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穿着紅色長袍的衛兵急匆匆地穿過鬧市,斗篷的金屬鑲邊與胸甲碰撞發出叮噹作響猶如平地颳起的一陣旋風。安蒂緹娜的目光隨他們橫穿整個市場,聖殿的衛兵消失在另一頭,齊刷刷的腳步聲隨之遠去了。她回過頭,感到安培瑟爾的緊張氣氛比兩天前更甚了。
“沒想到獅心聖劍竟然在公主殿下手上,可北方的貴族們未必甘心就此就範罷?”車廂中只有兩個人,隨着馬車前進輕微的顛簸——窗簾遮住的空間中瀰漫着布蘭多身上的香水氣味,讓幕僚小姐有些心神不寧,她小聲地問了一句。
“所以他們將下一次會議延期兩天。”布蘭多微微閉上眼睛回答道。貴族會議上的微妙變化使他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安列克公爵似乎因爲克魯茲人的壓力而放棄了與王黨結盟,轉而保持中立。那麼原本的一些安排就派不上了——至少在搞清楚聖殿的真正意圖之前。
聖殿的插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但又在預料之中。聖殿必然不希望埃魯因分裂或是陷入內亂,只是如果內戰已是必然呢?就和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一樣——關鍵是距離託奎寧獅人準備好足夠的糧草還有幾個月時間,打一個時間差使南北易勢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公主殿下表現出足夠的實力,使炎之聖殿轉而支持南方也不是不可能。
但布蘭多猜測的是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聖殿如此急於插手埃魯因的事務,默羅斯比歷史上提前了近一個月到任,這不僅僅是一個巧合。歷史在不爲人知的地方暗中改變着,讓他感到並非事事如他所料,有些事情可能並非他想得那麼簡單。
安培瑟爾如今的氣氛有些微妙,布蘭多也不得不按捺下蠢蠢欲動的意願,準備先觀察一下再說;反正今天他也有別的事情要幹。
“兩天他們就能找到證據,證明公主手中的聖劍不是獅心劍了?”
“要想證明那不是獅心劍恐怕不那麼容易,雖然那把劍和過去的獅心劍的確有些不同了,不過畢竟守劍人湖之騎士是貨真價實的,燕堡伯爵也能證明這一點。”布蘭多舒了一口氣,決定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聖殿那邊還有伍德主祭,還有今天他要見的人,他總會弄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以至於讓聖殿如此急躁。
“燕堡?”安蒂緹娜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領主大人。
“呵呵,沒想到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燕堡家族的第一代先祖是埃克身邊的侍從,先王埃克去世之前立下遺囑讓他們世世代代守護聖劍,因此燕堡才能在埃魯因如此地位超然。而獅心劍的護劍者,應該就是埃克身邊的那位騎士——”布蘭多答道。
“怎麼可能!”安蒂緹娜瞪大眼睛:“那他不是好幾百歲了?”
“湖之騎士本來就不是人,而是契約於劍上的存在,他將畢生都奉獻給那把劍,從存在的狀態來說,更類似於亡靈。”布蘭多從記憶中挑選可靠一些的傳聞來回答,其實他也不敢完全確定,畢竟這些信息都來自於龍蛇混雜的論壇。
“那它豈不是很厲害,公主殿下又得一強勁的助力了。”幕僚小姐的思維馬上回到了政治上,讓布蘭多忍不住有些好笑,“沒你想象中那麼可怕,湖之騎士有開化要素的實力,但因爲沒有軀體的緣故,還比克魯茲帝國的維羅妮卡稍差一點。”他的潛臺詞是湖之騎士五十七級,而維羅妮卡五十九級都是開化要素的大後期了。
灰劍聖梅菲斯特肯定有六十級開化要素巔峰的實力,再往上就是掌控要素的極之境界,龍族生來就有這樣的力量——但埃魯因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存在。人類從黃金巔峰之後顯化要素,再突破要素之牆開化力量,最後到徹底掌控要素的極之境界要經歷一段漫長的修行,但對於黃金與白銀的血脈來說,卻好像是吃飯穿衣一樣簡單。
