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雖然猜不出那個答案,但他至少明白這樣一點,那就是總有一刻,那個答案會自動在他面前揭曉。
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他才能好整以暇地等待這位女王陛下出招,然而事實證明對方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而這一刻,看起來也就是眼下了——
永亡的大殿中產生了片刻的沉默,侍僧們的誦經聲彷彿高亢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虛空之中彷彿產生了一個聲音與之迴應着,那個聲音隆隆作響,如同驚雷一般滾滾而至。
大廳轟鳴起來,布蘭多起先以爲是錯覺,但隨後十七根廊柱開始顫抖起來,有些信徒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他擡起頭,竟發現大殿穹頂上沙沙落下灰塵來。
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卻沒有人尖叫着向外逃奔出去,侍僧們只是將誦經的聲音變得更加尖利起來,彷彿要將這如雷的聲音壓下去一般。
震動只持續了幾秒鐘,然後又重新平復了下去。
“地震?”
布蘭多愣了愣,他看向不遠處的女王陛下與主祭菲利普,但兩人臉上的神色無動於衷,就彷彿先前發生的一切是幻覺一般。
他皺起了眉頭。
瑪達拉的女王陛下注意着布蘭多臉上△的神色,她沉默了片刻,纔開口問道:“還記得那時候在芬霍託斯的戰場上,我把水銀杖交給你時所說的話嗎?”
這句話將布蘭多駭了一跳,頃刻之間便把顯然那異像丟了腦後,他趕忙擡起頭看向一旁的菲利普——而且在大廳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幾位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亡靈領主,在它們身邊還有兩位高階神官。
女王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不小。在布蘭多看來,大廳中應當是有不少人聽到了這句話的。
不過瑪達拉的至高者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多預料之外的神色來,她留意着布蘭多的神色,彷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的解釋道:“不必擔心,在這裡人都有資格瞭解我所說的一切。他們都是我的心腹,菲利普主祭也是信得過的人。”
布蘭多果然發現那個老男人臉上神色不變,顯然是早已知曉了這個秘密,他再看其他人,果然除了他和德爾菲恩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早有準備的神色。
布蘭多這才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個女人究竟是演的哪一齣。
一邊懷着這樣的想法,他一邊斟酌着答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句話?”
瑪達拉的女王馬上接口道:“就是我將水銀杖交給你的時候,所說的那句話——我當時詢問過你。明白什麼是它所代表的責任麼,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布蘭多搖了搖頭,他哪裡會記得這種事情,他當時心神完全沉浸在控制五把聖劍和接受白開放給他的權限之上,只隱約記得對方和他說了一句和‘責任’有關的話,不過那時候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你當時也是如此回答我的,伯爵先生,”亡靈的至高者卻達到:“你對我搖頭。但這沒有關係,我還是將那支代表着至高無上權力的權杖交給了你。因爲不管你是否明白,但既然你做出了選擇,你就必須要揹負這個責任了——”
“什麼意思?”
“你明白水銀杖代表着什麼嗎?”瑪達拉的女王卻反問道。
“你是想說它在亡月的國度內的象徵意義,陛下?”
女王搖了搖頭:“那並不是最主要的,你有七把聖劍當中的五把,你應當明白這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它荊棘叢生,並非坦途,本來我可以爲你承擔這一切,但你拒絕了,你選擇走上登上王座的這條道路起。它的責任便與你如影隨形了。”
“登上王座?”布蘭多皺着眉頭:“你想說什麼,陛下?”
“沒有人告訴過你麼,在任何一個時代,沃恩德都有一位王者,在我們的時代,賢者們將之一分爲四,因此世界纔會紛亂不休,不過沒有關係,那頂桂冠始終都在那裡,在奧丁之後,它在等待着下一個繼任者,一個可以引領所有人,改變整個世界命運的人,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誰吧?”
布蘭多默然不語,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說法,塔塔小姐,龍後與白都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他也確實擁有五把聖劍的眷顧,但他想要做的事情僅僅是救回羅曼而已,如果像是小精靈魯特所說,集齊七吧鑰匙打開那道門是一個機會,那麼他會不顧一切地去把握這個機會。
但繼承奧丁的道路,去改變整個世界命運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有想過。
並非是妄自菲薄,而是因爲他認爲瑪莎給凡人們留下的機會,一定絕非是這樣一個選擇。
因爲沒有人可以主宰他人的命運。
這個凡人的時代,本就是因此而誕生。
自從星辰墜地以來,奧丁與四位賢者,還有真理議會的衆多神民們,諸神與他們的追隨者,以及他們身後彷彿繁星一般無法計數的後繼者們,無數人爲此而犧牲與流血,掙扎與不屈的吶喊,凡人的世界蹣跚前行,走到了這樣一步。
而到了這個時代,他們卻要回過頭,讓一切回到原點?
