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娜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布蘭多回過頭,“你想要從那裡過去?”貴族千金用口形問道,她指了指遺蹟中心那條藤蔓盤根錯節覆蓋着的街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
“你瘋了,”法伊娜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等等,你打算用那個斗篷嗎?”
那斗篷要可以就用好了,布蘭多忍不住想。可是某個老年癡呆症患者連啓動咒語都沒留給他,鬼才知道那東西要怎麼使用。
他搖了搖頭。
法伊娜不解地看着他,但年輕人已經舉起手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留下。然後他伏低身體,轉頭向外爬了出去。
這個動作落在法伊娜眼中嚇了一跳,她眼睜睜看到布蘭多爬到離那遺蹟不到十尺遠的地方停下來,嚇得忍不住張開嘴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但布蘭多當然沒有發瘋,他很清楚自己這麼潛伏出去的下場。他在潛行上雖然還算有點心得,但也明白還遠遠比不上那些真正高端的夜鶯與遊俠。
就是那些人在低超過十級的情況之下也不一定能保證在安德莎這個怪物面前百分之百不會被發現,尤其是在森林之中,則更不用說他了。
布蘭多從來都很有自知之明,他不過是前進觀察而已。在森林裡光是遠遠地看得不出一個結論,他沒有浪費時間的習慣,因此只有選擇冒險一途。
他趴在灌木下面猶豫再三,目光越過歐石楠的枝椏盯着不遠處那一片片死寂的遺蹟,腦子裡飛速轉動着如何安全地穿過這裡的念頭。
不過這有點異想天開,安德莎不是傻子,她在這裡,至少就說明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找出他。布蘭多盯着外面毫無頭緒,腦子裡就忍不住飄過一些毫無關聯的念頭。
他想到若這還是一個遊戲,那麼遊戲之中一定有其完成任務的方法吧?
想到這裡布蘭多忽然感到腦海之中閃過了一絲靈感,他一時想起了過去遊戲之中的一些事情;依稀記得在琥珀之劍纔開始投入測試時,這個遊戲就因爲它與傳統遊戲的巨大不同而引起了轟動。
因爲在一般的遊戲之中,大多數的遊戲設計理念是爲了考驗玩家,但一個任務不管設計得多難,最終還是要給玩家留下一條可以完成的路。
在簡單的遊戲中,這條路是坦途。在困難的遊戲之中,這條路佈滿荊棘。
只是佈滿荊棘的路始終至少也是一條路。
而琥珀之劍卻運用了完全不同的設計理念,遊戲追求最大的化的真實。設計者曾經有這麼一句在玩家之中相當著名的話:
森林中從沒有道路,需要依靠你的勇氣與智慧去開闢。
因此琥珀之劍中不存在‘必然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像是那個翡翠之巔的笑話一樣——‘設計組居然爲蒼翠之龍設計了掉落列表,其實他們完全可以省略的’——因爲蒼翠之龍從遊戲開始就一直被稱之爲永遠無法被擊殺的世界首領。
(注:因爲擁有整個沃恩德世界唯一一個最上級‘永恆’要素的原因,翡翠之龍被定義爲同時存在於無數個平行宇宙,因此無法在任何一個地點,任意一個時間單獨地被擊殺——這幾乎等同於不朽,因此在琥珀之劍中號稱不朽者,也就是無法被擊殺的BOSS,所以被玩家笑稱掉落列表沒有任何意義,因爲永遠也不會用上)但琥珀之劍的理念就是如此,設計者給予被稱之爲真實的可能性。雖然玩家們一開始將這種真實稱之爲刁難,可最後還是接受了這種設計思路。
‘如果琥珀之劍不是當時世界上唯一一個虛擬實景遊戲的話,恐怕早就被玩家拋棄了吧,玩家始終追求的還是遊戲性而非邏輯性’布蘭多忍不住走神想到。
正是如此,他忽然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抓住了思路。
如果遊戲的初衷是提供一個被稱之爲真實的可能性,看起來像是對於玩家的刁難,但事實上卻是摒棄了過去遊戲那‘唯一或者唯幾的路’。
如果沒有所謂的‘攻略’,那麼就自己開闢一個‘攻略’,這就是所謂琥珀之劍的精神。
布蘭多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想到了辦法。如果不能完美的完成任務,那麼棄卒保車也未必不是一種選擇,他的目光轉向一邊,然後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不過他一退出灌木叢首先就看到法伊娜臉色蒼白地看着自己,就好像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和你在一起我起碼要短命十年!”她瞪着他說。
“這樣就短命十年的話,待會恐怕要會直接夭折了也不一定呢。”布蘭多看了她一眼,如此答道。
“什、什麼意思?”
