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拿着同一張地圖,在人海茫茫中遇上了
——題記
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從渡口乘着一葉小舟出了望月後,摩耶和早未好運地趕上了開往草之國的船隻,繼而就是一連三天的水路。摩耶不適應,很不適應,身邊的人一下由迪達拉換成早未,耳根子雖清淨了,可精神卻空虛起來了。
這已經是在船上醒來的第三個早晨,其實這三個夜晚對摩耶來說,“睡”這個詞太牽強了。漫漫長夜,沒有幾個小時是入眠的。昨晚也一樣,於是現在天空才微微翻出魚肚白,摩耶已經坐在船艙裡的小木桌前吃魚乾了。
船伕也剛醒,站在船頭上撐着長長的竹竿離港。
嘴裡嚼着又鹹又硬的魚乾,摩耶不由自主地想起亞撒來。那天晚上一連發生太多事,她一直沒有閒心去哀痛亞撒的死,可自漂盪在浩渺的長河中那一刻起,堆積過久的萬千思緒齊涌而上。
扔下吃剩半條的魚乾,摩耶雙手一拄膝蓋,從青黃色的竹凳上站起來,扭頭窺了一眼早未,見其仍在酣眠,於是輕手輕腳地移出了船艙。
船伕在船尾撐船,摩耶便選擇了船頭,站到空曠的甲板上百無聊賴地欣賞水上風光。
天色還泛着灰,清晨的陽光還未到來,河面上颳着清涼的晨風,在青灰色的水面上擾起層層漣漪。
離開望月後,摩耶同早未一併取掉了頭上象徵木葉忍者身份的護額。兩人都清楚,這個東西,她們這輩子不可能有機會再戴上了。
一陣微涼地晨風忽的刮來,拂過面頰,撩起黑長的馬尾。摩耶冷不防縮了一下肩膀。
“摩耶大人。”
身後驀地傳來那個語氣總是畢恭畢敬的聲音。
摩耶轉回頭,衝早未微微一點頭,“早啊。”
“不多睡一會兒嗎?”
“船裡悶死了。”摩耶一皺眉,衝她伸了個懶腰,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外邊兒的空氣多舒服啊。”
“……”早未的表情並沒有柔和下來,反而更加緊張地盯摩耶的臉,“您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儘管和早未說。”
“呃?”背脊一僵,摩耶定住姿勢。
“早未一定竭盡全力替您解決。”
默然地注視着眼前面色堅定的少女,愧疚如潮水般襲上摩耶的胸腔。
要不是自己,這丫頭在木葉還有很廣闊的路可走——奈良摩耶從始至終都在利用她,她卻還對她那麼忠心不二。而現在奈良摩耶死了,她本有機會邁向所謂的光明瞭,可卻又陰差陽錯地把忠心依託到她賴小摩身上,爲她叛變,爲她效命。
摩耶心知自己應該好好對待早未,況且今後陪自己走下去的也許只有她一人了。於是決定放棄隱瞞,把自己一部分的愁緒和秘密向其傾了出來。
“早未,我是真的……不會任何忍術了,真的,你信嗎?”
期待地盯着早未的清靈動人的黑眸子,摩耶甚至覺得緊張。
“您一定經歷了什麼?”早未微微張大眼睛。
“總之就是……就是說,現在連一個下忍都能打敗我。”說着,摩耶露出詢問的眼色,“你可以選擇回木葉的,現在還來得及。”
一股火苗竄上早未的瞳孔,一咬嘴脣,她仰頭死死盯住摩耶,“我早就說過會永遠追隨您的,無論您變成什麼樣!要不是摩耶大人您,早未永遠不會找到生存的方式,要不是您教會我在根部活下去的原則,恐怕我早就被當年的夥伴殺了!早未沒有親人……您對我來說就像姐姐一樣,哪怕您從來不對我笑,從來沒有讚賞過我,但您願意把我帶在身邊那麼多年……”眸光漸漸弱了下來,少女眼裡那股帶刺的光芒漸漸暗了,“只要您不討厭我,我就不會走。早未會保護您的……”
雖然明白對方的這份情感並不是給她,而是給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但摩耶還是感動了,真的很慶幸老天在她離開迪達拉的時候又賜予她這樣一個可以抵足而眠的夥伴。
“好,好啦……我收回剛纔的話。真的很謝謝你,早未。”摩耶難得地揚起一抹自然的微笑,眼眸稍稍彎起,“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早未怔住了,摩耶臉上這抹溫和的笑容來得太突然,幾乎要灼傷她的眼睛。
見她沒開口,摩耶繼續道:“以後別叫我‘摩耶大人’了,所有敬稱都去掉。”
“啊?”
