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羣騎兵,黑色的半身騎兵甲下顯露出深藍色的上衣,中央的翻領下段被白堊染白過顯露出銅色的雙排扣子,頭上戴着高頂盔——有點類似於布蘭多前世見過的西班牙頭盔。這是標準的埃魯因騎兵裝束,而且還是正規軍,不是他在布契見過的那些警備隊或者巡查騎兵、也不是貴族私兵。這些輕騎兵雖然沒有帶長武器,但個個腰懸長劍,鞍子上掛着騎兵弩與矢筒,像是要上戰場;這樣一行二十多人飛揚跋扈地佔據了整個街面,周圍的人愣是敢怒不敢言,連馬車道上的馬車也只能先停下來讓他們先過。
布蘭多一看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馬車上沒有貴族徽記,車伕定然是停得慢了一點,就被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給教訓了。布蘭多一時間忍不住既是惱火又有點哭笑不得,他在貴族議會上連安列克、西法赫這樣的人物也不敢輕侮,沒想到竟然在這些兵痞手上吃了一個虧。
“是黑刃軍團的騎兵。”這時候旁邊幕僚小姐終於清醒了過來,一把抓住他道。
布蘭多當然認出了這些狗東西的身份,黑刃軍團原本是效忠於王室的禁軍,說起來維託金伯爵還受過格里菲因母親的恩惠,但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一開始就隨王長子倒向了西法赫家族。即使是這樣,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黑刃軍團一向受奧伯古七世喜愛,可以說科爾科瓦王室待他們不薄,但維託金背叛之後,這些軍人愣是一個個好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樣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不得不說奧伯古七世這老眼昏花的傢伙還真是養了一羣白眼狼。
事實上布蘭多還注意到對方帽盔上染成紫色的羽飾,這說明對方是遊騎兵,黑刃軍團騎兵中的精銳。事實上他們坐下的地行龍也說明了這一點,黑刃軍團還沒奢侈到給所有騎兵都配備地行龍,這些遊騎兵一定是維託金伯爵的親衛。布蘭多微微眯起眼睛,一時間左右看了看想到那忘恩負義的混蛋是不是也在這附近。
“你們太過分了!”瑪格達扶起頭破血流的車伕,忍不住回過頭怒視這些飛揚跋扈的兵痞。
“過分?”這羣人毫不在意瑪格達爾與布蘭多,反而是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傢伙雙眼放光地打量着瑪格達爾和安蒂緹娜,顯然是打上了歪主意。不過他們不敢在聖殿的地面上搶人,背後使些手段是少不了的了。“小姐,我們只是教一下他懂得禮貌而已。”其中一個長得還算文質彬彬的人帶頭答道。
“你,很好……”瑪格達爾氣得臉都紅了,她正想報出身份。但這個時候一邊的布蘭多已經收回了視線——他沒發現維託金伯爵——也不想和這些雜魚廢話,只用大地之劍在地上輕輕一磕,一時間他腳下地面竟蕩起圈圈波紋,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泥土彷彿擁有了生命,形成水面,波紋一圈圈向外擴散了大約三五十尺,掠過騎兵們所在的地面。
黑刃軍團的遊騎兵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們坐下的地行龍已經站立不穩,紛紛號叫着倒地。騎兵們自然也只有驚叫怒罵着跟着倒下去,其間不少人都被龐大的坐騎給壓傷,剩下的人又驚又怒,驚的是這突然發生的地震——怒的是他們的坐騎大部分都在之前的變故中扭斷了腿骨。
地行龍在埃魯因軍中珍貴無比,整個黑人軍團也不過三百來頭,對於遊騎兵——埃魯因人也稱之爲遊騎士——來說,無疑是他們最親密的夥伴也是最值得珍視的私人財產。只是沒想到還沒上過戰場,竟然就廢在了一場爭執之中,對方還是個連貴族都不是、來歷不明的傢伙。一時間這些騎兵們眼睛都紅了,叫囂着就要圍上來給布蘭多一個教訓。
布蘭多冷冷看着這些人拔劍,他不想輕易殺人,但心中打定主意這些人只要敢上來他不吝於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但正是這個時候,人羣中傳來一聲怒斥:“都給我住手!”
