得有什麼,你擔心啥?”
“哇哇哇哇……”寧子哭得更厲害了。
她的哭鬧聲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側目,蘇繡一點兒不覺得丟臉,反倒是被寧子傳染了似的,眼裡也溼潤了。她抱着寧子什麼也不說,拍着她的背,想笑又想哭,她家寧子怎麼就這麼懂事兒呢?真不愧是大姐蘇眉的孩子,從小就懂事的早……
半晌,她說道:“寧子,小姨是你擔心的嗎?只要你好好學習,以後能出人頭地,小姨就高興死了,別操心這些個大人的事兒,聽見了嗎?行了!小姨給你買星球杯去,你最喜歡吃的!”
拿東西賄賂小孩子,是最有效的方法,百試百靈。果然,一大桶星球杯捧在寧子手裡,她那兩根粗粗的麪條淚就止住了。
寧子樂呵呵地不斷從貨架上撿些東西往購物車裡放,蘇繡就跟在後面不停地幫她收拾,壓根兒沒有注意她們倆身後跟了個男人……
男人斯文而端正,三十多歲的樣子,一副金邊眼睛,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瘦削挺直的身材,輪廓算不上俊美,卻也清俊,加上他的臉型挺好,顯得他氣質不俗。他手裡拿着一包雀巢咖啡,怔然地看着購物車裡的寧子,自己都不知道跟在蘇繡她們身後走了多遠。
他的視線定格在寧子身上。
那臉型,那輪廓,那眉眼,那小嘴,還有那小小挺翹的鼻子,分明像極了……
“薛凱?你怎麼不回個聲兒,我叫了你半天了!”
一道高亢的熟悉的女聲令蘇繡的身子爲之一頓。她回首看過去,顯然那名女子也沒有料到會在超市裡碰見蘇繡,彼此都張圓了嘴,有些愣怔。
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慕嵐,依舊是她慣常不屑的冷譏,“哎唷,是蘇繡啊,怎麼這麼巧,在這兒也能碰上你。”
蘇繡扯了扯嘴角,勉強扯了個笑容出來,卻是沒說話。
最近慕嵐和周香玲兩母女沒找她的麻煩,她就已經覺得輕鬆多了,現在寧子還在旁邊,她可不想跟慕嵐又鬧出什麼不愉快,害得寧子見了些不該見的事兒。
另一邊,薛凱其實早就認出來蘇繡的,只是蘇繡不認識他而已。畢竟,蘇繡和慕雲錦秘密結婚的電視新聞鬧得滿城風雨,他就是再孤陋寡聞,也是知道這事兒了。
曾經,那麼刻意避免遇見蘇家人,卻終究與他們不期而遇,只是,他沒想到,他真的沒想到,蘇繡身邊的那個小女孩兒,長得那麼……
心裡隱隱劃過一絲不安,不願也不敢去想那種可能性。
見他眼神怪怪的,慕嵐用手肘抵了抵薛凱的身子,說道:“你發什麼呆?走吧,一會兒還有得忙呢。”
“嗯……好。”薛凱習慣性抽了抽自己的金邊眼鏡,掠過寧子的身影時,又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蘇繡,爾後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
蘇繡看着他們走遠的背影,心口隱約有些發痛。
剛纔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她知道,慕嵐身邊的那個男人,正是大姐蘇眉以前交往過的男人——薛凱。
換句話說,大家被人罵成是小三,全拜那個男人所賜!
蘇繡眼裡早就冒出了火,以前大姐不讓她和蘇墨去找薛凱理論,說是自己欠了他們兩口子,又說自己跟薛凱有感情,說薛凱也幫了他們蘇家不少,讓他們別去找他麻煩。
蘇眉剛去世那會兒,蘇繡是恨透了他,恨不得直接拿刀捅死了他,說什麼兩人有感情,大姐死了,他人在哪兒呢?也是,他有老婆,不方便出現嘛。也怪大姐自己,要不是她攤上了個有婦之夫,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了……
想起那些陳年舊事,蘇繡握住購物車把的一雙手就捏得咯咯作響。
“小姨,你在想什麼呢,那麼出神?”寧子的聲音喚回了蘇繡的理智。
她淡淡地笑了笑,收斂住所有的不快,說:“我沒事兒,走,咱付錢去!”
