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蒙了的冬狼羣正在半人馬面前重新匯聚,像是一道雪浪,它們很快就會集結起來,一涌而至,毫不留情地吞沒華德和他手下的人手。
安蒂緹娜、庫蘭和奎尼爾這一刻都回過頭看着那個方向,不遠處歐汀也是一樣,他身後的埃魯因騎士和貴族已經沒剩下幾個了,不過這一刻顯然沒有任何人能夠發出聲音。
幾曾何時,埃魯因也曾有追求這樣得信念的精神。
歐汀伯爵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
他回過頭,對羅伯倫——也不知道是上天眷顧,還是運氣實在太好,那個胖子竟一直撐到了現在——說道:“羅伯倫伯爵,使節團就交給你了。”
“我?”羅伯倫一愣:“歐汀伯爵,你想幹什麼。”
歐汀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他眼中第一次燃燒着某種過去從未有過的東西,他將雪亮的指揮官劍向前方,清聲喊道:
“埃魯因的騎士們——!”
“有一天,你們會看着自己的戰友孤軍奮戰,戰死在沙場之上麼?”
騎士們微微一怔,他們看着自己的指揮官,下意識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我們不會。”
“因爲獅子的旗幟高高飄揚,”歐汀喊道:“過去的信念從未消逝,”他回頭看着所有的騎士,“所以跟我來,你們是埃魯因的利劍——”
歐汀掉頭重新殺入戰場,騎士們高呼‘以劍銘誓’紛紛響應,青色的騎士殺入了狼羣,他們是埃魯因的騎士。
那一刻羅伯倫竟然驚呆了,怔怔地看着這一幕甚至連一句阻止的話都沒說得出來。
不只是他,連布蘭多都吃了一驚。不過他看着這些人,卻忽然感到鼻子有些發酸,這就是埃魯因的信念啊,那怕已經深深地腐朽墮落,但黑暗之中依舊閃耀着那讓人嚮往的光。
那就是那麼多人爲它而戰的意義。
也是無數玩家深愛這片土地的原因。
許多人在論壇上寫下這樣的話語:我們並不強大,但我們愛它。
布蘭多這一刻忽然記起了這個國家名字的含義,因爲在過去光輝的年代之中埃克將這片土地命名爲埃魯因,那就是爲了許意奇蹟所在的意思。
如果不相信奇蹟,那麼埃魯因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忽然感到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將手中的大地之劍一舉:
“羅帕爾,斷後。”
火爪蜥蜴人領主從這些人類與半人馬身上收回視線,然後它深深向布蘭多鞠了一躬,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開口道:
“戰爭的真諦在於實踐戰士的榮譽,至於爲了什麼而戰在我們火爪氏族之中具有重要的意義,”火爪蜥蜴人領主低頭說道:“但無論如何,追尋信念,卻是一件無比光輝的事。”
它擡起頭來:“所以謝謝主人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與這樣一羣人一起並肩戰鬥。火爪氏族,必不會讓你失望。”
羅帕爾說完,手一招,火爪蜥蜴人進入戰場。
布蘭多轉過身。
“我們繼續前進吧,”他輕聲對奎尼爾說道,越過這最後一隻狼羣,他們可以說就已經穿過了信風之環的第一層,接下來就是暴風圈之內了。
而樹精靈首領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隊伍繼續前進,越過冬狼的最後一道防線之後,前方的狼羣終於變得稀疏起來。剩下的時間經歷了幾次小規模的戰鬥之後,剩下的人終於越過了狼之隘口。
所謂狼之隘口,就是狼禍的絕境——越過卡蘭加山脈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構成的山口之後,就進入了信風之環的內部地區。
即所謂暴風圈之內。
只要接下來越過那一道暴風之牆,纔是算是真正進入了信風之環的核心地區,而暴風圈之內不會產生狼禍,卻潛伏着更高級的魔物。
在這裡已經不適合大隊推進——也就是說,半人馬和德魯伊們的任務到這一步,也算是完成了。
只是出發時數百人的隊伍,現在竟只剩下一兩百人而已,甚至連他手上的年輕人也損失了三分之一還多,這還是在庫蘭與茜的聯手保護之下的最後結果。
六個年輕人組長之中,一個組長身亡,一個重傷,作爲他們的處女戰,這個結果不可謂不殘酷。
更不要說更多的人同樣爲此而付出了性命——歐汀伯爵,華德,還有那些埃魯因騎士與半人馬戰士們,這個時候布蘭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原先經過的那條山澗。
在那個方向上,淡綠色的光柱在黑沉沉的天空中閃了閃,然後終於消失不見。
一切重歸於黑暗之中。
看到這一幕布蘭多沒有說話,但卻莫名地感到內心一陣失落。
雖然早知道面對狼禍,許多人都可能付出生命,可真正這一切發生在身邊時,布蘭多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
他還以爲經歷了這麼多,自己早已應該心若鐵石了纔是。
他轉過頭,看到安蒂緹娜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布蘭多微微一怔,他不知道這位幕僚小姐應當是怎麼想的——是失望嗎?
