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退下去了。”
尤塔滿臉是血地坐在安蒂緹娜對面,她喘着粗氣看着對方——倒是貴族千金白皙的臉蛋只沾了幾滴血點而已,她黑色的眼睛裡還餘留着先前的戰鬥中留下的驚悸,但這會兒已經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
少女點了點頭。
沉默術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有效,他們以爲那是萬靈藥,但最後發現效果卻極爲有限。因爲施展法術時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指揮與戰術都成爲了次要的因素——穴居人幾乎單純地在前仆後繼,依靠涌上牆頭的衝擊力試圖在人類的防線上打開口子。
當發現這一點時傭兵們差一點就錯失了最佳時機,如果不是弗恩在最關鍵的時刻帶領自己的人頂了上去,藉助微弱的優勢強行將對方掃下牆頭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最猛烈的一波進攻被打退。
損失慘重的穴居人終於意識到了這種傷亡不可承受,於是它們退了回去,可是先前的兇險卻讓每一個人都心有餘悸。
戰場上冷清了下來,只餘下傭兵們趴在木牆背後沉重的喘息聲。沒有人去統計傷亡,因爲那暫時毫無必要,每個人都明白如果在下一次攻擊發起之前不發生什麼奇蹟的話,恐怕希望渺茫。
“它們還會上來的,”弗恩坐在另一邊,全身痠痛不已。不過他擡頭看着半空中的月亮,平靜地說道:“下一次攻擊最遲在清晨之前,這要看第二批穴居人抵達的時間。”
“我們怎麼辦?”克倫希亞問。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縱使是最堅定的安蒂緹娜,在經歷了那生死之間的一幕之後,也再不敢說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只是第一次想,如果領主大人再不來,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裡。
但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布蘭多,她一樣隨時有可能死在布拉格斯那間又黑又冷的破屋子裡。這麼一想,這位貴族千金又平靜了下來。
“傭兵行事,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弗恩咧開嘴,“生生死死我們見得多了。至於待會它們再攻上來,我們就打開大門分頭突圍,至於是死是活,就看瑪莎大人是不是願意眷顧我們在場的諸位了——”
克倫希亞微微一怔,但面上卻露出自嘲地苦笑。他搖搖頭又回過頭,看着貴族少女說道:“如此一來,安蒂緹娜小姐,我們對你們的領主大人也算是有一個交代了吧?”
安蒂緹娜一愣,點點頭:“謝謝各位。”
“不必道謝。”尤塔打斷她的話:“我們只是願意相信那傢伙一次而已。不過放心,就算他不來,我也不會丟下你們兩位。”
羅曼坐在對面,她雙手抱在膝蓋上,瞪大深褐色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你,你真是一個好人。”但她微微一笑,答道:“不過布蘭多一定會來的,他從來不說大話——如果他說能做到,那就是一定能做到。”
“你倒是相信他,小姑娘。”尤塔第一次注意起這位商人小姐來。
“其實,”安蒂緹娜猶豫道:“我也願意相信領主大人的話——”
“看來我們的領主大人竟有如此魅力,能把兩個漂亮的小姐迷得神魂顛倒,”弗恩黝黑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少有地調侃道:“如果我有這本事,倒也算是死而無憾。”
聽了他的話,一旁的克倫希亞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位銀髮英俊的中年人在傭兵界之中一向自詡爲風流,忍不住心想這不諸風情傢伙也有這個境遇的話,那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去一頭撞死好了。
安蒂緹娜微微低下頭,以千金小姐特有的靦腆對於這樣粗俗的調侃沉默以對;倒是羅曼豎起她的一對小眉毛,紅着臉一個勁兒地擺手:“錯了,錯了,我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才相信布蘭多的呢!”
