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宸和簡語相伴離開後不久,手術室的門就被推開了,伴隨着車輪滾動的,是一架病人醫用推車,車兩側的把手各扶着一名林主任的助手,林主任一邊回頭看一邊揮手讓擋在路中央的人羣散開。
有些認識林主任的同事,見他這幅被鬼追的模樣不禁有些納悶,這還是他們平日裡見到的那個斯文穩重而又一絲不苟的領導嗎?
林主任纔不管他們在想些什麼叻,手一擡,把被風撩開的白布重新蓋了回去,簡寧剛露出來的一點頭髮尖立刻又被掩了個嚴實。
透過不怎麼厚重的白布,簡寧似乎還能瞧清頭頂上飄着的白熾燈的光暈,她屏氣凝神連呼吸都是戰戰兢兢,因爲她此刻的身份,是一具即將移步太平間的“屍體”。
她想不通爲什麼一切都如計劃預想的那麼順利,最奇怪的是,林主任的調虎離山之計還沒施展,凌少宸和簡語就都不見了。
於是,林主任見機不可失,趕緊把她連牀帶人往外送。
至於林主任是如何說服他那兩位小助手的,用林主任的說法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錢從哪裡來?
記得當林主任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金閃閃並拍到其中一個助理手上時,簡寧的眸光充滿了詫異,能辦理金卡的人,非富即貴,真看不出來啊,林主任還留有這一手。
但她很快意識到,林主任是來動手術的,不是來當散財童子的,這錢估計是凌少宸送的“紅包”,被林主任用來借花獻佛了。
就在簡寧胡思亂想之際,突然從她腦後傳來一把男聲:“林主任!林主任你等一下!”
等?等什麼等?不能等哇!這是林主任和簡寧此時的共同心聲。
雖然心底想逃的願望已經升到最頂點,但林主任不得不停住腳步,他機械般的轉過身,在見到來者是誰時更是雙腿打顫,果然是這祖宗追來了!
凌少宸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凌……凌少,你怎麼來了?”清了清喉嚨,林主任緊張得連尊稱都冒出來了。
“我纔要問你,放着手術不做,來這裡幹什麼!”眯了眯眼,凌少宸銳利的眼忽地鎖定到林主任身後的推車上,“那是什麼東西?”
“咳,我負責的一名病人得了急性病搶救無效,醫院擔心會感染到其他病患,特別通知我出來處理一下,”頓了頓,在凌少宸極其不諒解的目光下,林主任搓着手解釋,“凌少,簡小姐纔剛打完麻醉,這藥性要過一會兒才能顯現,你不能立刻要求我給她動手術吧,她會受不了的。”
理是這個理,凌少宸再不痛快也只能忍了,畢竟對方是攸關簡寧平安的主刀手,他不好把人往死裡得罪。
扯了下脣,他讓開道,“林主任貴人事忙,是我亂了分寸。”
凌少宸居然道歉了!林主任震驚,詫異,但他沒有忘記正事,“凌少,你喊住我還有別的事嗎?”
凌少宸考慮了一下,沉聲說,“沈天雪在幾分鐘前……確認死亡了。”
藏在白布下的手驟然攥
緊,渾身微微哆嗦,從鼻腔裡吐出的呼吸都變了調……
還好,沉浸在悲痛中的凌少宸沒有捕捉到簡寧這一秒的失態,而林主任在微一愣神後,連忙問道,“需要我向簡小姐保密嗎?”
凌少宸心裡就是這個意思,雖然簡寧面對她母親即將逝世的消息表現得很正常,但正因爲如此,反而顯得格外不正常。
“我擔心她沒了孩子,又在聽到沈天雪的噩耗後會心神俱損,如果可以的話,能拖一時是一時。”
林主任忙說“好的”,接着在凌少宸不再阻撓的視線下,連忙推着車假裝若無其事的離開。
太平間。
到了這裡,撲面而來的是叫人寒到骨髓裡的冷氣,但再冷,也冷不過簡寧微弱跳動着的那顆心。
“簡小姐,你安全了,”白布“唰”的一下被大力掀開,林主任擔憂的帶着安慰的面龐映入眼簾,“這裡除了死人和值班醫生外,不會有多餘的人進來,還有……想哭就哭吧,這兒是地下室。”
簡寧放下心一般的痛哭起來,她的母親,無意間用自己的生命,爲她換來了一場自由。
恍惚的回憶中,是被紗布很用力塞滿了嘴巴的沈天雪的影像,爲了避免她自殘,雙手雙腳不得已被護士用皮套捆得嚴實,舌頭被壓迫,口水不可自抑地淌了下來,手腳掙扎間,更是勒出了一道道紅痕。
簡寧知道,她媽媽當時已經痛得神志不清了,可那些親戚,卻還在爲了一套早就失了價值的房子爭吵不斷。
她還記得,自己要求過林主任把她媽媽的輸氧管撤去,至少沈天雪逝世前,女兒女婿、舅舅一家都以一種別開生面的方式陪伴在側。
但今日,真正意義上見證沈天雪死亡的,就只有凌少宸那麼一個,還是個外人!
