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沒有再出劍,炎之刃擋開了博班的劍之後,手持霜詠者辛娜的幻影用克魯茲人短劍術快步相接,他對克魯茲與埃魯因民間口口相傳的這些劍術熟悉不已,這些每一門劍術雖然說不上驚才絕豔,但經過歷史的沉澱反而更加簡潔明快,是真正實用的劍術。
以他對劍術的理解,再加上風后九曜爲其作註腳,以足以化腐朽爲神奇。連續七次快劍逼迫得博班不得不放棄繼續用閃劍展開對攻,因爲旁邊還有一把炎之刃在虎視眈眈,博班這個時候心頭一沉便已經明白自己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噹噹噹噹噹噹當連續七次交擊,每一次兩劍相交的位置皆往博班所退的方向平行延伸出七八步,到第七劍時,就已經完全攻守異勢。
到這個時候,凰火已經看不出劍術的精妙。
她只覺得布蘭多先生的劍術恰到好處。
因爲的確是恰到好處——
博班心中卻愈發欣喜,看着布蘭多劍刃的眼中都放出異樣的光彩來,他當然能認出這是安澤魯塔地區的快劍術,當地人用以決鬥的短劍格鬥劍術的一門。
只有熟悉這兩個國家的人,只有真正懂得劍的人才能將這門平實無華的劍術發揮到這樣的境界,它不像是閃劍、風后九曜這麼高大上,但用在這裡,卻將將恰好。
不需要再用其他更華麗的東西了。
劍術便是戰鬥的藝術,真正的戰鬥是沒有一絲多餘的累贅的。
他退到了極限,幻影手中的快劍術也將好到了極限,這是人力的極限,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東西並非人力可以揣測,那就是風后九曜。
魔力之月見證下的奇蹟。
一門以魔力爲基準的劍術。
在快劍術走完最後一步的時候。博班看到黑暗中閃過一條金色的明亮的線,那是一條狹長明亮的劍刃,它是如此的璀璨。彷彿比他的一生還要光輝。
他心神迷醉,彷彿看到了這個世間的一切至理。要不是一位老軍人剛毅的意志令他在最後一刻清醒過來並喊出那個名字的話。
這一劍就不止是在他的肩膀上拉出一道血光,而是要穿項而過。
因爲那是閃劍。
狂熱的追求進攻的劍術,它的劍刃就像是燎原的烈火,吶喊着要掙脫這世間的一切桎梏,要去去追求鮮血與勝利。
良久。
布蘭多才重新睜開眼睛來,包裹在眼皮下面的眼球微微顫動着,彷彿才從之前那一戰的迷夢之中回過神來。
他的目光與凰火對視,小女孩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禮。不是因爲九鳳皇室紛繁的禮節,而是致以達者的敬意。
他看着對方烏雲漆黑一般的髮鬢,心中微微有些明悟,這個世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幸目睹至極之劍的。
凰火可以說是幸運的,這一場戰鬥會帶給她很多東西,不過對方的幸運不在於目睹了兩個極境高手毫無保留的交手,而在於她擁有足夠的天賦去理解這一切,雖然可能會需要一些時間。
然而對同樣目睹了這一戰的那些騎士們,衛兵們還有那個羅薩林領主來說,這場戰鬥固然精彩。但除此之外便在無意義。
這無疑是可惜的。
這些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
而他同樣幸運。
剛纔他看到凰火的眼神,去重新回味那場戰鬥時,發現自己心中竟多了一些東西。爲於劍術一途某些東西對於他來說彷彿忽然之間淡化了。對於勝負的渴望不再是原本他內心中計算的東西。
而變成了一種單純的,追求與渴望。布蘭多忽然之間發現自己的戰鬥天賦也開始逐漸向後天向先天演化了,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更直感的東西。
那種東西不是去計算一劍一式的得失,而是知道自己想要勝利,知道自己如何勝利,無法量化,也無法用語言形容,就是內心之中的明白。
如果這一刻再讓他將之前那一戰預演一遍,當博班以明鏡止水向他壓過來的時候。現在他的第一選擇可能是直接出劍,而不是先謹慎地收起自己的法則之線。
前者是直覺。後者是經驗。
他無比依賴自己的經驗,對於他來說那是最寶貴的財富。無論是自己對於劍術的理解,對於戰鬥的理解,還是對於過去歷史的理解,對於《琥珀之劍》遊戲中的一切的理解——
都曾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傲然於世的驕傲。
他曾經害怕
若自己失去了這一切,或者說這一切不再產生作用該怎麼辦?
