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贏焱幽幽的睜開眼睛，目光所及的地方皆是煙靄的白霧。他在白霧中徘徊走動了許久，卻依舊不能走出困守着他的那片白霧。
“有人嗎？”他開口喚人。
煙靄霧氣之中隱約的傳來了一個呼應聲。他順着聲音看過去，白濛濛的霧氣聚集成一團，瞬間幻化出一個人的剪影出來。
而這個人就是……贏焱的父皇。陽昭帝。
“父皇！”在他徘徊無助時，竟然又看到了他的父皇，贏焱稚嫩的包子臉上露出了孺慕的笑容。他腳下的步子往前一邁，蹬着腿向陽昭帝跑去。
可陽昭帝卻是十分鄙夷的將身子一閃，避開他的接觸。贏焱疑惑的擡頭去看他，陽昭帝看他的目光冷淡無情，他用近乎苛責的話語對他埋怨道，“你不要喚朕父皇……朕沒有你這麼無能的皇兒……朕不是讓你除掉贏琛嗎？你怎麼現在反被他搞成這樣了……”
“父皇，兒臣……”
贏焱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他下意識的一閉眼。可等他再睜眼看時，他看到他的父皇正用溫柔的目光凝視着一個坐在輪椅之上的男子。
那男子五官冷峻，坐在華貴輪椅之上，全身透着一種冷傲的氣勢。
“五哥！”贏焱認出了贏瑾。贏瑾極爲冷漠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再投注在他身上。
贏焱再擡眸去看陽昭帝，陽昭帝的目光依舊溫柔的投注在贏瑾的身上。贏焱心裡吃味，便又開口嚷道，“父皇。皇祖母爲了六哥要殺兒臣……兒臣這個皇帝當的……十分不快樂。兒臣身邊沒有可以親近的人，也沒有真心對兒臣好的人……就連兒臣心裡喜歡的人也不喜歡兒臣……父皇。你教一教兒臣吧，兒臣到底怎麼樣做才能做好皇帝啊。”
他的委屈和抱怨只招來陽昭帝更加冷漠的鄙夷。陽昭帝銳利的目光將他從上到下的冷冷打量了一番，薄情的脣瓣輕輕一勾，用不屑的口吻回答着，“你就是個沒本事的蠢貨……朕當初要不是看在你長的和瑾兒有幾分相似的份上，朕根本不會把皇位傳給你……可你……真的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你連瑾兒的萬分之一都不及……”
贏瑾修韌細長的手指搭在華貴輪椅的扶柄兩側，陰冷的目光緊緊盯着贏焱，薄涼道，“你這個替身就不要再掙扎了……你只是我的替身……我能打敗贏琛，而你就不可能打敗他……放棄吧。皇位不是你這種人可以守得住的……放棄吧……你在做無用的努力呢……”
“不！朕纔是命定的天子！朕纔不會放棄皇位！”贏瑾冰冷的話語彷彿魔咒一般讓贏焱的腦袋感受到一陣又一陣的劇痛感。他雙手捂住耳朵，拒絕去聽贏瑾那冰冷的話語，“朕命令你不要再說話了！你個死瘸子，你以爲你自己多有本事啊？你自己要是有本事，你就不會被贏琛搞死了……死瘸子……臨死前娶得女人還和一條狗搞在一起了……死瘸子，你比朕更不堪……你沒資格在朕的面前說教……”
他尖利的辱罵聲讓端坐在輪椅之上的贏瑾面容一繃。搭在輪椅扶柄兩側的雙手緊緊扣住輪椅，陰冷的雙眸射出涼澈的可以直接凍住人的目光來。
“住嘴！你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敢辱罵朕的瑾兒！”陽昭帝大喝一聲，目光狠狠的向他瞪來，“你個混賬東西，沒有瑾兒，你根本當不了皇帝。你個沒出息孽障……你甚至連贏琛都不如……朕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窩囊廢，當初還不如直接把皇位傳給贏琛……窩囊廢……丟朕的臉……”
陽昭帝絕情冷酷的話語似是千萬根冰錐一般，??的向他心口處扎來，讓他胸口間有痛意在全身蔓延開，他一雙手漸漸併攏起來，一種鐫刻在靈魂深處的自尊噴薄而出。
他向着陽昭帝的方向怒吼着，“朕纔不是……窩囊廢……你纔是窩囊廢……你自己要是有本事，就不會把這個亂糟糟的江山丟給我……還有，我可真不覺得我哪裡輸給你那個瘸子兒子……瘸子他就是再厲害。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站起來……更何況他還是個短命鬼……朕隨隨便便都能秒了這個瘸子鬼……”
“孽障！朕現在就打死你這個孽障！”陽昭帝薄脣緊抿，雙眸沉怒，高大的身影瞬間幻化爲千萬只利箭穿破天際後向贏焱射來。