“看到那片廢墟了嗎,待會我們藉助它的掩護悄悄從那背後潛過去,剛纔我仔細看過了,那邊是可能性最大的一條路了,其他的基本是死路一條。”
布蘭多連比帶話地解釋清楚了自己的判斷,不過法伊娜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一下就張開嘴:
“那邊看起來是不錯,可是鄉巴佬你沒注意到最後一段根本沒有任何遮蔽,無論如何也是肯定會被發現的吧!?”她忍不住豎着眉尖反對道:“我說,那個女人可是牧樹人的十二位牧首之一,你別把她當傻子——她在這裡出現,就一定說明她有抓住我們的把握!”
“我當然知道,我也注意到了。”布蘭多搖搖頭答道:“可我知道,她也一定清楚,經過先前的經歷她也一定不會把我們當傻子,既然如此,她反而不會過多地注意那個方向。”
“反其道而行的道理我也明白,”法伊娜皺着眉毛:“可只潛過前半段有什麼用,後半段是一片平坦的廣場,她就是再不注意也會發現我們的。”
布蘭多沒有答話,他當然清楚十全十美的事情沒有那麼多。但至少先想辦法解決一半,剩下的就得靠自己拼命了。
這個時候想一點險都不冒是不可能的,何況他也沒太多時間耽誤,雖然有威廉相助,但外面的德魯伊們能撐到什麼時候還是個問題。
因此他搖了搖頭。
“喂!”法伊娜差點急的真的發出聲音來,她一把抓住旁邊的芙妮雅:“芙妮雅,你快勸勸你的這位大哥哥,這個瘋子想要自殺,我可不願意陪他!”
芙妮雅看着他們兩個,搖了搖頭,意思是她不打算反對——布蘭多的決定就是她的決定。
貴族千金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
“你留下來吧。”布蘭多說道,他也沒理由帶上這位貴族千金,尤其是這看起來有些像是去送死。
可這個時候這位來自花葉領的公主卻猶豫了,不知爲何她感到有些慌亂。照理說她應該同意,可她看着布蘭多與芙妮雅,沒來由地發起脾氣來。
“不行,你必須帶上我!”她豎着眉毛賭氣道。
布蘭多一時有點無法理解這位大小姐的思路,忍不住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你不覺得自己是個拖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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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你早先在維羅妮卡大人那裡忘了留下我,鄉巴佬,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就要負責。你想丟下我一走了之,還算是個貴族嗎?”
我本來就不是貴族,布蘭多差點忍不住喊出來。不過他看着法伊娜認真的樣子,彷彿只要他不答應她就要自己跟上來,忍不住有點頭痛。
他又看了看芙妮雅,最後終於妥協了——反正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不是嗎?何況布蘭多甚至忍不住有點惡意地想,這是自己要跟上來送死,即使出了什麼事情也怨不得他。
因此他嘆了口氣,勉強算是同意了法伊娜的說法。
貴族大小姐瞪着她——這個時候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似乎在長久以來的鬥爭中,她終於佔了第一次上風。
“我們立刻出發嗎?”她問。
布蘭多很想說是我,不是我們,不過此刻也只有點頭。何況說服了這位大小姐之後,他的確也該開始着手行動了。
但事實上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要通過那片廢墟其實完全不費任何力氣——當然雖然後面的廣場依舊是個大問題。
然而現在帶上法伊娜與芙妮雅,問題就複雜了許多。他不敢讓法伊娜與芙妮雅跟着自己,而是往返兩次將兩人抱過去。
這說起來有點滑稽,但事實卻是布蘭多即使抱着一個人,潛行的技巧也比法伊娜自己單獨行動強得多。
他第一次抱着芙妮雅穿過廢墟顯得很順利,他小心翼翼地從植物茂密的一側離開叢林,然後藉助一道斷牆的掩護鑽入半間石屋中——而就像之前他判斷的一樣,這個方向背對着安德莎,這個女人也並沒有在這邊投入過多的注意力,因爲事實上她只要盯着那邊的廣場,就足以確信布蘭多有再大的本事也一樣會被發現。
安置好芙妮雅之後,他又掉頭返回去接法伊娜。他的動作很迅速,穿過灌木時幾乎不發出一丁點聲音,這樣高明的技巧差點把來自克魯茲的貴族大小姐看呆了。
她也算見識廣博,很清楚只有軍隊中最高明的斥候才能做到這樣的細節,而一般的貴族事實上是不會去學這些東西,除了那些身份特殊的人。
比方說王室的密探。
法伊娜以前也和自己父親手下的密探打過交道,不過他們那點水平和此刻的布蘭多比起來,簡直就像是花架子了。
不過這位貴族千金還不知道,實際上布蘭多自己對自己那點潛行技巧壓根看不上,她根本無法想象遊戲之中那些專業的夜鶯、遊俠玩家的潛行技巧有多麼可怕。
潛行技能達到十級以上時甚至可以做到視覺欺騙,也就是說他站在你面前你有可能都無法發現。
而達到十五級以上更是掌握着傳說中的視野躲藏的技巧,在人前當面玩消失,那幾乎已經是魔法才能達到的效果了。
但魔法可以驅散,潛行卻不能。
高級夜鶯吃飯的技巧,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布蘭多一把將法伊娜抄起來的時候這位大小姐終於清醒過來,她嚇得差點叫出來,要不是布蘭多機警地一把捂住她的嘴的話。
布蘭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提醒這位大小姐注意分清場合。法伊娜臉紅了紅,雖然這已經不是布蘭多第一次這樣將她橫抱起來了,不過上一次是在深不見底的懸崖上向下跳,那個時候她嚇壞了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第二次也是爲了躲開聖者多頭龍的攻擊,基本上同樣是嚇呆了。
只有這一次,她意識還算清醒——不過法伊娜更願意不那麼清醒,至少不會那麼羞澀難安,臉好像都要燒起來了一樣。
等到她從一片慌亂之中恢復過來的時候,布蘭多已經將她放在了半截牆壁後面。
到此刻爲止布蘭多經過好幾次往返已經將芙妮雅與法伊娜轉移到了這片廢墟的最後一段,前面就是那道廣場,剩下的就像之前所說過的一樣:
要靠拼命了!
