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從病房門前一直繞到了安全通道,推開門,樓梯道不算狹窄,光線較之亮如白晝的走廊,顯得要更暈黃些,一梯梯臺階從上下旋轉蔓延,彷彿沒有盡頭添。
這裡醫院幾乎每棟樓都有二十來層,能坐電梯當然沒有人會走樓梯,而且現在又是深夜,整個樓道空曠連呼吸都能產生迴音,蘇窈頭皮有些發麻。
她看着黑漆漆的窗戶上,映着她恍恍惚惚的影子,不免想到小時候四處看來的鬼故事和鬼片中,空曠的醫院樓梯和電梯,從來都是事故的重發地,雖然知道這些事沒有依據可言,都是怪力亂神自己嚇自己,可她還是無法控制的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蘇窈咬咬牙,硬着頭皮往下走,下了一層樓後去乘了電梯。
從醫院出來,外面起了大風,夜幕本是藍到發紫,在上城徹夜不滅的霓虹之上,對比起來卻變成了濃濃的無法抹滅的黑。
風把髮絲颳得亂舞紛飛,蘇窈一手撩着頭髮勾到耳畔,一手緊緊裹住薄薄的線衫外套。
她顫巍巍的踮着腳,幾步一小跳到了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剛坐進去,無意間望向醫院大門的時候,發現一道身影逆光而出,身姿頎長挺拔,蘇窈心下漏了一拍。
她催促司機,“麻煩快點。”
蘇窈望向前置後視鏡裡,陸東庭站在路邊,黑色西裝包裹的身形幾乎與黑夜融爲一體,後來姚現給他打開車門,他彎身坐了進去。
“小姐,你去哪兒?”司機持着上城口音的普通話問她。
蘇窈盯着後視鏡,報出了公寓的地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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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慶幸身上帶着公寓的鑰匙和門禁卡,蕭嘉這套公寓的確是有些年頭了,沒有電梯這一點是最不方便的,短短五樓的距離,蘇窈幾乎用了近二十分鐘纔到家門口,掏鑰匙的時候已經大汗淋漓。
她走進漆黑的屋子裡反手關上門,單手撐在鞋櫃上,一向能忍疼的她輕呼出聲,用手摸了摸扭傷的地上,表層皮膚一片滾燙。
蘇窈覺得自己真是挺自作孽的,當時一急,連藥也忘了拿。
這房子也有二十來天沒有人住過,遮蓋傢俱的布已經積了一層淺淺的灰,蘇窈用手擦過,指腹間沾上細細的砂礫。
她先將冰箱插上電,然後結了些水在顧漣漪留下的塑料冰格里,放進冰箱底層,然後走到沙發上坐下。
手機在這個時候適時的響了起來,蘇窈垂眸望向手機屏幕上陸東庭的名字,杏眸中夾雜着難以掩藏的疲倦,她手指微動,探身拿起手機。
“喂。”
“你沒在家?”陸東庭沉沉的嗓音拂過她的耳畔,清晰的感受到他平緩的呼吸,蘇窈覺得他現在應該是不悅的,畢竟陸東庭這個人不太喜歡超出他控制外的事,比如,在他看來,這個時候她應該閉着眼睛睡在紫園別墅的臥室裡。
蘇窈平靜的撒謊,“我回公寓這邊來拿點東西,晚了就在這邊住一晚上。”
那邊陸東庭突然沒有說話,沉默是一種強效催化劑,它可以將尷尬、冷漠或是任何其他的情緒發揮到極致,逐漸讓你無所適從,步步走向遁形。
蘇窈覺得他再多沉默兩秒鐘,她可能會喪失語言功能,她向來不擅長撒謊。
所以她主動打破了沉默,“你沒有提前跟我說你今天回來,不然我就呆在家裡了,”她抿着脣輕輕笑一聲,出了聲音,嘴角也的確揚起了淺弧,“你這麼纔到家嗎?”