而她這個聽聞死訊的女兒,卻只能在這種毫無生氣的地方躲着垂淚,連嚎喪都怕驚着人。
“簡小姐,振作點,”林主任拍拍簡寧的肩膀,接着他未完的計劃說,“再過十分鐘,會有一輛殯儀車停在醫院東南門,那裡,是隻給死人開的通道,我會事先跟他們打好招呼,你一上車,就直接把你送到西郊碼頭,如何?”
簡寧揉了揉佈滿血絲的眼睛,用盡全部力氣才擠出一句不怎麼哽咽的“謝謝”。
車門關起來,偌大到笨重的殯儀車以一種不符合體形的速度揚起塵土,一路朝着醫院相反的方向急馳而去……
簡寧坐在副駕駛位上,看着不停倒退的風景,面上還有點回不過神,旁邊的司機見她一副深受打擊但又絕處逢生的矛盾表情,訕訕的不知該如何搭話。
於是,一路無話。
殯儀車在繞過了半座A市後,在一處人頭攢動的碼頭剎住。
簡寧跳下車,用着永世不會回頭的決絕,即將跟整個A市說再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已逐漸逼近之前約定的點數,雖然知道自己的行蹤不可能馬上暴露,但簡寧還是謹慎地混跡在來往的人羣中,時不時掃幾眼腕錶。
終於!
“簡寧,人已經給你完完整整的送到了,從此天高海闊,能別回來就別回來!不必太想我……”出聲的這人是唐心,兩人一見面,先是給了彼此一個結實的擁抱。
隨後從車上下來的,是簡寧等候已久的主人翁,路單。
他出衆的臉掩在口罩後,左手提着一個鼓囊的行李袋,一邊走過來一邊伸了個懶腰,“啊,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而候在車門外,靜靜笑望着他們的人,則是季川。
見簡寧感激的朝他看來,他努努嘴,示意最近的一班遊輪就要開了。
簡寧不敢多做耽誤,一步三回頭的跟路單湮沒在人羣中,挺着肚子的唐心被趕來的季川護進懷裡,“別追了,這裡人太多,小心擠出個好歹。”
“我捨不得她,我真心捨不得她……”唐心把繃不住的哭臉埋進季川頸側,激動地,“川子,我們算不算把幸福送到了她的手裡?”
“也許吧。”季川意味不明的安慰她,心裡卻是沉了幾分。
送走簡寧和路單不過是一個前戲,凌少宸接下來的怒火纔是他們應該考慮能不能承受得來的。
有些自嘲的勾起脣角,想他季川精明一世,怎麼這次卻糊里糊塗的幹了個賠本買賣呢?
慧仁醫院。
簡寧失蹤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以至讓凌少宸覺得像假的一樣。
林主任僵立在他面前,似乎陷入了一個“本人已死”的自我安慰中,梗着脖子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偷溜了,在你送屍體去太平間的時候?”凌少宸問。
明明今天是難得的放晴,可空氣裡似乎夾雜着絲絲冷氣。
“嗯!”林主任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最後就吐出這麼一個單音。
“你的麻醉劑是打到空氣上面去了嗎!”凌少宸目眥欲裂的瞪着林主任,像是在看本世紀最大的一個謊言,偏偏他還該死的上當了!
林主任:“……”
這一刻,凌少宸充滿力道和憤怒的指食指幾乎要戳穿林主任的印堂,“等着吧!你要爲你愚蠢,付出代價!”
“宸哥哥,你冷靜點,簡寧不見了,林主任確實有無法推卸的責任,但並不是全部啊!”簡語含淚勸着困獸般的凌少宸,但她心裡卻想着:算簡寧那小騷狐狸命大,跑了也好,就帶着肚子裡的那個野種滾得遠遠的吧,不要再來打擾她跟凌少宸的幸福生活了。
怒極反笑,凌少宸大力揮開簡語纏縛在他腰眼的手臂,在她不可置信的受傷眸光中,一語道破天機,“你早就盼着這一天了吧!”
張了張脣,簡語神色震驚的“我……”了大半天,硬是“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見狀,凌少宸的笑意更顯陰冷,“有些話,我本來打算簡寧手術後在跟你說的,但現在,似乎沒有等待的必要了。”
在簡語不好的預感中,凌少宸像下死亡判決書般,用一種冷冽得彷彿帶着金屬質感的平穩調子說,“簡語,我已經不愛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