他拍醒這位貴族千金,用口形問道:“你真不留下?待會可能會送命喔?”布蘭多打算最後一次試圖嚇退這位千金大小姐,可這一次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
這個女人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好像咬定了他似的,堅定地盯着他搖了搖頭。那感覺彷彿真的是克魯茲人從不拋棄戰友精神似的,一時讓布蘭多感覺古怪無比。
“算了,”他嘆口氣說道:“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然後他探出頭去,看看要怎麼穿過那個廣場。可這一探,他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事實上不只是他,和他一起的法伊娜差點‘啊’一聲叫出來。
因爲他看到一個身着紅袍的人影竟然正好在廣場另一頭。
“活見鬼,果然早料到了——”布蘭多心中忍不住暗罵了一句,他以爲對方至少會有一點疏忽的地方——那怕甚至這本來都算是不是疏忽的疏忽。
可沒想到安德莎還是滴水不漏,那個同夥守在廣場另一邊,他們根本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布蘭多退回來,忍不住咬了咬牙,一時間竟想不出任何辦法。
可這個時候法伊娜卻一把抓住他的手:“這個距離已經很短了,爲什麼不用斗篷試一下?持續時間應當足夠的!”
斗篷?布蘭多一愣,這纔想起法伊娜說的應該是威廉給的斗篷。
他一時有點鬱悶,心想要能用早用了,而且如果那斗篷真如威廉所說可以瞞過龍王的感知,那麼在安德莎面前瞞天過海簡直是小菜一碟。
然而——沒有那麼多如果。
他忍不住掙開法伊娜的手,有點懷疑這位大小姐是不是因爲太過害怕把腦子嚇傻了,當初她應當明明知道原因的——要不就是威廉那老年癡呆症還帶傳染的?
可沒想到法伊娜又一次抓住他的手,她問道:“喂,你莫非真以爲那東西無法啓動嗎?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布蘭多怔了下:“你是幹什麼的?”
“貴族大小姐?”
“去死,”法伊娜咬牙瞪了他一眼:“鄉巴佬,我是魔劍士,解析咒文是我的老本行!”
“哈?”布蘭多這次真是呆了:“你能行?那東西至少是神話之中存在的奇物,上面的法陣和我們現在可有很大的不同,我沒記錯的話這位大小姐你好像連正式的職階都還沒有吧?”
“那是因爲我是貴族,”花葉領地的公主殿下一副沒好氣的神色:“我不可能去參加愛冒險者公會的職評,再說作爲貴族,我學的東西可比一般人細得多。”
布蘭多一愣,忽然覺得好像還真有這個可能。他於是停下來,第一次有些認真地問道:“真的可以?”
“我也不知道,要試試。”法伊娜也不敢把話說太滿了,不過說到自己本行的事她倒顯得嚴肅了許多,也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擺架子的樣子。
布蘭多點了點頭,將裹在手上的斗篷交給了過去。法伊娜接過斗篷,用手自己在上面摸了摸——這是個純粹的體力活,因爲斗篷就像威廉所說那樣實在大得驚人。
不過大約幾分鐘之後,法伊娜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聲音雖小,卻嚇得布蘭多差點跳起來,他馬上回過頭去看着遺蹟方向——好在安德莎竟然並沒有察覺到。
他立刻回過頭瞪着法伊娜,如果不是確信不可能的話,他差點要懷疑這位大小姐簡直就是個標準的內應了。
而這一次這位貴族大小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失,她第一次第一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向他吐了吐舌頭,但還是有些欣喜地用脣語對布蘭多說道:
“鄉巴佬,這東西的法陣我學過!”
“你學過?”布蘭多一驚之後立刻轉憂爲喜,他做夢也想不到如此巧合的事情。如果法伊娜真學過這東西,那麼找到它的啓動咒語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瑪莎在上,他立刻感到幸運似乎還沒離他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