“嗯。”陸東庭回了極淡的一個音。
“讓張嬸給你做點吃的吧,奔波來奔波去的,會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剛落地就去了醫院,想來也沒吃什麼東西。
“我已經洗完澡了,先掛了。”
蘇窈掐掉電話。
整個客廳裡只亮着一盞柔和的落地臺燈,蘇窈靠在沙發上,將腳側着放,以防壓到傷,淡淡黃暈就籠罩在斜斜依靠的她的頭頂,隔得近,連她耳朵上的細細絨毛都清晰可見。
蘇窈撐着腦袋盯着手機有些發神,她想,陸東庭爲什麼當初要跟她說那些話呢,安安心心當陸太太,一個個都是多麼誘人的字眼,試問哪個女人不想聽到?她其實也是個普通人,跟別的女孩子沒什麼兩樣的,只是她覺得她自己看得更清楚的,叫做求而不得苦。
與其不知道最終到底是得到還是失去,既然希望渺茫,還不如現在就不要抱希望。
陸東庭說了那些話後,她其實有好好想過,陸東庭說她根本沒把話聽進去,她就是太把每句話都聽進去了,所以纔會糾結,糾結死人了,最後還抵不過那一眼,直接慫得當了逃兵。
蘇窈覺得自己可能生來就不擅長主動玩感情遊戲,容易傷容易痛的玩意兒,總歸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當初喜歡陸東庭的時候都是藏起來偷偷喜歡,就算是當時對秦珩,她也是有所保留的,自己心癢難耐,總好過碰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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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東庭洗完澡躺在牀上,婚
tang禮過後他出差的時間長,住酒店的時候也是一個人,跟他之前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差別,所以如今牀上少了一個人,他還沒有到不習慣的地步,只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工作壓力越大的時候,陸東庭的煙癮便越大,光從躺上牀那會兒,就已經捻滅了三根菸不止,抽出第四根的時候,他將煙點燃咬在脣間,套了件睡袍到了書房處理紐約那邊未完的事務。
他打開電腦,點開郵件,人卻倚靠在椅子上,撐着太陽穴,手指燃着煙,不時吞雲吐霧,眼裡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轉了個身,從身後書架上衆多書籍的排列之中取出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記本。
前面的內容是蘇窈的**,大多是記錄日常瑣碎和心情,他本着道德良心沒去翻看,只翻到那些貼了他照片的地方,看着娟秀的小字在空白處寫下的日期,幾年時間,尚看不出歲月淡了墨的痕跡。
他想起一首歌,歌詞很膩歪——十七歲女生的溫柔,其實是很那個的。
那會兒在美國上高中的時候,班上有個戴眼鏡的華裔文青男,木訥,但是別人說他有才有情懷,抱着吉他整天對着另一個華裔女生唱‘十七歲女生的溫柔,其實是很那個的’,將人唱得面紅耳赤,男生不厭其煩,然後那個女生跟一金髮碧眼的富二代好了。
突然想起這句歌詞,陸東庭腦海中是在想象蘇窈十七歲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小心思這樣多,應該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偶爾幾句話就能將他氣死。
陸東庭看着那本日記,又抽了半支菸後,拿起手機給蘇窈發了條短信——睡了?
