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零星意識的時候,秦亦彷彿置身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思緒滯頓,不知今夕何夕。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昏黃的光滲入眼裡,在他面前數步外,似乎有個人在來回走動。
他動了下,後頸的痛感隨之傳來,令他悶悶的輕哼了一聲。
神志又清明三分。
“醒得很快嘛,9點半都沒到。”有個人來到他身前,語調中大有稱讚的意思。
這個人,秦亦並不陌生。
他發現自己被尼龍繩層層疊疊的反手綁在凳子上,完全動彈不得,忍住後頸的不適擡起頭,和盛銘的視線對個正着。
想起之前被他偷襲,結合此時自己的情況……
秦亦眉間隆起兩道褶皺,情緒涌動激烈的眸子死死盯着盛銘,啓脣想質問,可問還有用麼?
是以,他什麼都沒說,緊咬牙關,恨意、不解還有擔心都梗在心裡。
雖然這不是盛銘第一次坑他了,但見到他這個樣子,還是有些於心不忍的。
“連玥以前真的跟我生氣的時候,就像你現在這樣,一言不發的看着我,看到我心軟,最後妥協。”
盛銘轉身拿了把凳子,和他面對面坐下,難得想要來一次父子長談?
……怎麼可能。
是生死告別纔對。
“認識連玥,是我在你蘇姑父身邊臥底的第三個年頭,我剛和他做成拜把兄弟,當然,只要你看過警匪片就能知道,尤其是那個《無間道》,幹臥底的差不多都是那個心理。”
盛銘看着秦亦,面容有溫和的笑意,眼色很專注,很平靜,語氣和從前的任何時候都不同。
他知道,些許話現在不說,以後怕是再沒機會。
“那陣子按着道上看,我事業得意,手下七、八個盤口。可我一個臥底警察得意有鳥用?你蘇姑父呢,又是個特講義氣的人,他爲我擋過子彈,我爲他被百來十個人追着砍,現在再也不可能有我和他那種從槍林彈雨中共患難的兄弟情誼。”
所以盛銘真心煩吶!
他所瞭解的蘇世勳,不沾黃,不聚賭,不販毒,最多做點兒走私,他媽那個年代誰不走私?
蘇世勳賺了大錢,先分給兄弟,再分點拿去建設鄉下老家,和秦海蘭談戀愛後還匿名給t大捐了一棟多媒體樓。
好人好事全給他做盡了。
怎麼抓?
盛銘跟着這樣的大佬,心裡無比鬧騰,無比的羨慕跟樂家季家那兩條線的同事。
他在電話裡和秦德平吵,何謂正義,何謂善惡?
也曾因爲賭氣,爲了蒐集到蘇世勳的犯罪證據,做了一切自尋死路的事。
到頭來,一無所獲。
用現在的話來說,遇上了事業瓶頸期。
好了,那都是愛情故事的鋪墊,反正現在老蘇好着呢,用不着盛銘操心。
“連玥是我在碼頭邊撿回來的。”他笑了笑,籠着昏黃燈光的臉龐多出幾許溫和的色彩,“那天晚上我在城北的海邊瞎逛,城北那一片兒,黑燈瞎火,徒步三公里見不着人,走在沙灘上悠閒自在,無拘無束。我記得那晚天氣不錯,很不錯!深夜的天上滿是星星,一閃一閃的,好像在跟你說話,你靜靜的聽,會覺得它們很吵,但它們真的很好看。”
聽到此,秦亦似乎也在腦海中想象出相同的畫面,鬆動脣齒,接了一句嘴“想不到你描述能力還不錯。”
“廢話。”盛銘嗔他一眼,“老子從小學到高中都是語文課代表你知道麼?”
秦亦真不知道。
考慮到目前自身的限制,於是很自然的恢復了寡言的本色,一言不發的看着盛銘,沉沉的眸色裡都是恨意和不爽。
他這個模樣與連玥格外相像,盛銘強忍住千轉百回的滋味,繼續道:“我在沙灘上走着,冷不防從旁邊竄出個人抱住我的手,我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聽到她求我帶她走。說是,只要能救她,以後給我當牛做馬。我一看,月光很亮,她看着我的眼睛更亮,滿是祈求。”
那一幕很難忘。
並非連玥是個絕色美人,而是從她眼睛裡迸出來的求生渴望太強烈。
她不想死,她想活,好好的活下去!
“有仇家在追殺她?”秦亦等了一會兒,卻見盛銘沉浸在回憶裡,好奇問道。
“不是仇家。”盛銘搖頭,道:“那是樂家的生意,騙一些異想天開想到國外淘金的草包籤賣身契,裝進貨船,漂洋過海幾個月,販到別國,男的做苦力,女的做小姐,利潤至少有十倍。但草包終歸有限,樂家就開始打歪主意,還不起高利貸的那部分人,多被強迫簽下這種賣身契,連玥就是被她嗜賭如命的親爹拿去抵債的,她在中途跳車,被樂家的打手一路追趕,然後就遇到了我。”
停下,他繞有興致的問秦亦,“你猜後來如何?”
秦亦不回答,回視的眸底一片瞭然。
他對英雄救美的偶像劇從來不感興趣,倒是沒想到親生父母的相遇如此的富有戲劇性。
盛銘吊胃口不成功,只好接道:“你媽這個人很固執,我給她安排好一切,送她去t大繼續讀書,結果她死活不願意,非要跟着我。給我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飯,我手下那班小弟全都喊她‘大嫂’,連老蘇都跟着瞎起鬨,莫名其妙的,我們就好上了,你說,是不是我魅力太大,一開始就把她迷住了?”
說完,他還無奈的對兒子攤開手。
秦亦更無奈,“你把我打暈了綁起來,就是爲了說這個?”他語色很涼,更似挑釁。
若他剛纔多個提防,也不置於被綁起來。
盛銘收回雙手,恢復內斂的顏色,“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親生父母?我現在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你,你的心願,也算是了了吧。”
秦亦蹙眉,“了了?有那麼容易?”
“別耍小孩子脾氣。”盛銘耐心的說:“我從來沒有後悔把你送給秦家,跟着我,你能長得有現在那麼好麼?這一年多來,你爲我做的事已經足夠,你媽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我,阿亦,你還有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