“一定!這是要求。”摩耶第一次拿出勒令的架勢來。果然,一遠離迪達拉,賴小摩的窩囊勁兒就褪去很多了——她自我安慰着。
早未無奈,卻不敢不從,一撇眉毛,神情有些呆,“那……那叫什麼啊?”
“嗯……”摩耶伸出右手食指,抵起下巴,很努力地陷入深思。
實說,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兩個名字夠她凌亂的了,還真沒想過自己的暱稱這個問題?
——阿摩?
不行不行,這是閒院颯一對奈良摩耶的專屬暱稱,從來就只有他一人這麼叫過,這代表着奈良摩耶在他心裡無可取代的地位,她賴小摩怎麼能胡亂借用。
——那……賴小摩?
……還是……算了吧,這個稱呼雖是真真切切專屬於她賴小摩了,但在這個世界,至今只有迪達拉一人叫過……也就是因爲這個名字,他才全盤肯定她對他說的話沒有幾句是真的,他才扔下她離開……
“賴小摩”這三個字,她再也不想聽到了。
那麼……
“摩醬,就叫‘摩醬’好了。”一掐響指,摩耶脫口而出。
“摩醬”這個稱呼,是阿飛把她從火裡救出來以後不知哪根筋突然扯瞭然後開始叫的。宇智波斑也好,阿飛也罷,反正他在她生命裡不過是個再醬油不過的醬油君,反之她在他的生命裡也如此。沒有對對方留下任何影響,認識得利落,斷交得乾脆。
所以無論多少人再叫這個暱稱,對她也無影響。
“摩……醬……”吞吞吐吐挪了挪嘴脣,早未的臉稍顯扭曲,“好彆扭。”
“慢慢適應,慢慢適應就好了,啊。”
“……”微微努了努嘴,早未垂下眼簾,扇貝般的睫毛輕微顫動。
“我不是想要爲難你,早未……”見她這樣,摩耶有些急切地解釋,“現在你我已經沒有什麼職位高低之分了,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怎麼可以‘大人’‘大人’地叫呢?”
像是一陣電流竄過全身,早未倏地一下擡起頭,滿面驚愕。
摩耶猜到了她的想法,繼續和聲道:“人總是會變嘛,我也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早未緘口不言,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緊緊洞察着摩耶。
一抹初陽穿透薄紗般的雲層投灑在湖面上,流動的空氣也漸漸夾起幾絲暖意。順流而行,漁夫的行船速度越來越快了。
摩耶以爲禍從口出,剛纔那些話得罪早未了,正懺悔着不知如何道歉,卻見沉默良久的早未突然彎起嘴角,映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大……唔,摩……摩醬的確變了好多。”
微微眯起眼睛,摩耶有些彆扭地笑着,一旦笑容太刻意,她的面部就會顯得詭異陰森——無論換幾具身體,賴小摩的缺點都無藥可救了。
然而早未並不在意,她理解一個一張臉處於冰凍狀態十六年的人突然試圖微笑的難處,剛纔看到摩耶大人那抹不經意的笑,她已經很滿足了。
“好像變得溫和了,唔……還有,比以前喜歡說話了。摩……醬,是因爲那個人嗎?”漸漸的,早未面對摩耶時候無形間給自己上的那張緊繃的弓弦鬆了,語氣也開始有了些味道。
看到她終於放鬆下來,摩耶也覺得心裡那根“拘束”的繩索稍稍解開了。
不過,沒能理解她的話,“啊咧?哪個人?”