這讓布蘭多不得不感嘆。
“我明白了,北方的貴族打算拖延時間,爲開戰找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安蒂緹娜反應過來。
布蘭多點點頭,對自己幕僚小姐的反應很是滿意。其實南北根本沒有意圖和談,雙方都是衝着安培瑟爾與聖殿的態度來的,如今聖殿的態度已經明瞭,雙方剩下的唯有一戰。只不過沒想到會上出現了這樣的意外,公主一方竟然拿出了獅心劍,想必西法赫大公此刻連頭髮都愁掉了不知多少根。
格里菲因公主一如傳聞之中一樣聰明敏銳,她拿出獅心劍定然不是爲了讓貴族歸心,而是在這個萬衆睹目的場合宣告王黨對於繼承權的合法性;毫無疑問她成功了,獅心劍在埃魯因民衆中的威望可想而知,在聖殿的壓迫之下,公主殿下竟然還能從容不迫地予以還擊,這的確是出乎預料之外。
不過正如安蒂緹娜所說的,北方貴族不會善罷甘休,而布蘭多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打探一下消息。當然,還有順帶的目的。
“公主殿下真是聰明。”安蒂緹娜也忍不住稱讚了一句。
這個時候,馬車停了下來。車廂微微一頓,布蘭多挑起簾子,看到自己的馬車與另一輛馬車並肩停靠。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馬車,然後敲了兩下車窗,那輛馬車的車門隨之打開,從裡面走下一個人來,那人馬上又上了布蘭多的馬車。
“布蘭多先生,我——”瑪格達爾提着裙子跳上馬車,看着布蘭多說道;這位修女公主今天穿着一襲淺白色長裙,顯得溫淑恬靜,不過她看起來有些緊張,胸口微微有些起伏。上車後她還神色緊張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才關上車門。
但布蘭多打斷她,搖了搖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瑪格達爾不解地看着兩人。
“拍賣會什麼時候開始?”布蘭多問道。
“拍賣會……我們現在過去差不多剛好;布蘭多先生,我的朋友是個很可靠的人,你就放心吧,他一定會安排好你的拍品的。不過可惜,最近安培瑟爾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在拋售藝術品和收藏,本來那位經理還打算將布蘭多先生的拍品作爲壓軸呢。”瑪格達爾看懂了安蒂緹娜的手勢——布蘭多讓她暫時不要提到‘那些東西’,小心隔牆有耳——修女公主也是個聰慧而人兒,立刻反應了過來。
“沒關係。”布蘭多答道。其實這樣更好,畢竟他手上暗耀公主的畫作是贓物,太過顯眼也不好。
瑪格達爾吸了一口氣,忽然擡起頭來,有些焦急地向布蘭多打了一組手勢。是啞語,布蘭多微微一怔,心想這可不好,他又不得懂得啞語——不過這位公主還真是多才多藝,歷史上說她是個語言天才,嫁人之前多次作爲聖殿的外交使節出使他國,只是沒想到竟然連啞語都懂。
他微微一怔的同時,卻感到安蒂緹娜握住了自己的手。布蘭多回過頭,發現自己的幕僚小姐已經扳開自己的手,用一根手指在他手心上比劃起來,他呆了一下才意識到安蒂緹娜是在幫自己翻譯:
“伍德主祭被軟禁起來了——”
布蘭多擡起頭,驚訝地盯着炎之聖殿的修女公主,只見後者認真地點了點頭。這個消息迅速讓布蘭多皺起了眉頭,要說伍德和默羅斯還算是一個機構之下的同僚,兩人之間並無私人仇怨,頂多算是有些理念不合。要說伍德迫於聖殿的壓力與默羅斯達成了妥協他可以相信,但默羅斯竟然將前者軟禁了起來。
這就無異於翻臉了。
有這個必要嗎?還是說聖殿已經急迫到這個地步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聖殿變得這麼急切,他想了一下,忽然翻過自己的手掌握住安蒂緹娜軟軟的手——幕僚小姐做夢都沒想到這個變故,臉騰地紅了,不過她還算沉穩、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布蘭多對此毫無察覺,只是在她手上寫道:
“關於聖殿,有沒什麼消息?”安蒂緹娜咬着下脣比劃道。
布蘭多知道這位公主殿下是格里菲因公主真正的至交好友,可以相信。而瑪格達爾也聽說了布蘭多的事蹟,對於這位自己好友的騎士絲毫不懷疑——事實上現在她已經被監視起來了,根本無法見到格里菲因。但外界還不知道布蘭多的身份,因此她纔會如此急匆匆地找上這個來自託尼格爾的神秘年輕人。