…………
蘇窈洗了個澡回到房間之後,看見有一條陸東庭的短信,她看着簡單的兩個字,很有陸東庭的風格。
她點開鍵盤,手指輕點,然後出現一行字。
…………
陸東庭這邊已經合上了日記本,半天才等來回信——熬夜殺精,晚安。
陸東庭看了一眼之後,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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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將水放入冰箱的時候已經很晚,撐不住睡過去了,結果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被痛醒,一摸腳踝,燒呼呼的灼燙,連痛感也更劇烈。
她跳下牀將冰取出來包在毛巾裡,連續敷了半個多小時纔有好轉。
之前搬家的時候,她並沒有將東西搬完,留下了一小部分衣服在衣櫃裡,鞋櫃裡還有兩雙新百倫的運動鞋。
第二天一早蘇窈向公司那邊請了假,換了身襯衫和牛仔褲,穿上平底鞋準備去醫院拿昨天忘在那兒的藥,還有她的鞋。
一跳一跳的到了一樓,她還站在緩步臺上的時候就看見門禁的鐵柵欄外站着個人。
個子高大,一身熨帖挺括的黑西裝,側臉線條硬朗分明,挺直的鼻樑下,薄脣緊抿。
陸東庭出現在這兒,蘇窈頓時驚了一下。
他側對着她,手裡夾了支菸,菸灰已經落了一地,好幾個菸頭堆在那兒,手機拿在手裡似乎在撥電話,沒打通,又準備重新撥,蘇窈趕緊掏出手機來看,開了靜音的手機,十一個未接電話。
此時又打來一個,蘇窈放在左側的手頓了頓,一不小心頂開了鈴聲鍵,手機鈴聲瞬間響徹清晨安靜的走廊。
陸東庭聞聲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看了進來,蘇窈下意識擡頭,正好與他四目相對,陸東庭瞬間皺着眉,極其不友善。
溫涼冷沉的目光盯着她,蘇窈平生出一股壓迫感。
她扶着扶手往下走,給他開了門,揚起緋色的脣笑了笑,若無其事的問:“你怎麼來了?”
而陸東庭的目光卻是落在她的腳上,答非所問,“什麼時候受的傷?”
“昨晚,”蘇窈從善如流的答,“本來以爲沒什麼大礙,但是有點腫痛,正要去拿藥。”
話中的昨晚,她沒說到底是回家之前,還是回家之後。
陸東庭端詳着她的表情,似乎在研究她話中真假。
蘇窈坦蕩的回視他,“送我去下醫院吧。”
陸東庭面無表情的看了兩眼,彎身將她打橫抱起來,蘇窈客氣的說了句:“謝謝。”
“蘇窈,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跟我客氣什麼?”陸東庭沒耐煩的望着她的眼睛,深眸裡蘊有隱怒。
蘇窈今天沒化妝,小臉素淨白皙,有種勝於平常的嫺靜溫軟,長髮紮成高高的馬尾,簡單的襯衫牛仔褲運動鞋,看起來就像是未出校門的大學生一樣稚嫩清純,這樣躺在一身西裝筆挺的陸東庭懷裡,委實有些……不妥。
至少在經過他們身邊的大爺大媽看來,是不妥的。
因爲陸東庭臉色有些難看,而蘇窈正無辜的看着他,有位剛在公園練了太極往回走的大爺懷疑是哪個有錢人強迫女大學生,擰着操心的八字眉說:“姑娘啊,要我幫你報警嗎?”
蘇窈頓時臉紅如蝦,尷尬的擺擺手,“不用,大爺,這是我老公。”
大爺
震驚又狐疑,錯愕的瞪着一雙老花眼,顯然是不相信的,“小姑娘,你畢業沒有啊,你老公怎麼看起來……”比你老這麼多。
雖然話沒有說完整,但是畫外音誰都明白。
蘇窈忍着笑,沒敢去看陸東庭的臉,她連連擺手向大爺解釋:“大爺,這真是我老公,有結婚證的老公,我早就畢業了。”
大爺嘴上這才‘哦哦哦’的應承,但是一步三回頭的望向這二人。
蘇窈擡了擡眼,觸目所及的是陸東庭下顎緊繃的弧度,他打開車門,有些撒氣的將她塞進去。
經過了這麼一茬,蘇窈心情要緩和了些,車子剛啓動的時候,她打消了去昨晚那個醫院的念頭,跟陸東庭說:“去軍區醫院吧。”
昨晚是在上城第一人民醫院,那裡離蘇家更近,但是軍區醫院離蘇窈的公寓更近,陸東庭對此也沒異議,更別說發現異常。
到了醫院,陸東庭幫她掛號拿藥,本來想將她送回別墅,蘇窈說不用了,她自己打車回去,免得他一來一去耽誤時間。
其實,她只是想趁陸東庭走後,去昨晚那個醫院拿回鞋子而已。---題外話---第一更。求個月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