“那是什麼原因?”尤塔忍不住奇怪地問。
這一次連安蒂緹娜都不動聲色地加入了聽衆的行列,雖然她追隨布蘭多較早。但這位貴族千金明白,早在她遇到布蘭多之前,這位商人小姐與更多的他人就和那位年輕的領主大人有過諸多的故事了。
她曾經打聽過關於這個小團體過去的故事,但是最多也只到赤銅龍雷託的故事而已。事實上她不只一次想知道,在裡登堡之前,在瑪達拉入侵的最開始,究竟發生過什麼。
這位貴族少女以一個女人敏銳地直覺感到這裡面一定有更多的故事,不過就像是羅曼與布蘭多的身世一樣,一切都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題。
她只知道,這個團體中還有另一個舉足輕重的女人。從布蘭多的口中,她知道那個女孩叫做芙雷婭,此刻遠離他們這個羣體——至於她是誰,現在又在做什麼,布蘭多從沒有說過,而她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你們不明白,”商人小姐嘴角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有點小得意的、又神秘兮兮的微笑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布蘭多帶着我從布契逃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布蘭多的眼神,就知道布蘭多已經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因爲姑媽常常和我說,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是願意爲他的承諾負起責任的,所以小小羅曼一定要找到一個願意保護她的男子漢才行呢。”羅曼一邊搓着手一邊慢吞吞地回答道。
“就因爲這個?”尤塔有些匪夷所思。
弗恩聽了一語不發,只是將那個年輕的領主所作的事與之一一對應。只有克倫希亞不屑地噓了一聲:“我到過的所有地區裡,還沒見過那個貴族老爺可以稱得上是男子漢的,事實上那些傢伙裡能出一個帶種的,我就要豎起大拇指了——”
他的話在周圍的僱傭兵獲得了許多認同,但安蒂緹娜卻並沒有反駁,她只是默默地記住羅曼提到的關於布契這個詞。
她擡起頭正要說什麼,但正是這個時候,一個從另一側木牆上匆匆趕過來的僱傭兵打斷了幾人的交談。來者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幾位團長,森林中好像有動靜。斥候說,穴居人好像又準備進攻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這麼快?先前融洽的氣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場面上一靜,傭兵們面面相覷,一層陰雲無聲無息地籠罩在在場的每一個人頭頂。
安蒂緹娜曾經告訴他們要等待來自於那位年輕的領主勝利的消息,然而此刻烏雲好像遮住了月色,黑暗之中的希望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蹤跡。
這一刻,就是連貴族千金本人都感到一絲窒息。
……但在山谷中,戰場上的變化有了出乎所有穴居人的預料。
金屬馬駒輕輕一躍越過戰場中央,銀蹄接觸地面時茜已經第一個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她輕巧地落在塔吉卜身邊,同時回過頭,琥珀一樣的瞳孔中映出穴居人正在戰場上掉頭,向這個方向撲過來。
布蘭多召喚的天使攔住那些衝在最前面的穴居人,膽敢靠近的都被他們一劍一個刺翻在地。
茜皺了皺眉,本能地感到時間緊迫。她馬上把手中的戰戟向後一放,‘咔’一聲輕響架在那個趴在地上的穴居人頭領的脖子上——“讓它們投降。”
“我……死了,”塔吉卜用結結巴巴的克魯茲語答道:“你們也……活不成。”
這傢伙的狡猾出乎少女的意料,她微微一愣之後隨即冷冷地哼了一聲,故作鎮定地答道:“少自作聰明瞭!不要忘了,我們有飛馬,”她讓槍刃貼着緊了一些,“再給你一次機會,快讓它們停止攻擊!”
塔吉卜內心中猶豫了一下,它當然怕死,不過事情顯然並沒那麼簡單,於是它決定賭一把:“既然如此,請安排我去與希亞大人見面吧——”
希亞是穴居人神話中掌管大地的神祗,傳聞它是生活在地元素位面的一隻巨大的蜥蜴。不過在琥珀之間中玩家早已證明那不過是一頭神話級的類龍生物,與神祗什麼的並無關係。
“你不要以爲我不敢殺你!”茜心中隱隱發火,忍不住一腳踹了過去,這一腳力道極沉,幾乎將它踹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可這一腳反而坐實了塔吉卜的猜測,它並不害怕,相反一邊拍拍身上的灰塵爬起來好整以暇地答道:“我想……你們是跑得掉,可是你們留在森林中的同伴……恐怕不一定安全罷?”
“你——”茜一窒,她沒想到這頭精明的穴居人一開口就猜中了他們心中所想,但她當然不能承認,一時之間全無辦法。
“你們屬於那個勢力?”布蘭多接過話頭,他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託蘭德城還是龍舌城?”
他的話立刻產生了效果,塔吉卜謹慎地閉上嘴——雖然沒有眼睛,但這頭穴居人還是下意識地擡頭面向着這位年輕的領主——如果它臉上的表情可以描述,那一定像是畏懼一條毒蛇的神情。
許蘭德城與龍舌城在喬根底岡的地下並不出名,但正是塔吉卜的曾經所屬的那個地下城領主的死對頭。這說明這個年輕人熟悉地下的世界,塔吉卜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優勢消失了,就像是一種隱隱約約的優越感從它身體中被抽空了一樣。
它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兩個過去它一直看不起的人類,第一次感到對方與自己平起平坐了。不過對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爲什麼會提到許蘭德和龍舌城?他們與自己領主的死對頭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自從它脫離了地下世界,就與原本的領主沒有什麼關係了,在喬根底岡的地下世界中,改換門庭的事情非常常見,它想不出對方有什麼必要追着自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