“你叫他‘小迪’。”
“啊!你說他。”胸口像是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但摩耶還是故作從容地擠了擠眉。
——差點忘了,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對迪達拉表白,早未也在場。
“摩醬不就是爲了他叛變的嗎?”早未漸漸叫的順口了,眨巴着眼睛,難得地露出幾絲好奇——或者說八卦的神色,“那個人何德何能,讓您爲他改變這麼多!”
第一次,早未說出了極具感情色彩的感嘆句。
相反的,摩耶卻語塞了。萬千思緒重新在大腦裡猖狂起來,摩耶慌促地試圖理順它們,一時都沒注意到早未那個“您”字又不知不覺冒出來了。
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會喜歡上那傢伙?爲什麼踏上船頭準備離開望月的那一刻會忍不住往某個方向眺望?
“您曾經告訴過早未,愛情只會阻斷您想要走的路。所以……”早未的情緒有些激動了,閃爍言辭,卻不放棄說下去的執念,“所以您纔要殺颯一大人……”
摩耶回過神,微微發愣。
半晌,她把手探入拴在大腿根上的刃具包裡,動作時緩時急,好一會兒才把東西給拿了出來,攤開手掌,一個白色的黏土人呈現在早未面前。
“這……”早未露出不解的神色,然仔細一看,神色才突然變得明瞭。
摩耶低頭看着自己手心裡的那個小黏土人——乾淨利落的馬尾,清冷標緻的五官,外形特徵把握的很好。不得不承認,迪達拉真的是很了不起的黏土師。
恐怕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他一臉不耐煩地把這個和她很像的黏土人塞入她手裡打發她到一邊兒歇着,放誕不羈的表情下似乎有其他的情緒在泛濫。那個時候,是真的感覺到他的溫柔了,那種粗中帶細的溫柔。
船伕的一聲慘叫把摩耶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早未兀地轉身,把摩耶護在身後。從那聲慘叫聽,兩人都猜到船伕恐怕已經死了。許是不放心摩耶一個人留在船尾,早未謹慎地防備着四周卻始終不動一步,全然沒有穿過船艙去看看船頭的情況的意向。
摩耶正猜測着來者會是誰,船身突然猛烈地晃動起來。
“摩……摩醬,快抓住我!”
“嗯!”
聽從早未的話,摩耶一手緊緊把黏土人握在手心裡,另一隻手抓住了早未伸過來的手臂。
兀地,一黑影如一陣疾風竄上船艙頂部。船身又一次劇烈晃動,不過一會兒,又微微穩了下來。摩耶頭暈眼花之餘仰頭一看,窄小的船艙頂上,一套黑底紅雲紋袍闖入視野,她不由微微張大眼睛,緊而注意到的就是那把紅色的長柄鐮刀。
驀地爲之一震。
黑底紅雲紋袍子加上紅色長柄鐮刀,不就是……
船漸漸平穩了下來,她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角都,是兩個女人欸!”
飛段定睛一看,咧嘴大笑,稍稍側了側頭,又轉回來眯起眼睛,目光在摩耶和早未身上游弋,像在欣賞兩件價值不菲的商品。
那柄鐮刀的幾個刀刃上都沾滿了殷紅的血,汩汩流動着滴落在船艙頂蓋上,讓摩耶觸目驚心。不由把手裡的黏土人握緊了一些,彷彿從這東西里可以汲取到勇氣。
飛段能夠一眼認出摩耶是女人,其實還要歸功於早未——昨天傍晚,船停泊的港口靠近一個人煙稀薄的小莊,摩耶和早未上岸吃飯的時候路過一家服裝鋪子,早未注意到了摩耶看到女裝時候眼裡一閃而過的傾慕,堅持給她買了一套。
所以此刻,摩耶身上穿的不再是之前影響了迪達拉和蠍的性別判斷力的寬大黑色上衣。相反的,是一件普藍色的修身短袍,無袖,恰長及大腿根,下身是一條才蓋住半條大腿的黑色褲子。雖然摩耶的曲線不是非常女人味,但經這套修身的服裝一襯,至少想被人認作男人也難了。
不知何時,旁邊停了一張船。船頭上站着的正是飛段高呼的那個人,也就是之前阿飛口中那位害曉各位成員伙食質量大跌的罪魁禍首——角都。一身黑底紅紋雲大袍,一張遮住半張臉的黑色面罩,灰色頭巾遮住了半個腦袋,額上一條被劃上斜線的瀧忍護額,背上揹着一個巨大的布口袋,翠色的瞳孔透出陰沉的光。乍一看——渾然一副身經百戰的強盜樣子,要不是摩耶看過動漫,恐怕此刻還真會以爲他是個“河盜”。
早未往後挪了一步,側過頭對摩耶低聲道:“他們的着裝……和摩醬的那位‘小迪’還有那個帶漩渦面具的……好像一模一樣?”
