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鬍子一臉鬱淬地將信箋交給高塵:“爲師還會說謊騙你嗎?”
事關徒媳的安危,他再怎麼不着調也不會拿這事胡鬧。
藥王冷笑一聲:“你有點當師傅的樣嗎?”
居然會在徒弟跟前耍性子,真真是爲老不尊!
“用你管?老夫樂意寵着徒弟,怎的了?”白鬍子梗着脖子,氣勢洶洶的問道,他這副模樣若是讓江湖上的人瞧見,定會跌破雙眼。
名震天下的千沙樓前任閣主,響噹噹的毒師,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可不是有損他的威名嗎?
藥王懶得同他廢話:“人醒了,我答應你的事也算做到了,往後無事休要再打擾我靜修,否則,我就燒光你的鬍子。”
冰冷的目光似利劍刺來,白鬍子忙捂住鬍鬚,好似害怕他當真會動手燒掉自個兒的命根子。
“哼,德性!”藥王譏笑道,扭頭就走。
他來此只是迫於白鬍子的請求,如今人性命無憂,當然該回藥王谷去了。
“誒,我送送你。”白鬍子拔腳跟上,剛走到房門口,忍不住轉身說,“徒弟,師傅一會兒就回來,你好生靜養,有什麼事等師傅回來再商量。”
高塵心不在焉地點頭,深沉無光的眼始終不離手中那份信箋,此時,他早已被晴兒平安脫身的喜訊震住,哪有心力理會別的?就連白鬍子何時出的門也不知曉。
白紙黑字上,的確是師兄的筆跡,高塵細細看了許久,終於相信晴兒已逃脫星羅爵炎的魔爪。
捏着信箋一角的手指在紙上掐出幾道皺痕。
她正和師兄待在一起,就要回到他身邊了。
高塵緩緩合上眼瞼,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愉悅,淡泊清冷的容顏,染上了幾分喜色,什麼傷痛,什麼苦難,這一刻通通煙消雲散。
再沒有什麼事,能比她平安回來更讓他開心的了。
高塵捧着信箋又來回看了好幾遍,方纔小心翼翼地摺好擱到枕下。
身子慢吞吞從牀榻上滑下,雙腳剛一落地,他立時就感覺到了雙腿發軟,甚至有些打顫。
失去內力,就連簡單的行動也大受影響嗎?
高塵眸中掠過一分自嘲,轉瞬間,就被漆黑吞噬,邁步走到書桌旁,提筆疾書。
“徒弟。”白鬍子送藥王離開後,折返回來,剛進門,就被桌後那抹直立的身影驚了一跳,和善的笑臉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不要命了?那傢伙說的話你都當成了耳旁風嗎?居然不聽話,擅自下牀!”
高塵沒有反駁,靜靜地等他把話說完,然後纔將手中的信函遞去。
“什麼東西?”白鬍子一把抓過,“你連幾日的功夫都等不了?非得着急地寫信去問你師兄回程的具體時日?”
他到底有沒有身爲重傷員的自覺啊!
白鬍子氣得臉紅脖子粗,偏生眼前的是他打小最寵的徒弟,打不得,罵又不起作用,只能自個兒暗自惱火。
“勞煩師傅了。”高塵淡淡地說道,態度謙遜且真誠。
白鬍子很想一口回絕,可惜,對上高塵深幽的視線後,話到了嘴邊又特沒骨氣地嚥了下去。
“老夫上輩子定是欠了你的!”這輩子纔會收下他這麼個克他的徒弟。
高塵脣角一彎,那笑帶着幾多清淺,幾多感激。
師傅對他的用心,他心如明鏡,有些話無需多言,有些情也無需叨唸,都刻在了他的心底深處。
“行了,我待會兒會把信送去,一旦有回信到,第一個就知會你。”白鬍子妥協般地說道,“現在你快快上牀去躺好,清訖在煎藥,記得趁熱喝了。”
“嗯。”高塵很是配合,並沒有流露出半分抗拒。
在晴兒回來前,他至少得把身子調理得看上去與往日無異,不能叫她看出端倪,不然,那丫頭會自責難過的。
幾許柔情染上眉梢,昏暗的燭光投落在高塵的身上,映襯得那雙眼如水般溫柔,泛着瀲灩波光。
白鬍子不由得打了個機靈,得,他還是出門比較好,省得再次各種不自在!
半個時辰後,清訖親手端着熱騰騰的藥湯快步入屋。
“主子,該喝藥了。”她躬身走到牀邊,握着勺子,輕手攪拌幾下。
高塵主動接過藥碗,沒有讓她伺候。
喂他喝藥這種事,除了母妃,便只有晴兒能做,哪怕是追隨他多年的下屬,也不能例外。
清訖恭敬站在一旁,餘光不停偷瞄着高塵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高塵雖失去了武功,然而察言觀色的本事仍在,雙眼一斜,便把清訖的異樣看在了眼裡,仰頭喝盡苦藥後,才問:“朝廷發生了何事?”