現在他有了答案。
布蘭多睜開眼睛時,彷彿看到了一條坦途出現在自己面前,他與勃蘭克的這一戰對於他的啓發,幾乎僅次於他在夢境之中和自己祖父的一戰的收穫。
前者給了他,給了布蘭多人生的答案,後者給了布蘭多,給他未來的答案。
唯有勝利——
但他心中卻並未有太多驚訝,甚至驚喜之意,因爲他知道自己與這位副元帥大人的戰鬥並不是導致這一切的結果,應當說只是一個誘因而已。
自從他離開元素屏障之後,或者說自從他與白銀女王、與帝國的衆多極境高手一戰以來,不斷的戰鬥,不斷增加的見聞,終於在這一刻讓他超越了過去的自己。
或許實力上還有些不足。
但他明白那不過是藉助石板的力量下形成的假象,有朝一日當他再一次完美軀體時,得到的就不僅僅是那點力量了。
當他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
他忽然感到手中的聖劍奧德菲斯輕輕顫抖起來,彷彿在呼應着他心中的感情,然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中,他感到自己的腦海中出現了一根根猶如火焰般蔓延的金色線條,隨後一行行文字浮現其上。
布蘭多忽然明白過來。
那就是閃劍劍術。
完整無缺的,炎之王吉爾特的傳承。
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
因斯塔龍與塔古斯默然無語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羅薩林的領主大人昏迷不醒之後變得鬧哄哄的場面對它們兩個亡靈來說絲毫沒有任何影響。
騎士們在見證了博班與布蘭多的一戰之後,就算是用膝蓋取代腦子思考問題也不可能再繼續向後者出手。因此街上雖然鬧哄哄的,但主要的混亂都圍繞在羅薩林領主身邊,布蘭多身邊跟着那個衛隊長,在兩人目光的注視下,其他人都表現得‘井然有序’。
那個剛纔大罵出口的傢伙早就已經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想來對方可能要脫下這身騎士老爺的皮,再也不敢回到這個地方來了。
雖然因斯塔龍覺得那個託尼格爾得伯爵大人未必有這麼小家子氣,會去和這麼一個傢伙計較什麼,但他也理解對方的想法,畢竟敢拿自己的小命來作賭博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也並不多見。
不過在這些真正稱得上亡命之徒的人中,他覺得自己應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非但敢拿自己的‘存在性’——對於亡靈來說,生命本無意義,只有存在才具有價值——開玩笑,甚至還敢拿帝國那位至高無上的主宰的頭顱來開玩笑。
如果他失敗,掉腦袋的絕對不只是他一個人,他還有摯友塔古斯的家族都會被連根拔起,甚至那個他看好的黑暗中的國度也會因此而一蹶不振也不一定。
但這世界上總是有些瘋子的,他是,塔古斯是,而他相信那位皇帝陛下也一樣是。
他能夠從她那充滿了瑰麗色彩的目光中看出最爲深層的瘋狂,她手持水銀杖來到這個世界上並不是爲了拯救瑪達拉,而是爲了滿足自己內心中無法抑制的統治一切的**。
他相信水銀杖對於自己的青睞,源自於一種同樣的瘋狂。
“因爲我們是一種沉悶而單調的存在,我們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雖然內心中極力避免自己看清這一點,但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因爲時間與生命對於我們都失去了意義,除了少數窩在沃爾敏的那些傢伙會把長達數百年時光的枯燥實驗當做樂子之外,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瘋狂而傾向於自我毀滅的……”
“只是這種毀滅表現得比較特殊,隱晦而難以讓人發現,我們發動戰爭,不是爲了爭奪生存的資源,單純是爲了證明帝國的存在。”
“因爲存在對於我們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
因斯塔龍喃喃自語,將一段幾百年前由大巫妖奧卡索口中說出的話複述了一遍,他回過頭看向自己的搭檔,開口問道:
“我在想,我們兩在制訂這個計劃時,是不是心中也有這樣的潛意識?”
塔古斯搖了搖頭,他是一個嚴肅的人,生命對他來說就像是上了發條的鐘一般嚴格而有規律,不存在什麼有意義還是無意義的爭端:“按照人類的年齡來算,你還只有二十五歲,而我今年二百五十歲,處於吸血鬼的新生代,對於我們來說這種感觸難免有點傷春悲秋之嫌,多半不是我們自己有感而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