不。
布蘭多心中默默地否認了這一點,他不認爲這條路是正確的,就像是當日他在白銀女王面前鏗鏘有力的反駁一樣,因爲在這個時代,有無數人在爲了他們自己的命運而抗爭着,爲了他們的家園,爲了他們的親人。
他眼前彷彿浮現出芙蕾雅、格里菲因公主、哈魯澤、卡格利斯,冷杉領衆人的身影,還有白獅衛隊的年輕人們,還有蘭託尼蘭的騎士艾柯,還有那位西爾曼之王,那怕僅僅是在這個小小的王國之內。人們都尚能爲那一息尚存的機會而奮戰不息,哪怕他們所做的一切在這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內是那麼的不值一提,就像是埃魯因這個小小的、偏安於一隅的王國的命運,並無法撬動整個世界的腳步一樣。
人們的目光往往停留於長遠,而忽略了那些短暫的、珍貴的東西,或許是的。就像是自己面前的這位瑪達拉的女王陛下,她只需要一個命令,就可以讓埃魯因這個古老王國的一切努力化爲泡影。
而他自己,也成長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在芬霍託斯的戰場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聖賢的力量,距離那道最後的門檻如今也只有一步之遙,就像是這位女王陛下翻手之間便可可以碾死埃魯因這隻螞蟻一樣,而今他的力量,似乎也可以輕易改變瑪達拉的命運。
這也是他現在所做的一切。
那個小小的王國。似乎再也無法牽絆他腳步,容納不下他的目光,他過去拼盡了全力才能做到的一切,而今彷彿只要一句話,就能輕易達到。
掌握他人命運的感覺,的確令人着迷。
但是——
這卻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埃魯因需要的救贖,並非如此,因爲他深深地明白這一點。這個古老王國的未來,並不建立在他一個人的話語之上。或許他今日可使埃魯因輝煌。但在遙遠的未來,它又會再一次陷入這個往返的循環之中,王國的陳朽與興衰,就像是一個解不開的環,往返反覆,四位賢者們所做的一切。而今不早已給了凡人們一個答案了麼?
那個孤獨的愚者,在千年的時光中,等待着這樣一個回答。
但它的答案,絕不會是重複過去。
布蘭多的目光彷彿看到了埃魯因最爲光輝的那個時代,先君埃克便在他面前。他放下長劍,對他點了點頭,告訴他,這就是他所尋求的答案。
埃魯因因爲一個人的意志而誕生,但也因爲這意志的失色而黯淡,如今,它將不再重複這條道路。
沃恩德也將會是一樣。
布蘭多搖了搖頭,那一刻,四位賢者的答案彷彿與他錯身而過。
“那聽起來或許很美好,女王陛下,”他答道:“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想那也不是沃恩德所想要的答案。”
“那麼你想要的答案是什麼?”瑪達拉的女王陛下彷彿對於他的回答不出預料,她眼神只微微閃動了一下,便重新開口問道。
布蘭多隻是搖頭。
“我還沒有想好,陛下,但我想每個人都擁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而不是假手於他人之手,將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交給他人的一念之間。”
“雖然這麼說的確很美好,但現實卻很殘酷,如果先賢與神民們都懷着這樣的想法,凡人們或許等不到這一天,沃恩德便早已滅亡了。”瑪達拉的女王陛下冷冷地開口道:“七把聖劍中的五把,在你的手上,這意味着你幾乎擁有了tiamat法則的最高權限,擁有着這樣的力量,你卻要逃避責任嗎?”
“我從未想過逃避責任,我會直面黃昏,但並不是身爲救世主的身份,只因爲我也是沃恩德一位成員,那麼我便有利益爲它而戰——”
“何況,我也不僅僅是爲它而戰。”布蘭多默默地答道:“我將爲了我所有珍惜的一切而戰鬥,哪怕它們最終灰飛煙滅,但是,沃恩德需要這樣救贖。”
“這正是自我的救贖,陛下,凡人們,包括你我在內,每一個人,都將親歷這場戰爭,因爲它屬於我們每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例外。”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明白瑪莎留給我們的機會,究竟是什麼。”
瑪達拉的女王陛下保持着淡淡的神色,冷冷地看着他。
“很好。”
她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