事實上她現在還在悄悄打量布蘭多,這個外界傳聞桀驁不馴的年輕人看起來也並不如傳聞中那麼野蠻,有人說他是盜賊頭子,但瑪格達爾第一次與布蘭多見面時卻對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甚至說得上是溫文爾雅、貴族的典範——而且不像是尤熙侯爵那樣的虛僞。
瑪格達爾點點頭,她正要比劃手勢,但布蘭多已經舉起手製止了她。
“有什麼話,到了地方再說,在這裡說不清楚。”布蘭多如此表示道。
於是車廂內沉默下來。
馬車很快經過了安培瑟爾的城市中線,其實布蘭多前一世到過瑪格達爾口中那個拍賣場,他之前那麼問只不過是爲了不引人注意而已。這是一個魔法的世界,雖然沒有竊聽器,但有些法術能夠收集風中的聲音,他不得不小心謹慎。馬車經過安培瑟爾的聖比諾廣場,距離拍賣場就很近了。
布蘭多甚至有閒暇挑起窗簾看了一眼外面的風景,但正當這個時候,前面傳來車伕的驚叫聲與馬嘶聲,接着馬車忽然從急速前進之中停了下來,車廂一橫,幾乎從道路上甩飛出去。突如起其的變故讓車廂內的兩位女士都沒能反應得過來,她們幾乎立刻尖叫着從座位上滾了下來,要不是布蘭多反應快一隻手一個攔腰抱住她們的話,估計兩位高貴的女士就要和馬車的地板來個親密接觸了。
車廂劇烈地震動着,布蘭多抱着兩位女士抵着馬車車壁一側,好不容易纔保持住平衡。不過一時間三人的姿勢就難免有些不雅了,布蘭多一隻手抱住安蒂緹娜,用手肘支撐着車壁,幕僚小姐纖細的身軀像是要被勒進這剛健有力的身體之中一樣,連那發育得不算太完美的小小的胸部也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
安蒂緹娜一貫的冷靜讓她並未被突然發生的變故所嚇呆,但卻反而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她臉上都快滴下血來。
倒是瑪格達爾公主一片空白,完全嚇呆了,以至於被布蘭多攔腰抱住都沒有意識到。這位修女公主完全沒有一丁點自保的能力,身體柔若無骨,輕飄飄的,讓布蘭多疑似自己抱住的是一團棉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她臉色煞白,雙目緊閉,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忍不住都心跳加快了一拍。
片刻之後,馬車才穩定下來,轟然一聲側倒在了地上。
“啊!”瑪格達爾難受地叫了一聲,原來布蘭多壓到了她身上。這下這位修女公主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忍不住輕輕掙扎了起來,想讓布蘭多放開她。不過布蘭多現在可管不了那麼多,雖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情況,但顯然馬匹是受驚了,待會讓它們發起瘋來拖着車廂在地上跑的話,他倒是沒什麼,可安蒂緹娜與這位修女公主難免要受傷了。
布蘭多反應極快,立刻從次元洞中抽出大地之劍向上揮出一道圓弧,嘩啦一聲巨響將馬車一側的車壁切開一個大洞,然後他抓起安蒂緹娜與瑪格達爾,縱身一躍跳出車廂。布蘭多已是接近黃金巔峰的實力,雖然只是千鈞一髮的間刻,但這一系列行動對他來說並不困難。街上的路人只見馬車一倒,忽然之間轟一聲巨響,還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一個年輕人就一左一右抱着兩位美女穩穩落在了街上。
‘哇,這傢伙好豔福!’
絕大多數人此刻的第一想法反而是這樣的。
但布蘭多隻感到滿腔怒火,乘安蒂緹娜與瑪格達爾公主還是驚魂未定,他擡頭,頓時看到了自己拉車的兩匹馬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車伕也是頭破血流,正倒在馬車邊直呻吟。顯然馬額頭上直沒入柄的兩隻羽箭正是製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布蘭多忍不住面沉似水地擡起頭來,盯着不遠處一行黑衣黑甲的人馬,冷聲問道:
“你們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