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白首不相離(二)
聽到這個名字,溫晚也只是微微一愣,回青州這麼久她沒刻意打聽過對方的消息,知道她得到應有的懲罰這就夠了。
賀沉像是怕她亂想,緊張地補充道:“監獄打電話給馮爵,她自殺未遂,畢竟是大哥的妻子——”
饒是溫晚再恨蔣贏,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有些震驚,像她那樣的女人會選擇自殺看來真是對生活絕望了。她更加明白賀沉的處境,嘆了口氣,主動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賀沉臉上露出釋然的笑,低頭在她額角親了一口:“謝謝你懂我。”
這個女人足夠心狠,卻也足夠善良,她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恨什麼時候該原諒,恰恰是這點讓他既愛又欽佩。
兩人開車直接去了醫院,病房門口有女獄警,阿爵提前都打點過了,進去時沒人攔着。
蔣贏躺在牀上一直呆滯地盯着屋頂,眼神空洞洞地,模樣更是有些嚇人。僅是一年多不見,整個人彷彿瘦了好幾圈,只剩皮包骨了,手腕上纏着潔白的紗布,另一隻手卻被牢牢銬在牀頭。
溫晚站在門口沒有馬上走過去,賀沉看了她一眼,這才走近病牀邊。感覺到有人靠近,蔣贏緩慢地轉過頭來,看見是賀沉之後咧開嘴像是要笑,簡單的表情卻做得異常僵硬:“你來了。”
賀沉沉默地看着她,蔣贏開始並不說話,漸漸地眼角卻有淚慢慢流出來,聲音也嘶啞粗噶:“連死都不能,我果然是造孽太多了。”
她臉色蒼白,眼圈底下濃重的烏青,真的無法再與當初那個氣質姣好的名媛相提並論。
賀沉見她厭世的情緒這麼深,嘆了口氣:“爲何你從來不想霆衍呢?做什麼都只顧自己的感受。”
蔣贏聽到兒子的名字,瞳仁微微一緊,眼底終於浮上幾分痛苦和掙扎。她微微移開眼,開始哽咽:“我不是沒想過他,可是這日子太難了,我想到將來就絕望。賀沉,我沒有將來的。”
“霆衍不會怪我,與其將來有個殺人犯的媽媽,倒不如沒有。我這樣了沒關係,可是不能讓他也失去未來。”
她說的十分激動,斷斷續續地卻頭腦清晰。
溫晚始終安安靜靜地聽着,看着滿臉淚痕的女人,她的心情異常平靜,等對方說完才擡腳走過去:“你到現在愛的還是你自己。”
蔣贏咬緊牙關,徹底把頭偏過來狠狠瞪着她。
多可笑啊,她眼底竟然還有怨。
溫晚都忍不住笑了:“難道不是嗎?你口口聲聲爲他着想,但是真的是爲他嗎?你覺得現在難捱,不過是過慣了安逸享樂的日子,或許真的艱難,但是你該謝謝賀沉沒有放棄過你們母子,如果沒有他打點,你的日子會比現在還要艱難。”
她一席話之後,房間裡的另外兩人都徹底沉默下來。
“殺人犯的孩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連最後一個親人都不愛他。蔣贏,拜你所賜,我從小也失去了最愛我的父親,也揹負上了殺人犯孩子的名義,可是那都不夠讓人寒心。”
溫晚始終淡然的口吻:“最寒心的是,我們都有個自私的母親。”
蔣贏渾身一震,臉色近乎鐵青:“誰說我不愛他的,我——”
“連自己都辯解不了麼?”溫晚冷冷地笑,眼神卻看向別處,“你該慶幸的,霆衍到現在還那麼愛你,他到現在依舊留着那份良善。如果你真的去死,他纔會恨你一輩子。恨着自己最親的人,那種滋味簡直生不如死,你真的要他那樣活?我想就連賀峰,恐怕也死不瞑目。”
提到賀峰,蔣贏終於多了幾分動容,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賀沉從頭至尾都沒有插話,可是聽到這裡胸腔卻一陣發悶,溫晚說的這些話其實是感同身受了,她想到了她自己。在賀霆衍這個年紀的時候,她正在怨恨自己母親的情緒中成長,卻還要費盡心機地在夾縫中生存,一個女孩子,可以想象各中艱難。
他心裡一疼,手已經搭上她微微發抖的肩膀,如果他早點遇上她,如果他當初沒那麼混蛋……
想疼她寵她,希望剩下的時光不會太短。
溫晚收斂心緒,垂眸看了眼病牀上的女人:“他已經比其它孩子承受的要多了,如果你真的爲他將來着想更該好好活着。至於擔心自己會影響他將來的前途,你放心——”
她緩慢地說道:“霆衍不是你,名利不是第一位。”
這話終將是把蔣贏推向了絕境,她咬着脣,卻無從爭辯,正好房門被人叩響,阿爵拿了一個文件袋遞到賀沉手中。
溫晚沒再多說什麼了,退開一步站在窗前。
賀沉拿出來的是一些素描和信件,但是看樣子並沒有要寄出的打算,因爲塗塗寫寫並不正式。他將東西遞到蔣贏面前:“這些都是霆衍平時畫的,管家偷偷藏了下來。你看着,還不明白孩子在想什麼?”