“啊！”贏焱大呼一聲，拔腿就拼命的開始跑。可那些箭依舊不放過他，緊追着他。忽的，他腳下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下，身子一個失重，整個人向前一撲。
而那些緊隨其後的箭就已經簌簌的刺進他的身子裡。
這一刻，各種疼痛感在他身上不停的充斥、交織着。他看着刺在他身上的利箭，委屈、不甘的感覺慢慢的在胸口蔓延。
“你們都看不起朕……可朕又有什麼錯……如果可以選擇，朕也想在韻貴妃的肚子裡出生啊……可朕就是沒有這個好命啊。朕又能怎麼辦啊？贏瑾他這個死瘸子，從小有人疼有人寵，他吃香喝辣的，朕從小吃的都是餿饅頭連宮裡的太監都可以嘲笑朕……朕貴爲皇子甚至還被迫喝過太監們的尿……憑什麼啊，憑什麼都是皇帝的兒子，朕這個兒子就得過這種豬狗不如得日子啊……”
贏焱頭髮凌亂，說到委屈處，想起他這些年的辛酸竟是不爭氣的嚎啕大哭起來了。
“父皇你只顧寵着韻貴妃，只顧愛着贏瑾。可兒臣這個皇兒也只能逢年過節才能看到你幾眼啊。爲什麼都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能對兒臣多些關愛。是了，兒臣就是不爭氣，就是個昏君。那難道能怪兒臣嗎？兒臣也想讓自己有能力統治整個國家啊。可兒臣從小就只跟着太監宮人們幹活了。兒臣又不像贏瑾那樣從小有你教着，兒臣什麼都得重新學習……父皇你爲什麼要怨朕，朕已經在很努力的做個皇帝了……”
晶瑩的眼淚掛在她眼睫的睫毛上，讓他一雙哭紅的眼睛顯得有些疲憊不堪。
可下一瞬間，他的耳畔邊忽的又傳來一個冷酷鬼魅的女人說話聲音，“哭！哭！你就知道哭！搞得全天下好像就只有你纔是最可憐的那個人。琛兒他雖然也是從韻貴妃腹中生出來的，可他得到的父愛母愛又比你多多少呢？皇帝沒有親自教你治國之道，難道就教了琛兒治國之道了嗎？皇帝他還三番五次的設計要除掉琛兒……說到底，你的這些哭訴也只不過是無能的你爲自己的無能找的一個藉口而已……收起你的那些眼淚吧……你但凡還有點自知之明你就自己讓了皇帝之位吧……”
贏焱順着鬼魅女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離他不遠處的地方煙靄的霧氣已經又漸漸聚攏成一團了。而那團霧氣一個眨眼間已經幻化成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雙眸泛着血腥，手裡舉着一把匕首，嘴角輕揚，露出兩排陰森泛白的牙?，“哀家就是討厭你……你個佔着茅坑不拉屎的混賬……哀家就是做鬼也不會讓你再在那張龍椅上耀武揚威的……”
“不！”贏焱不停的搖頭，太皇太后尖利的說話聲卻是在他耳畔邊不停的重複着。他慌張的從地上爬起來，又牟足了力氣不停的跑着。
他以爲他可以甩掉太皇太后，只是一個轉眼間，一道黑影在他面前閃過。下一刻，太皇太后嘴角咧着笑，舉着鋒利的匕首就向他的胸口處狠狠的扎來……
“啊！”贏焱從喉嚨間發出驚恐的尖叫聲，身子一顫，眼前又是一黑，整個人好似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
瀰漫着濃烈藥香的寢殿裡。御醫們站在贏焱的病榻前埋頭爲他診治着。忽的，本是安靜的躺在病榻之上的贏焱身子劇烈的打了個顫，嘴裡低低的喊着什麼話。
御醫們一急，趕緊又爲他探脈。這一探脈，又讓幾個御醫臉色皆是馬上白如紙。爲首的周御醫，更是直接丟下贏焱，一陣風似的向寢殿外奔去。
“快！千年人蔘！”周御醫向宮人們喊着。有醫女馬上和殿外候着的管事太監離開，去庫房取千年人蔘了。
沈新顏圍上週御醫，又問道，“周御醫，皇上他到底怎麼樣了啊？”
周御醫滿頭滿臉都是大汗，他看着沈新顏，一臉的驚恐，“啓稟皇后娘娘，皇上他現在……微臣也沒有辦法了。眼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先用人蔘吊着皇上的命了。至於其他的……微臣也不敢保證什麼了……“
“混賬！”沈新顏怒聲直接破口大罵，“皇上養着你們，你們這幫廢物卻是什麼都不能幫皇上做。”
周御醫被沈新顏罵着慌忙往地上一跪。
“晉王爺晉王妃到！”太監們的通稟聲這時候在沈新顏的耳畔邊響起。本是陰着一張臉的沈新顏在聽到晉王兩個字時，捲翹的睫毛輕顫了顫，臉上的憤怒轉而變爲悽楚可憐的柔弱之色。
