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設還在晃盪,她思緒萬千,突然不想回宿舍了。電話接通的時候唐南還在辦公室:“陳設啊,我還在辦公室呢,你還沒睡覺啊?”
陳設知道他一向是工作生活分得清楚,突然想起一事來了:“我去當你的秘書是不是你搞的鬼啊?”
唐南笑得爽朗:“恩,怎麼,不滿意?”
“我真沒那實力的感覺,那麼大的公司,我什麼都不知道。”
“沒事,也不是你一個秘書,我讓你過來不是爲了幫我做事的,只是給你個機會。不過,你如果真想鍛鍊,那就最好隱瞞自己的身份。”
陳設從善如流:“我可不想成爲你們整個公司女性的公敵。”
“你今天回哪裡啊?”
“大概不回去了,在辦公室湊合一下,明天早晨還有會議呢。怎麼,想我了?”
陳設紅着臉罵了他一句,又覺得失望,說不出什麼緣故。
大半夜的,也沒多少出租車,更何況學校離這裡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她不想受這份罪,也不想再回去對着自家大哥那副冰山臉,只得往唐南最近的住處去了。
上次就是在這個溫馨居家的三室兩廳的房子裡,唐南把鑰匙交給她,一副以後這裡的衛生就交給你的樣子。可是現在,她寧願再去做上兩個小時的清潔,總好過一個人胡思亂想。
房子里布置簡單溫暖,頗有點新婚夫婦的感覺,除了還是欠缺點人氣。大概是兩人在這裡待得機會並不是很多。她站在橢圓形鏡子前注視着自己的時候,突然覺得唐南還沒看到她新剪的髮型呢。
不知何故,輾轉反側還是無法入眠,索性做起來。房子很合理,陽臺很寬敞,一眼過去就是這個城市的心臟,燈火連綿,像是一個巨大的水晶銀河,灑滿了碎金子和鑽石的金黃色湖泊。小區裡其實已經不怎麼吵鬧了,畢竟已經十一點了,窗臺下面是黑黢黢一片,路燈太過微弱,隱隱分辨出稀散的人羣,大概是加班加點爲公司賣命到這麼晚了。
總歸是幸福的,擡起頭的時候,還能看到家裡有一盞溫暖的燈爲他亮着,哪怕開門的時候迎接你的只是一聲責罵和抱怨,也好過滿室荒蕪。
她想,難怪唐南不願意回家,寧願在辦公室湊合。
唐南這時候很無奈:“北北,聽話,不要喝了,回家。”
唐北眼神已經不復清明:“不要,你要陪我喝,我要一醉方休!”唐南很是無奈,纔出去接個電話,她就喊了不少的酒,停不住地往嘴裡灌。
“到底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哥給你去出氣。”他聲音裡亦是帶着自責的寵溺。
唐北眼神這纔有些焦距,恨恨盯着他看了半晌,推了他一把:“唐南,你走,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語氣裡滿是賭氣成分。不一會兒,就哭得稀里嘩啦,抓着他的衣領不鬆手。他沒辦法把她丟在這裡,只有半拖半抱着,終於弄到車上時他終於鬆了口氣,喝醉酒的女的力氣真大。可是他突然想起陳設,她似乎不會怎麼發酒瘋,喝醉了就睡,擱哪裡都睡得着。
唐北鬧騰了很久纔看了看路,突然發言:“我要去清風小區,那裡睡着舒服。”然後又像是陷入無知無識了。
唐南只有找地方掉轉車頭,她可沒有陳設那麼好糊弄。車子開得極快,他想起明天還要出遠門,突然很想見見陳設,哪怕只是抱着她,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只是聞着屬於她的味道,其實不像是一般女孩子那樣塗脂抹粉,她連香水都沒有。他記得她身上的味道,彷彿嬰兒的體香,帶着一股乳香,像是小時候家裡常常吃的那種自制的奶酪拌杏仁,現在市面上賣的,卻已經不是那種感覺了。
夜市如火如荼,像一條條光帶一般疾馳向後,林立的高樓也只是模糊瞥了一眼,一閃而過。窗戶稍稍降下來了一點,夏夜的風害裹挾這白日裡的熱薰氣息,從臉頰刮過,像是熱熱的刀子,初初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然後後知後覺地覺得臉頰有些發燒。
他突然覺得不敢見她了,害怕她那份執着,壞了這份沒有瑕疵的愛情,這樣的愛情,確實不是他預料中的樣子。
那樣純白,他去調查,卻原來她也曾和別人一起哭一起笑。穿着白色的棉裙子,在高高的舞臺上,認真安靜地吹着天籟樣的曲子,目光沉靜,容顏姣好。似乎是有了這一幕,她纔會跟另外一個不屬於他的人在一起,笑得彷彿摘得了天際的璀璨星子。
看到這些資料的時候,他突然就嫉妒不已。