晴兒脫離危險,除卻朝廷,他委實不知還有何事值得清訖這般扭扭捏捏,不敢直言。
“咚”,清訖應聲跪地,腦袋低垂着,無勇氣去看上方的高塵。
“說吧。”高塵隨手擱下瓷碗,平靜的語調裡帶着幾分強硬。
清訖硬着頭皮稟報:“主子昏迷後不久,夫人被困星羅的事就傳遍了整個大陽。”
高塵眉梢微冷,氣息驟然降到了谷底。
頭頂上落下的無形壓力,令清訖有些發怵,但這事她不得不說。
“聖上大怒,不日便下旨命……命主子和夫人……和離……”最後的兩個字輕得低不可聞。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清訖忍不住滲出了一身涼汗,彎下的身子幾乎匍匐在了地上。
許久後,高塵才艱難啓口:“你再說一遍。”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
“是,”清訖咬牙又報了一回,“這道聖旨眼下整個大陽無人不知,不僅如此,據京中探子傳來的情報所說,貴妃娘娘爲此事向聖上求情,觸怒聖上,已被奪去貴妃之位……”
高塵神色微變,危險的暗流在眸中凝聚。
“去查!”分外生硬的兩個字從脣齒間擠出,“我要知道父皇如此做的理由。”
不可能僅僅是因爲晴兒落難這麼簡單,其中必還有內情,還有更爲重要的原因。
“屬下已經讓探子仔細查探,只是目前還未有消息送來。”這事剛發生時,她就回信送抵京師,命人查個究竟。
“修書給管家,五皇子府近日閉門不見外客,聖旨便是送到,也不許接下。”高塵命令道,這等可笑至極的聖旨,他不會接!
清訖微微一愣,頗有些意外,又覺在情理之中。
主子對夫人的在乎世人誰不知曉?爲了夫人,莫說是抗旨,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會眨一下眼。
“屬下遵命。”清訖沒有遊說的想法,若輕易接旨,允了和離一事,那才叫見鬼了!
“讓所有人把嘴閉牢,想辦法壓下流言,我不希望晴兒回來後,聽到不該聽到的風言風語,明白麼?”高塵涼聲問道,晴兒這段日子吃了太多的苦,接下來,就讓他這個做夫君的爲她掃平前方的所有坎坷,撐起一方安寧天地來吧!
清訖鄭重點頭:“主子,您莫要置氣,身子要緊。”
“嗯。”高塵淡漠地應了一聲,情緒已不復之前的愉悅,反而透着一股風雨欲襲來的平靜。
清訖張了張口,卻是不知該如何相勸,只得行禮退了下去。
待她離開後,高塵才幽幽低垂下眼瞼,靜止的長睫在眼角投射下一層暗色陰霾。
和離嗎?這種事此生他絕不可能答應!晴兒是他的,任何人別想將她從他身邊再帶走!誰都不行!
兩日的時間轉瞬即逝,孟慕晴從沉睡中甦醒時,人已經置身在了一輛馬車上,腦子暈乎乎的,有些頭重腳輕。
她揉了揉額角,勉強將那股眩暈感摁下,撐着身子從軟墊上坐起,挑簾往窗外一看。
這兒是官道?
簾子外是黃沙漫天的寬闊官路,兩側挺拔的白楊沐浴在初秋的暖和金光下,景色優美,輕風和煦,直令人心神安定。
“師弟妹,你終於醒了?”小黑騎在馬上,見她冒出頭,不由夾了夾馬腹來到窗邊,“臉色比之前好多了,那郎中倒是有幾分真才實學。”
沒有白費他支付的上百兩診金。
“我睡了多久?現在要去哪兒?是去找他嗎?”孟慕晴連連發問,話剛說出完,舌頭上又有熟悉的刺痛傳來,還伴隨着火辣辣的灼傷感。
“你別說話了,郎中交代過,你的傷勢比風寒重得多,需要噤聲一段日子,好生調養,方能癒合。”小黑不贊同地說道,“你睡了兩日,我昨夜見你不再發熱,想來風寒好得七七八八,就擅自做主帶你上路去錦州和師弟匯合。”
“他在……”孟慕晴狂喜般想要確認這一消息,但話沒說完,就撞上了小黑無聲譴責的目光,歉意地摸了摸鼻尖。
她一時激動,忘了他的叮囑。
“師弟確實留在錦州。”小黑自然曉得她想問什麼,“師傅和隱衛都在,師弟那方還算安全。”
是嗎?
孟慕晴暗暗鬆了口氣,緊接着又想追問高塵的傷勢,這些天來,她沒有一刻不在掛記着高塵的身子。
那日,她親眼目睹他決絕地自毀丹田,目睹他步伐踉蹌,容顏慘白。
縱然再如何安慰自己,沒有親眼看到他安好,她怎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