她嚶嚶的哭泣着，晶瑩的眼淚滴答滴答的往下垂落，柔弱的向周御醫哭訴着，“周御醫，本宮求你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活皇上啊。只要你能救活皇上……本宮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嗚嗚……”
殿門口，贏琛攙扶着已經有六七個月身孕的殷素素進了殿。今日的贏琛一襲墨色莽龍袍，身形頎長偉岸，面容俊美如神祗。他和殷素素一走進殿中，就給沉悶的大殿增添了亮麗的色彩。
沈新顏偷偷瞟了他一眼，更是恨不得將他身邊的殷素素直接踹開。
她雙手攥着錦帕，剛要上前和他說話。抱夏裡，韻太后在聽到贏琛進宮的消息後，已經摸着眼淚飛奔而出了。
她也不管贏琛正攙扶着殷素素呢，直接就撲向贏琛，接着就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琛兒……母后的命好苦啊。瑾兒已經離開本宮……皇上現在又成了這個樣子……琛兒啊，母后以後只能靠你了啊……你可千萬不要丟棄母后啊……嗚嗚……”
因爲韻太后突然的衝出，殷素素被韻太后強行擠開。她本就拖着六七個月大的身孕，被她這麼一擠，她腳下趔趄了一步，身子差點就站不穩了。幸好吳嬤嬤眼疾手快，早就在邊上看着呢。
贏琛對只會哭啼的韻太后臉上已經露出了幾分的不悅了。他這個母后以後壓根就不把他這個兒子放在心裡，眼下贏瑾失了、贏焱出事了，她纔想起他這個兒子來。
他已經夠“不要臉”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啊。這裡還有個更不要臉的呢。
贏琛冷漠推開韻太后，轉身伸手扶着殷素素向韻太后和沈新顏象徵性的行了個禮，然後才把殷素素扶到了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下。
現在外面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殿風從殿門口呼呼的吹進，贏琛怕殷素素給着涼了。又讓吳嬤嬤取了一件鶴氅大衣，溫柔的裹在殷素素的身上。摸了摸她的手，冰涼的，贏琛就又讓人取了個湯婆子，將湯婆子放到殷素素手裡後，他才睜着璀亮如星辰的眼睛柔聲的吩咐着她，“你就乖乖坐在這裡，不要亂動。我去處理下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事情。若是餓了的話，我也讓吳嬤嬤出門時給你帶零嘴兒了。”
他彎着腰，嘴角邊掛着溫柔寵溺的笑容，臉上那神情也是寵縱的很。這樣的他，分明是把殷素素捧在手心裡當寶一般寵着了。
殷素素擡眸，眼裡也盪漾着溫柔的漣漪。
這樣的一對夫妻，讓殿裡很多人看着都羨慕不已。可看在韻太后和沈新顏眼裡，兩人心裡除了嫉妒以外還是嫉妒了。
韻太后自從陽昭帝離世，就已經沒有人再把她當寶一般呵護着了。而沈新顏是因爲她本就傾慕於贏琛……
這兩個女人一時間目光如利箭，都“唰唰”向殷素素瞥過去，恨不得直接把殷素素給千刀萬剮了啊。贏琛將殷素素妥善安排後，才一身偉岸的向沈新顏看來，抱拳問道，“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和皇上現在怎麼樣了？”
贏琛在看她呢！沈新顏心裡一個激動，妖冶勾人的眼珠盈盈一動，一個秋波就向贏琛遞送過去。
“御醫說……皇上的傷勢極爲嚴重，可能……可能要……嗚嗚……”話只說了一半，她就又抹着眼淚嚶嚶哭泣起來。
看到沈新顏哭，韻太后也再次撲向贏琛，“嗚嗚”大哭起來。這兩個女人的哭聲此起彼伏，讓贏琛厭惡的眉頭都忍不住皺出了一道褶子。
殷素素坐在椅子上，看到殿中兩個最尊貴的女人不停地向贏琛哭訴着。她覺得這樣的場面很是滑稽啊。
贏琛不能從沈新顏她們身上獲取有用的消息，只能把目光看向周御醫。周御醫將太皇太后還有贏焱的病情都對贏琛詳細的說了一番。
贏琛道，“周御醫，本王也帶了一個民間神醫進宮。他之前有替太皇太后診過脈，對太皇太后的病情也是有些瞭解的。既然皇上的病情那麼嚴重，那太皇太后這裡就交給本王帶進來的神醫救治吧。你放心，若是太皇太后有個三長兩短，本王願意擔這個責的。”