蔣贏看着,眼睛越瞠越大,臉上的情緒變化也非常明顯:“他……”
那些素描全是她,各個角度,可是眼神都無一意外地並沒有落在畫畫人的身上,原來兒子曾經那麼渴望她的注視和目光,曾經一直偷偷觀察她。
裡邊還有幾張賀峰的,相較於她,賀峰的表情和眼神都柔和多了,那纔是一個父親該有的模樣。
賀沉還把那些信件念給她聽,賀霆衍不善表達,所以寫的東西也並不囉嗦累贅,都是簡簡單單地對思念和對愛的渴望,每一個字卻重重撞擊着她的心臟。
對於兒子,她實在虧欠的太多了。
“我將他送出國,所以國內發生什麼他全都不知情,他最崇拜的二叔也好,他最愛的母親也罷,在他心裡還是他以爲的樣子。”
賀沉淡淡說着,表情沉靜:“每個人都爲自己的利益而活,可是這些不堪對於孩子來說實在太難承受,我們都活得太辛苦,讓他簡單一點吧。”
蔣贏看着他,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不容易纔緩過勁來:“謝謝你賀沉。”
從年少時賀峰的寵愛到後來賀沉的維護,她從來沒細想過這些究竟需不需要感恩,直到此刻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錯了,錯的太多了。
蔣贏忍不住自省,她這些年到底都爲賀峰和兒子做了什麼?看着畫中賀峰熟悉的五官,她忍不住崩潰大哭:“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究竟是對誰說的已經不重要,溫晚看着她用受傷的手緊緊捏着那些素描和信件牢牢壓在胸口的樣子,嘴角露出釋然的弧度。
和賀沉一起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靜好,風和和緩緩地吹過髮絲,心情似乎都曼妙到了極點。
賀沉一路都在看她,就連牽着她的那隻大手都力氣極大,溫晚忍不住蹙眉:“怎麼了?”
男人笑着,低頭在她脣上啄了一下:“沒事。”
溫晚看了他一會,微微有些明白了,嘴角也浮起笑意:“賀先生,有些事你不告訴我,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所以以後,老實點明白麼?”
她小狐狸似地挑着眉,還拿手指戳他胸口,一下下不輕不重地點着,戳的他心裡一陣發癢,幹錯捉住那隻綿軟的小手湊到脣邊重重啵了一下:“好不容易追回來的,哪裡還敢惹你?”
他就是膽子再大,也經不住後邊那倆虎視眈眈的情敵好麼?
賀沉摟着懷裡的女人往前走,嘴角帶着勝利的微笑,心裡卻依舊在盤算着怎麼樣才能趕緊把婚給結了。不把人娶回家,不把她的名字打在自家戶口本上,心裡始終不踏實。
溫晚不知道他滿腦子想的是這些,看了眼時間,卻停了步子:“要不咱們去趟市醫院吧?”
賀沉狐疑地也停了下來,溫晚說:“我那位朋友正好今天值班,撿日不如撞日,順路去看看?”
賀沉眸子微微眯起,卻緩慢回道:“不去。”
溫晚一愣:“爲什麼?”
賀沉皺着眉頭,靜默片刻才道:“駱芷齡也請了不少專家,可是一直沒什麼大進展,我不想再看了。”
溫晚馬上就急了:“可是也不能放棄啊!”這麼輕易就認輸的還是賀沉嗎?
賀沉眸中光芒一閃,臉上卻有些受傷的神色,語氣也低落下來:“如果我一直這樣,你是不是嫌我?”
溫晚哪裡會想到他這樣想,那麼自信孤傲的人,這時候居然也會有自卑的情緒?剛想否認,又聽到男人更加低沉的嗓音慢慢傳來:“你遲遲考慮着不結婚,是不是也因爲這個?我比你老,現在又殘疾,你——”
溫晚的腦子倏地就靜止了,是啊,她堅持先給他看病,的確是容易被誤會。她被他的話說的炸毛,腳一跺就爆發了:“胡說什麼呢,你哪裡老了?就是你真的殘了廢了,我也不會不要你。”
她一口氣說完,這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賀沉看她這樣,心裡甜的似蜜,卻還繼續裝:“真的?”
溫晚也沒細想,急着爭辯:“如果不是擔心你,當然早就去登記了。我不嫁你,嫁誰?”
賀沉終於等到這句話,忽然俯身將她打橫抱起,他們還站在醫院門口,這一舉動馬上迎來不少訝異的目光。賀沉一點兒也不在意,垂眸深深望着她,眼底的光亮如璀亮星河一般:“這輩子,你也只能嫁我。”
“撿日不如撞日,不過不是去醫院,去民政局。”
他說着就大步朝停車場走去,溫晚眨了眨眼,這才皺起眉頭:“賀沉,你又跟我玩心眼?”
賀沉嘴角勾起,倒是也不狡辯了:“先結婚,結婚以後賀太太對我有最高行使權,別說醫院了,哪裡我都敢闖。”
溫晚抿着脣,瞧他那副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也罷,如果結婚能讓他有安全感,早一點晚一點其實也沒關係。
“那放我下來,你腿剛好。”
賀沉想了想這麼抱着的確有些不雅觀,於是就將人放了下來,手卻始終箍住她肩膀,像是怕她逃了一樣。
溫晚走了幾步又停住:“可是我的戶口本在舅舅家。”
“我已經取過了。”
溫晚又忍不住挑眉:“原來是蓄謀已久。”
賀沉笑着:“一年前就在計劃。”
兩人往車邊走的時候路過一輛紅色跑車,誰也沒留意,車門卻忽然打開,一陣細膩的女聲叫住賀沉:“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