這聲怒斥像是有奇效一樣,一下子讓那羣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騎兵清醒過來,他們本來都已經長劍出鞘,又被怒氣矇蔽了雙眼——按照通俗一點的說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這個聲音一傳來,所有人都立刻收起了劍。布蘭多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怔,他聽出那個聲音很年輕,肯定不是維託金伯爵本人。年紀輕輕就在軍中擁有如此威望,恐怕連維託金伯爵的子嗣都不一定做得到。
埃魯因未來的名將也不少,大多都在這個時代涌現。不過眼前這一個顯然是屬於對立陣營的,頓時引起了布蘭多的注意。他潛在的意識還受蘇菲所左右,像是一個玩家般追求實效,如果對方太過有名,他不介意在這裡先解決一個未來有威脅的對手。
打定主意,布蘭多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這個時候騎兵們後面的人已經分開他們走了過來,如他所料,那的確是一個少年。而且還是個脣紅齒白的美少年,布蘭多一看頓時有點頭大,心想怎麼這個時代的人基因有這麼優秀麼,傳說中因斯塔龍也是一個美男子,雖然布蘭多本人也還算不錯,不過頂多算得上是耐看罷了。和眼前這一位比起來就有點自慚形愧了。
少年怒瞪了自己的屬下一眼,然後來到瑪格達爾身邊,微微躬身道:“瑪格達爾公主,請原諒我手下人的魯莽,實在是因爲兩位車上沒有貴族徽記,讓他們誤認爲你們是平民。請容許我爲他們道歉。”
布蘭多聽到這個理由忍不住有點奇葩,心想難道平民就可以任人揉捏了?不過沒想到的是瑪格達爾竟然接受了這個解釋,她有些憤懣地答道:“請你約束好你的士兵,這是你的職責,馮.道格寧子爵,不要讓埃魯因因你而蒙羞。”
瑪格達爾的話很重,馮.道格寧子爵的臉都青了。他忍不住擡起頭恨恨地盯了布蘭多一眼:“那麼這位先生傷我軍團十幾頭地行龍的事情又怎麼算,公主殿下你應該明白,公然向禁軍動手並擊傷珍貴的地行龍;要放在以往,這件事的嚴重程度不下於叛國了,我需要一個解釋。”
瑪格達爾皺了皺眉頭,心中對這位年輕的子爵稍微建立起來的一旦好感都煙消雲散,她本來還以爲對方是個講道理的人,可沒想到也是一樣如此胡攪蠻纏。布蘭多是她的客人,她怎麼可能將布蘭多交出來——何況即使是路人,以之前的情形這位心性純潔的修女公主也會一力袒護布蘭多。
只是她剛要開口,一旁的布蘭多就微微一笑答道:“那麼這位先生,看起來是不打算放過在下了,你是要私了還是要公了呢?”他其實已經認出了對方來,馮.道格寧,這傢伙是應該是維託金屬下某個小貴族的繼承人,歷史上也算是個天才,在對託奎寧的戰爭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他成名比布蘭多還要早,王黨曾經非常看好他的前途,公主殿下都親自打聽過他的事蹟,不過後來隨着維託金帶着黑刃軍團投效王長子,馮.道格寧本人也加入西法赫一方,昔日的天才將領反而成了現在王黨的心腹之患。
芙雷婭曾親口告訴過他,現在格里菲因公主手下王立騎士學院這一期最優秀的三個年輕人,其中就有佈雷森、洛卡與恩羅克,這三個人布蘭多都認識。洛卡與恩羅克再加上芙雷婭,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埃魯因三傑,其中芙雷婭號稱女武神;洛卡後來成爲了埃魯因的軍神,是狡狐與孤狼的得意門生;恩羅克曾經是格里菲因的親衛隊長,著名的劍聖——當然,現在他還差得遠了。
不過布蘭多沒想到的是佈雷森竟然也擠身其中,他的戰術課成績僅次於洛卡,劍術成績僅次於恩羅克,而綜合排名還要在兩人之上,顯然未來也是成就非凡。布蘭多心知肚明這是自己改變了歷史,歷史上的佈雷森一定是死在了布契,想到這麼一個天才人物還未來得及萌芽就被瑪達拉所扼殺,布蘭多忍不住有點感嘆。
不過更爲感嘆的是他和佈雷森的關係,他知道佈雷森喜歡的是芙雷婭,而傻子都看得出芙雷婭對他的感情,如此想來那傢伙肯定是打算和他作對到底了。想到這裡布蘭多忍不住有點頭痛。
但公主殿下手下這些未來優秀的將星,此刻比得上這位馮.道格寧子爵的還真就沒有。畢竟後者已經有了好幾年行伍經歷,比起來佈雷森等人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學院派,芙雷婭曾親口聽尼玫西絲說過,真正上陣較量起來,公主殿下手下新生一代的將領之中,也只有她一人能勉強擋得住這個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輕人。
不過布蘭多卻收起了殺意。原因無它,他恰好知道另一部分爲更爲有名的歷史,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少女打敗了王國曆來公認的天才,從那之後,埃魯因有了一位女武神。這傢伙是芙雷婭的第一塊墊腳石,可以說女武神的名頭就是踩着這倒黴蛋上位的——在接下來的內戰之中。
看到這個倒黴蛋,布蘭多一下就不打算幹掉對方了。
“恩?”馮.道格寧子爵微微一愣:“什麼是公了,什麼是私了?”