兩個人打個出租車,帶着一大堆東西去了慕家老宅,門口的警衛見過蘇繡,知道她是慕家的新媳婦,竟然格外有心,打了個電話通知慕老太太,不一會兒保姆來接她們倆了。
一路寒暄着回到慕家老宅,剛踏進門,蘇繡就愣着了。
原來,在超市碰到慕嵐薛凱兩口子根本不是巧合,他們也是回家看奶奶的。不單是他們倆,還有慕蕭白和周香玲老兩口在家,還好慕楓胃病剛好就被單位派去出差了不在家。
既然來都來了,碰也碰面了,總不能退出去,只得進去。
“哎喲喂,可愛的小寧子耶,你也來看奶奶啦?快來快來,讓奶奶好好捏捏你的小臉蛋。”慕老太太很高興,聲音有些拔高地說。
小寧子果然乖乖地蹦達到慕老太太的面前,脖子一歪,就很自覺地把粉嘟嘟的臉蛋放在她的手裡,這下更把奶奶樂壞了。
每個曾孫子抱一抱,見個小屁孩也能愛不釋手逗一逗,說的大概就是眼下的慕老太太吧。
蘇繡見狀,把兩大包問候禮拿給保姆,然後想慕蕭白和周香玲點了點頭:“爸,玲姨,你們好?”
慕蕭白的臉色微漾,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但是有一點比較明顯的是,他看蘇繡的眼神沒有以前那麼冷冽了,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抿了抿脣,微微頷首,卻沒說什麼。
至於周香玲,卻是極會僞裝的。她含笑牽住蘇繡的手,輕輕拍了拍,“來了?奶奶還時常唸叨你呢,說去雲錦的別墅時,玩兒可開心了。”
蘇繡微笑着點頭,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因爲周香玲曾經把蘇繡帶到高爾夫場所裡說過一些話,或許蘇繡也是把她當作一個很無辜善良的人看待。眼下她雖然對自己還算得上是和善,但蘇繡心裡明白,這並不意味着她可以和周香玲像通常意義的婆媳關係那樣相處。
就算是平常的婆媳倆,相處起來也是一門大學問,更別說是她們這樣複雜的關係了。
另一邊,慕嵐看見寧子膩歪在慕老太太懷裡,頓時厭惡極了,可是她又不好說小孩子不好,便扭頭看向蘇繡,譏誚道,“好什麼好啊,不都是因爲誰,咱家鬧得雞飛狗跳似的!還好意思來?要是我,哪兒有臉敢來呀。”
身旁的薛凱擡頭,蹙眉看了看慕嵐那張譏諷的臉,搖了搖頭,叮囑她:“你就少說兩句吧,奶奶正高興着呢,你可別掃了她的興頭。”
最近慕嵐被薛凱寵得挺踏實,所以她偶爾也會反省反省自己的不是,反省後她認識到自己最大的缺點,那就是不給老公面子。現在薛凱突然開了腔,她就只好硬生生把話全嚥下去了,只拿眼神瞪着蘇繡看。
蘇繡也不在意,走過去坐在慕老太太身邊,和寧子一左一右陪她老人家說話。
吃午飯的時候,寧子正好坐薛凱旁邊,也不知道是真喜歡寧子還是怎的,薛凱和寧子說了幾句話,還夾菜給寧子吃。這個舉動引來了蘇繡和慕嵐的注意力。
蘇繡的心裡想的是,這薛凱怎麼會特別在意咱家寧子,難道是因爲他知道寧子是大姐蘇眉的小孩,所以讓他想起了往事,纔對寧子那麼上心了?