想起自己曾經年輕的時候,看過的句子:“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樣適合金童玉女的句子,這樣美好的年華,於自己,便像是流逝過去的水一樣,再也尋不回了。
人總是對自己已經無法得到的耿耿於懷,即便是現在已經擁有冠蓋滿世的榮譽成就。
陳設看着漫天漫地撒着清暉的暈白月亮,一輛黑色的車悄無聲息駛進地下停車場。
開門的聲音終於驚醒了沐浴在夜色中的陳設,她一瞬間以爲是小偷潛了進來。可是沒道理啊,這雖然是等閒小區,可是保安卻是細緻到位,恨不能武裝到牙齒的,若不是認識她,斷不會這樣輕易就放她進來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冒出一汩汩高興,準備驚喜下。
燈猝然亮起來,唐北覺得刺眼,本能地用手擋住眼睛,結果擺過頭就觸到唐南的臉了。她不經意嚶嚀了句,近乎呢喃。可是哪怕是隔着整個房子,也像是帶着目標的射線一樣傳播到陳設的耳朵裡,叫她定住了。
下意識抓住窗簾,料子潤滑無比,能夠感受到手底像是握着一束溪水,讓她覺得靠不着邊。稍稍往下一點就碰礁了,她細細摩挲,原來是繡在上面的麥穗,她甚至能夠想象秋陽照在它身上的金黃。
而她,思想四下亂竄,手卻只是緊緊攥着繡線部分的簾子,彷彿也是抓着最後一片陽光,最後一陣溫暖。夏天的風,吹在耳邊,帶着她輕聲的呼吸,瀰漫得月亮都沉靜異常。
唐北並不常來這裡,唐南只是把她放在主臥對面的客房,好像潛意識避開了主臥。而陳設,做完衛生後覺得應該睡在客房……
這下她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裡小鼓砰砰咚咚震天響地,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唐南只是給她開了牀頭的壁燈,輕輕放下她就要離開,豈料剛起身就發現袖子被她拽着。像是感覺到他要離開,細碎的語調從嘴裡冒出,分不清楚是醉話還是認真的,只是內容已經足夠讓人至少讓他動彈不得:“唐南,別走,別離開我。”
她一直不喊他哥哥,他也不介意,本來就只大她不到兩歲,相比起來,唐晴以前更加有妹妹的樣子。
可是任誰都能聽出這句醉話裡的弦外之音,他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她不依不饒:“唐南,別走,我愛你,別離開我……”語氣裡甚至有些狠厲,還夾雜着哀怨。
窗簾後面的陳設更加心驚膽顫,早就看出來唐北有着戀兄情結,卻不想已經這樣深刻了麼?她只覺得哪怕溫度再高,手心裡依然一片冰涼,似乎能夠感受到細密的汗水已經微微滲透到那一片金黃的陽光麥穗裡面了。
唐南安慰地撫摸着她的頭髮,其實是和陳設的一樣柔順光滑,像是電視廣告上的頭髮:“乖,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她依舊不肯放過他,只是不鬆開他的衣袖,像一隻癩皮狗一樣往他身上湊,抱住他的腰身:“別走,我頭疼,很疼很疼……”聲音裡莫不是濃濃的哭腔。
唐南脊背筆挺,半晌,環住她,慢慢拍着,嘴裡吐出最溫柔的字眼:“乖,我不走,不離開。”像是哄一個小孩子。唐北這才微笑得閉上眼睛,她就知道,知道他不會丟掉她的,知道他不會離開她的,誰都奪不走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者幾分鐘而已,或者只是幾秒鐘,於陳設,卻像是有一輩子甚至幾個世紀那麼漫長了。她已經忘記自己在什麼地方,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要做什麼了,耳朵裡只是環繞着唐南那溫柔得像是春風一樣的語氣,那愛憐的話語,那一句“乖,我不走,我不離開”。
像是無數只蚊子在耳邊聒噪盤旋,揮之不去。此刻,她本能地想要離開,好吧,你不離開,那就是輪到我離開了是吧。
腦子裡竟然像是無聲電影一樣回放着過往的點點滴滴,畫面是那麼美好,像是春天的百花齊放,他揹着她,一步一步從山上走下來,他頭頂的風景,燦爛得天地失色;他帶她吃最好吃的美食,溫柔紳士地爲她擦去嘴角的污漬,眼神滴得出水;他全心全意吻着她,話語呢喃,像是身下的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可是這麼多唯美得像是隻有電影電視劇裡纔有的鏡頭,竟然配的是他一樣溫柔的眉眼,一樣磁性沙啞的聲音,卻是對着另一個人,輕聲細語,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