“公了就是公事公辦,你不說我向王室的禁軍出手麼?不過我想請問一下各位是那個王室的禁軍,我們可以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如果各位確實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我甘願賠償各位的損失。”布蘭多微笑着地答道。
少年一聽,頓時傻眼了。究竟誰纔是埃魯因正統的王室,這個問題不正是安培瑟爾會議上要討論的問題麼?如果他們幾個人在這裡就能討論得出結果,那還要這麼多位大公、王室成員齊聚安培瑟爾幹什麼?何況等到這個問題真正有了結果,估計南北也開戰了,那時候估計黑刃軍團也沒時間去找布蘭多的麻煩了。
“這……我覺得這是我們私人的事情,還是私下解決吧。”還好他有點急智,連忙補充道。
“私下解決?”布蘭多面色一冷,脫下白手套在馮.道格寧子爵面前晃了晃:“私下解決也簡單,你的部下衝撞了我的馬車,而我傷了你的地行龍,爲了我們雙方名譽,我們來一次貴族般公正而榮耀的決鬥好了。”
“啊?”馮.道格寧子爵這下臉色不再是青了,而是綠了。他本來想接黑刃軍團的名頭讓布蘭多吃個暗虧,可沒想到布蘭多竟然二話不說要和他決鬥?
這下修女公主都忍不住撲哧一笑,布蘭多這麼說也太壞了,是人都知道他以黃金後期的實力和一位要素開化的大劍客交手取勝,雖然世人皆不知布蘭多使了點小花招,但他的劍術造詣之高是世所公認的,馮.道格寧子爵必然也認出了他,但他卻故意這麼說,就有點欺人太甚的意味了。
不過瑪格達爾現在一點也不覺得布蘭多飛揚跋扈,只覺得這位高地騎士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很有意思。
她忍不住頗有興趣地看着兩人的反應。
安蒂緹娜在一旁也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這笨蛋幹什麼不好竟然來招惹自己的領主大人,就她所知,自己的領主大人好像還從沒吃過虧呢。
馮.道格寧子爵的反應倒是簡單,他當然不能答應。他區區一個白銀初階實力的劍手,雖然在年輕人中還算天賦卓絕,可要和布蘭多比他自己也知道再來十個八個他也不夠打的。讓他去和布蘭多決鬥,那不是送死麼?
但要他拒絕,他更做不到。拒絕一場名正言順的決鬥,他還不想在貴族圈子裡丟光臉,這甚至不僅僅是他的臉面的問題,布蘭多一句話就把黑刃軍團也包括其中,指名要他爲黑刃軍團而戰。他眼淚水都要掉下來了,心想這傢伙也太黑了,一句話就把他逼上了絕路。
布蘭多手持大地之劍,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個倒黴蛋,馮.道格寧臉色變幻無常,讓布蘭多大爲感嘆沒想到人類也可以有變色龍的本領。
但這個時候瑪格達爾知道自己不得插手了,她當然不能讓布蘭多在這裡一劍殺了馮.道格寧子爵了賬,事實上她知道布蘭多也肯定不想那麼做,只不過想調戲一下對方罷了。她看到這臉色一會青一白的子爵大人,忍不住嘆了口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啊。
“算了吧,這裡是聖彼諾廣場,安德爾主教主張修築這廣場爲了紀念埃魯因與克魯茲休戰,在這裡是不允許決鬥的。”她輕聲提醒了一句。
“正是如此!”馮.道格寧忽然覺得這位修女公主的聲音簡直是天籟:“既然如此,我和先生的決鬥只好不得不向後放一放了。”
“還有這個典故?”布蘭多回頭看着瑪格達爾,只見修女公主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布蘭多忍不住心下一笑,心想這位公主殿下看來也不是那麼死板,他點點頭道:“那麼入鄉隨俗,這一次就先放過你好了,不如我們先約定一個時間好了。”
馮.道格寧子爵臉色一變,忙含糊地答道:“就放在貴族會議結束之後好了。”他也知道安培瑟爾會議結束遙遙無期,雙方都需要準備的時間,何況等到結束之後,南北內戰開啓,到時候他回到軍隊之中,有的是辦法對付這傢伙。
不過現在他是一秒鐘也不敢在這裡多留了,留下這句話狠話,頓時帶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逃跑了。
布蘭多搖搖頭:“年輕人啊。”
安蒂緹娜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這個時候早就被驚動的拍賣場的經理終於迎了上來,他早就看到了布蘭多和瑪格達爾公主,不過一邊是黑刃軍團的軍人,他也不敢輕易得罪。因此乾脆在一旁等兩邊結束糾紛,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幹有點不那麼厚道,畢竟布蘭多和瑪格達爾公主都是他的座上賓,因此他一過來就有點慚愧地問候道:“兩位沒事吧,那些傢伙一直都這麼飛揚跋扈。貴賓室已經準備好了,兩位現在就要入場麼?”
瑪格達爾知道他的苦衷,本就沒打算和他計較,只是回過頭看着布蘭多。
布蘭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