在他眼中,安蒂緹娜對他的要求是相當嚴格的,或者應當說期望,這位貴族千金似乎總期望着看到他更完美的一面。
一位完美的領主嗎?
可布蘭多認爲自己也許永遠無法做到這一點,他就是他,除了心中或許抱着這樣或者那樣的貪心不足的願望之外,可以說得上是一個普通人罷。
比起那些算無遺算,將每一步都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的妖孽,或許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運氣比較好的傢伙罷了。
甚至就是在過去,他也不是最優秀的玩家,也不是最強的戰士,不是嗎?
布蘭多眨了眨眼睛,嘆了一口氣。
但那個貴族少女好像敏銳地感覺出了他心中所想,她看着他,輕聲開口道:“我想,其實有些事情本就沒有一個正確得答案,領主大人。”
“恩?”布蘭多微微一愣,他看着安蒂緹娜,這可不像是這位貴族千金會說的話。
“我也曾經嚴格要求自己,”安蒂緹娜卻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對着布蘭多——她的領主大人:“不過我想,若是不會時時刻刻爲了某件事感到後悔,纔會讓人感到可怕罷。”
“因爲無論如何,人也無法超脫自己的感情,我想這正是人的屬性,”她笑了笑:“但正是因爲這樣或那樣對自己的不滿,纔會讓我們超越自己……”
“所以跟隨在這樣真實的領主大人身邊,我反而會感到更安心一些。”
“你……”布蘭多臉紅了紅:“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貴族小姐將雙手背在身後,向他輕輕點了點頭:“說到底,領主大人和我們其實是一類人呢。”
布蘭多咳嗽了一聲,他回過頭,看到奎尼爾在不遠處向他點了點頭。
“布蘭多先生,”樹精靈首領說道:“生命是寶貴的,所以這種付出才值得尊敬。”
布蘭多擡起頭,看到山林之中遠遠近近閃爍着的光柱,忽然說道:“在這裡,有這麼多人,手中舉着文明的火焰。可真正爲了正義而戰鬥的人,又有多少呢。”
他看着奎尼爾:“說到底,我和你們同盟,也不過是爲了藉助你們的力量罷了。”
“真正心靈純淨的人是不存在的,布蘭多先生,”奎尼爾一邊警戒着四周山林之中,一邊回過頭答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如何?”
“什麼問題?”
“布蘭多先生,假若你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你只要付出並不多的代價,就能讓結果變得更好——比如說,挽救綠之塔——你會那麼做嗎?”
“爲什麼不呢?”布蘭多問。
奎尼爾回過頭,微微一笑,用空靈的精靈語說道:“所以,你還不明白嗎,布蘭多先生?善意在你心中,並不需要豪言壯語,卻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事物。”
“所以我說過不是嗎,如果是布蘭多先生的話,我想是可以成爲森林中的子民的盟友的。”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吸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可是,”這個時候一直沒有發言的茜卻小聲質問道:“大多數人都會這麼想不是麼,如果毫不費力……”
年長的精靈回過頭看着她,等了一會,纔開口道:“如果沒有大多數人的願望,怎麼會有這個文明的世界呢?”
“什麼……意思?”紅髮少女不解。
“……如果沒有善意的期盼,我們也就不會開口,沒有語言,也就不需要溝通,”奎尼爾答道,他擡起頭,好像忽然想起了華德——他們已經並肩作戰了多年,雖然常常互相開玩笑誰會先走一步——但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突然。
樹精靈輕輕吸了一口氣:“沒有心靈之間的溝通,人又與野獸何異?”
茜一怔。
而其他人卻沉默下來。
但正是這個時候,附近的森林之中忽然傳出這樣一個清越的嗓音:“人與野獸的差別,就是因爲它們害怕火光,而我們嚮往光明。”
“文明之火在荒野之中熊熊燃燒,照亮的不僅僅是混沌,還有人心。”
“只是千百年來,炎之王的後人,似乎忘記了這一點。”
伴隨着這樣的聲音,一個斜揹着幾乎比一人還高的雙手巨劍的男人緩緩從森林之中走出,他停在布蘭多一行人的面前,然後擡起頭看着他們。
男人擡起頭看着每一個人,那雙奇特的灰色的眸子好像黯淡無光,但卻讓所有人心頭一跳,竟有一種同時被對方氣機鎖定的感覺。
這傢伙是誰?
庫蘭、茜與奎尼爾同時舉起手中的武器,荒野之中忽然出現一個強者攔在自己面前,怎麼看起來都像是是敵非友。
但這一刻只有布蘭多一動不動。
因爲他幾乎是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傢伙。
灰劍聖,梅菲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