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小區外停下後，蘇熠晨拿出只長方形的盒子打開，季薇一看，竟是雙款式很老的白球鞋！
這鞋不貴，如今在市面上難看到，得花些心思在網上淘，不到一百塊能拿下。
鞋子很軟，鞋帶和筷子頭差不多寬，穿在腳上貼合舒適，放到十幾年前，學校裡上至高三畢業班，下至小學一年級，人腳一雙。
說起來也能算個珍藏版。
蘇熠晨將季薇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貼心的爲她換鞋，方便她待會兒……爬樓梯。
嗯，穿着valentino的裙。
這混搭，季薇笑說，若讓表妹夫看到，沒準得震驚得臉都裂掉。
……
下車。
搬遷空了的小區呈現在眼前，沉暗的夜色下，視線裡看到的是一棟棟廢舊感十足的居民樓。
這些樓房都不高，最矮的只有三層，高的有七、八層，灰色的牆面，在潮潤氣候的浸蝕下，樓房的表面爬滿深淺不一的斑駁。
如出一轍的窗戶和防盜窗，花花綠綠不規則的雨棚……毫無美感可言。
那個年代最普通的居民樓，幾乎都是這個模樣。
彼時，此處宛如被時光遺忘。
微風吹得老樹沙沙輕響，鏽跡斑斑的設施是最後的住客，靜靜的看着人來，人又往，不動聲色。
季薇住的那棟在小區深處，來到樓前，意料之中，蘇熠晨早有安排。
自樓梯入口處開始，光源向上延伸，扶手和每一層的轉折都安置了明亮的燈光，直至頂樓。
入口左側的樓房外，一道施工用的升降機呈待命狀態，看起來還挺新。
跟隨在他們身後的小宋自覺的走上去，站在開關啓動邊，如同忠誠而優雅的管家，隨時隨地爲他的主人服務。
季薇看看樓梯，又看看那道便捷的升降機，繼而，看向蘇熠晨杵着的柺杖和他剛拆掉石膏的腿，“所以爬樓梯是我的選擇，升降機是你的專屬？”
蘇熠晨莞爾，溫朗的淺笑道：“首先，我認爲我有必要先上去做最後的準備。其次，你應該捨不得我陪你一起？”
醫生的叮囑言猶在耳，傷筋動骨，必須靠靜養慢慢的恢復。
“言之有理。”季薇擡首目測了下頂樓的高度，撩起裙襬走上樓梯口，嘴裡碎碎念，“這鞋真是換對了。”
……
七樓，每道樓梯有八階，統共十四道，加上通往天台的4階，共計116道階梯，每次攀爬，都有不同的畫面涌現。
季薇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比較而今，成長的過程其實相對容易，能夠回想起來的記憶的片段純粹而簡單。
那會兒她最大的煩惱是如何迴避變得愈發暴躁的母親，這卻也成就了她的早慧。
她在搖搖欲墜的生活裡學會如何爲自己盤算，開始將每一天活得條理分明，並規劃着未來。
穿着白球鞋的腳每次擡起，再放下，踩在石階上的感覺是真實而樸質的。
家在6樓，和筱雪的家緊挨着，她們年齡相仿，成爲要好的玩伴是老天理所應當的設定，從上幼兒園開始就粘在一起，哪怕到中學分了文理科，上下學依然形影不離。
幼年時，她們披着媽媽的花圍巾在樓道里玩兒童話故事的角色扮演，每次季薇都要做公主。
不肯吃下毒蘋果的白雪，不願意化作泡沫的小人魚，閉着眼卻忍不住偷笑的睡美人，還有永遠不做家務的灰姑娘……
長大之後的後來，說起往事，筱雪調侃她，打小骨子裡就有另類叛逆的氣節，所以對於她改變了自己命運這件事，從來不曾懷疑過。
而蘇熠晨，無意外的成爲她命運的開端。
季薇是知道的。
若15歲的盛夏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她的人生裡不會萌生出多餘的奢望。
當腦海中浮現出銘心刻骨的輪廓，她遂將那份欣喜和雀躍按捺。
再等等，還未到時候。
現實和回憶在交織。
扶着護欄，層層的攀爬，樓道里似還回蕩着童年時許下的心願，嘻嘻哈哈的笑聲清脆而明亮，彷彿還能看到筱雪的媽媽拿着雞毛撣追着她打的畫面，而母親溫柔的輕喚，隨着米飯的香味婉轉的飄來……
她好像還是那個穿着校服扎着馬尾的小姑娘，然，不經意漫入余光中的昂貴的裙襬又會以如此俏皮的方式告訴她，一切都不同了。
你，因誰而改變？
止步在通往天台的門前，粲然的光從門上四方的玻璃窗口滲出，她先是錯愕的輕怔，繼而很快意識到那裡面有什麼，微笑，探出手將輕掩的門推開……
眼前，開闊的平臺煥然一新。
再無印象中灰色的瓦堆，那些廢舊的雜物統統被清空，平整的露臺經過修葺，地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鏡，重新鋪上白色的大理石磚，新鮮的花草在濃郁的夜色下綻放着芬芳，錯落其中的矮胖的蘑菇燈令她想起多年前婚後的第一次單獨出遊。
腳前，有蜿蜒的小徑在延伸，盡頭處，記憶中簡陋的秘密基地被一座純白的歐式花園涼亭取代。
鏤空雕紋的圓頂被數根希臘石柱支起，白色的輕紗收攏在石柱兩旁，鮮花和馨黃明亮的光將其簇擁成爲世界重心。
亭中，蘇熠晨長身玉立。
涼亭左側，亦是露臺一角，穿着燕尾服的絃樂師們，四重奏響起，熟悉的旋律，幾乎是瞬間，將獨自沉寂在過往裡的季薇帶入他們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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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夜晚，那間酒吧，頹廢的異國女歌手，以及那杯濃烈的vodka，那是她夜的狩獵，心甘情願的沉淪。
明明是一首慢而曖昧的舞曲，竟被改成清雅悠揚的四重奏。
季薇站在入口處長久不動，遠遠與她愛的男人相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老夫老妻了，有些侷促，有些悸動，有些拿他沒辦法，又因他用了心思的安排而動容。
些許感動，不需要眼淚來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