周御醫見贏琛都這般說了，他也就不好再反駁什麼。贏琛便拜託了一源道長。一源道長拿着醫箱就進了太皇太后的寢殿。
而小皇帝贏焱這裡的病情卻依舊是一點好轉都沒有。整個太醫院的御醫都束手無常，一時間只能拿着千年人蔘吊着贏焱的命。
沈放在天黑時終於“風塵僕僕”的進宮了。他一進宮就向沈新顏瞭解了下太皇太后和小皇帝的病情。當聽說小皇帝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只能用人蔘吊着命時，沈放二話不說，直接殺氣凜凜的衝進寢殿。
御醫們此時還在苦惱着要怎麼救贏焱，沈放衝進大殿，大喝一聲，“你們這些人聽好了，皇上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你們給我一個準信兒！”
御醫們被沈放的舉動給嚇了一跳。有個挨他近的御醫顫顫巍巍的回答着他，“啓稟沈太傅……微臣們已經盡力了，只是皇上他……他的傷勢實在是太嚴重了，微臣們……”
“咔嚓！”那個御醫還都沒有把話說完呢，沈放卻是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刀，眼也不眨的直接刺進那個御醫的身上。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只一瞬間的功夫，那個御醫就已經……轟然倒地。死時，死不瞑目。
沈放扯着嗓子，聲音粗獷的又繼續放言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若是救不好皇上，你們，哦不，你們還有你們的家人們，會和他一個下場的。所以……你們要是不想死，就給我好好救皇上！”
剛纔還活生生的人，眼下就已經陰陽兩相隔了。滿殿的御醫們見到這個情況，一時間都被沈放的舉動給嚇到了。
他們這不得不又絞盡腦汁想辦法給贏焱治病。
等沈放從寢殿出來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門口的贏琛。他本來以爲贏琛他們這一夥人會趁着今天他不在京都城，搞叛變奪政權呢。可他從早上等到晚上，卻遲遲不見贏琛還有張氏一族人有什麼舉動。這不，他纔不得不做出“風塵僕僕”的模樣趕着進宮了。
一進宮，竟然還聽說贏焱這個小皇帝已經快不行了。
他孃的！小皇帝要是死了，還真就便宜了……贏琛。
想到這裡，沈放心裡就已經慪了口血啊，他真的是恨不得直接抓起一把刀子上前將贏琛砍個百千刀啊。
狠狠的剜了贏琛一眼，他寬袖用力的一甩，咬牙切?的找了個地方坐下。這一坐下來他才發現，原來他竟然挑了殷素素對面的位置坐下呢。
他的對面，殷素素擡着眼眸，嘴角輕牽，向他輕點了點頭，算是在向他打招呼吧。
“啊呸！”沈放只覺得殷素素也是討厭無比。
有宮女給他斟茶，他只喝了一口就嫌茶燙，便重重的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扣再也不喝了。
夜深。
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贏焱都沒有好消息傳來。殷素素懷着孩子，最近極爲能吃且多睡的她心裡雖然還在記掛着太皇太后，可實在是抵不住睡意的侵襲。斤找池弟。
贏琛怕她累着，便讓吳嬤嬤扶着她先在宮裡找個寢殿眯上一會兒。殷素素這裡剛要離開，早已經打起盹的沈新顏突然從夢中睜開眼睛。她胸口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翻滾。
一陣噁心感涌上喉嚨口，她“噗”的下，一個沒有忍住，竟是直接嘔吐了。
沈新顏的這個舉動讓殿裡坐着的人頓時?刷刷的安靜了下來。殷素素眯着眼睛，一隻手輕撫着腹部，臉上已經帶起了沉思的神情。
沈放在愣了小片刻後，當即從椅子上站起身，衝到沈新顏面前，扯着她的手臂就讓人去傳喚了一名御醫。
御醫小心翼翼的給沈新顏診了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放後，才顫巍巍的向沈新顏抱拳，“恭喜皇后娘娘，您有喜了！已經一個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