而慕嵐的心裡,多多少少也是和蘇眉掛上了鉤,不過除了這一點原因之外,她彷彿還看出來別的端倪。她是薛凱的老婆,自然知道她的老公喜歡孩子不假,可是還沒見着他對哪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孩就這麼熱情歡喜的呢。
對了,剛纔在超市裡的時候,薛凱的眼神也是怪怪的,現在也是,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邊,薛凱和寧子在聊天——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呀?”
“我叫蘇寧,今年六月滿六歲了。”
“蘇寧?寧靜的寧嗎?”
“對呀,我媽說,她最喜歡看寧靜的大海,像一面大鏡子似的。哦對了,其實這話不是我聽我媽說的,是我小姨告訴我的,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真是童言無忌啊,寧子又喜歡快言快語,經常從嘴裡吐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來,蘇繡早就習慣了。還好這會兒她的聲音不大,長輩們又坐得遠,所以都不甚在意。
蘇繡輕輕地拉了拉寧子的衣角,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薛凱聽了寧子的話,臉色都僵硬了,煞白一片。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那,你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他帶着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寧子倒是一點兒不避諱這些沉重的話題,轉而反問道,“耶,蜀黍,你的小孩呢?要是你有小孩的話,寧子可以和她做朋友,我們還可以一起玩。”
聞言,薛凱有些動容,嘴角扯了扯,卻是說不出話來。
聞言,薛凱有些動容,抿起的薄脣微微扯了扯,卻是說不出話來。
慕嵐聽見這個敏感的話題,頓時怒了。哼,那大的欺負她也就算了,連個小的也敢在她面前胡說八道!
頓時一個凌厲的眼神瞪過去,把寧子嚇了一大跳。
兇狠狠地說:“你個小屁孩子,瞎說些什麼呢?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沒人教過你呀?真是的,胡說八道啥呀!”
寧子有些委屈,撇了撇嘴角,一副眼淚要掉下來的樣子。薛凱回頭看了一眼慕嵐,“你瞧瞧你,對孩子兇什麼兇,孩子還小,就是說錯了話也是無心的,你幹嘛跟個孩子較真呢。”
這邊蘇繡看也不看慕嵐,只是板着臉對寧子說,“寧子,吃自個兒的飯!小姨是怎麼教你的?吃飯的時候就該好好吃,不許說話!”
話落,夾了一隻蝦到寧子的碗裡,“來,你最喜歡吃的蝦,自個兒小心點兒剝殼!”
吃完了飯,慕蕭白把蘇繡叫到了露臺上,單獨說話,而寧子,則在客廳裡坐在慕老太太身旁看電視。
露臺上有個白色小茶几,還有兩張白色小椅子,都是用原生態的木料做成,再塗上無味環保的白色漆,襯托着露臺上一盆盆的繁花錦簇,漂亮極了。
可蘇繡沒有心思欣賞那些盆栽,她端着一壺龍井走出去的時候,見到慕蕭白還站在護欄上抽菸,她也不敢坐,只得站在他身後。
慕蕭白轉過身來,指了指小木椅,點頭說:“嗯,坐吧。”
等到他先坐下,蘇繡將一壺茶放下,然後這才慢慢坐下來,又拿了兩個小杯子,不疾不徐地倒了些茶水在被子裡,每個動作動極細緻,也很謹慎。
並不是她想要刻意討好慕蕭白,而是自從上一次慕老太太跟她說過慕蕭白和慕雲錦這一對父子的事情後,她一直琢磨着,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緩解他們之間的矛盾。雖然算起來,她只是個局外人,可是一想到慕雲錦那天被慕蕭白打的情景,她就覺得不寒而慄,也於心不忍。
連她都替他痛,替他難受,更別提他本人的感受了。她想,他的父親慕蕭白心情也是很糟糕的,要不然他的臉色看起來也不至於這麼差了。
當然,她並奢望能在這對父子中間充當緩和劑的作用,也沒想過會有能力使他們倆和好,可是她覺得,自己至少能幫助他們倆瞭解對方的想法。他們需要的,只是溝通而已,如果可以,她願意作爲他們倆溝通的紐帶……
正若有所思着,慕蕭白開始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