“呃……”摩耶一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飛段等得不耐煩了,一偏頭,紫眸迸發出兇惡的光:“喂喂喂,你們兩個!別隨隨便便的,給爺站直了,爺要打劫!”
這話把摩耶嚇得渾身一顫——打劫?劫命?
爲毛她穿越以來就沒見過幾個好人啊……
這時,早未仰面看向飛段,滿面淡定地發話了,“那敢問這位爺,打劫就打劫,何必殺人呢?”
“你說那個船伕?”飛段一皺眉,義正言辭道,“那是邪神大人的旨意,丫頭,有意見?”
摩耶忙不迭一個勁扯早未的衣袖,待她轉回頭來,就猛使眼色示意她別再頂嘴。
因爲有角都在,摩耶尋到了生存的一線希望——角都愛財,沒準他們這是盤纏不夠用了,順路劫點財?
“早未,身上還有多少錢?”摩耶把臉湊近早未,壓低嗓音問。
“摩醬需要錢?”早未從腰上取下一個巴掌大的灰色錢袋,毫不遲疑地塞到摩耶手裡,“我就帶了這麼點……應該還夠我們用一個多月。”
可憐她穿越後不久,還沒到土之國的時候就把奈良摩耶身上的錢用光了,之後就一直跟着迪達拉和蠍混吃混喝,他們在錢上沒計較什麼,她也就習慣地沒把這東西放在心上。可這下一離開他們,她就深感這東西有多重要了。
不捨地墊了掂手裡的錢包,摩耶倍感悲慼——夠兩個人用一個月的錢,應該是不少的一筆了吧?要是給了眼前這倆人,她和早未就身無分文了……
可是——錢和命誰更重要?當然是命!
一咬牙,摩耶繞開早未,往前走了兩步,望了角都一眼,然後擡頭仰望飛段,忍痛捧起錢包向飛段奉上,“爺,我們的全部盤纏都在這兒了,絕對沒有一分私藏!”
在摩耶注意不到的某方,角都的眼睛倏一下亮了。
早未被摩耶的舉動嚇了一跳,卻沒幹涉。
摩耶低頭默數:一秒,兩秒,三秒,四妙……
以爲有望活命了,卻聽飛段突然炸毛大嚷:“誰……誰跟你說我要劫財了?死丫頭你身材和腦袋成反比的啊?爺我看上去有像那邊那傢伙一樣整就一副生來討債的樣子嗎?!”
剛纔那幾秒的沉默,恐怕是飛段氣急了。這下一張口,話就像機關槍一樣衝摩耶掃射而來。摩耶稍稍擡起頭,滿目驚疑地望向飛段:“那您……”
“飛段,別逼我對你動手。”那頭角都臉色一黑,衝飛段恐嚇一聲,隨即縱身跳過來走到摩耶身前,若無其事地從摩耶手裡取走錢包。然後淡淡瞥了早未和摩耶一眼,“和我們走。”
“啊?”
“‘啊’什麼啊都說了爺不是劫財的!”飛段沒在意角都的話,而是一臉正色地盯住摩耶和早未,下巴一臺,高挑起眉毛,“聽好了,爺劫色!”
英氣逼人的臉上一雙紫眸神采奕奕,擡頜挑眉——迪達拉也很鍾情於這個動作,然摩耶覺得迪達拉擺這副表情的時候像個叛逆高中生,而飛段擺這副表情的時候——比如現在,還真他妹的像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