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站在曬壩的臺階上往竹林左下方張望,雲舒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是一條平整寬闊的青石板大路,路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很是喜氣!
鄭氏站了一會兒沒等到小姨,嘀咕道:“明明就她最近,卻總是到得最晚,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睡懶覺?唉!”
鄭氏嘴裡雖埋怨,看她那表情卻明明是滿滿的寵溺縱容。鄭氏抱着雲舒慢慢的走下臺階,順着竹林小道,走向那條青石板路。路上遇到不少行人,他們都熱情的跟鄭氏打招呼,從稱呼上看,鄭氏的輩份應該是相當高的,至少還沒遇到比她輩份更高的。
走上青石板路幾十米,路旁一個小院子,院中坐着一位跟鄭氏同齡的老人家,她一看到鄭氏,就熱情的迎上來,非要把鄭氏拉進院裡坐坐不可,二人坐下閒聊,鄭氏稱她張嬸。張嬸道:“哎喲,大嫂啊,你家寶貝孫女來了啊?看你寶貝的,就你們家把女娃當寶、男娃當草!”
雲舒對這也有疑問,爲什麼了?
鄭氏道:“沒辦法,我那幾個兒女前面生了四個都是男娃,個個調皮搗蛋,我可是早就盼着孫女了。你看,咱們舒舒這麼乖巧聽話,誰見了不心疼啊?”
張嬸附和幾句,便上前對雲舒上下其手。雲舒很是鬱悶,要自己真是個奶娃,早就大哭大叫了,這老媽子手上老繭摸得她發疼不說,那手髒兮兮,不知是不是剛去掏過竈孔?黑黢黢的,很是嚇人。雲舒一直忍耐着,張嬸卻想逗她笑,可她怎麼也笑不出來!
鄭氏聊了會兒,便坐不住了,她站起來:“大妹子,我還要去看看我家如畫閨女,先走了,你有空就多去我家坐坐,陪陪我這老姐姐啊!”
張嬸勸道:“唉,就老姐姐你愛操心,如畫都嫁人了,你還天天去看她,你還能守她一輩子不成?我說老姐姐啊,兒孫自有兒孫福”
鄭氏不置可否,張嬸知道多說也是討人嫌,便道:“那我就不留你了,老姐姐有空也多來咱們院子走動走動啊!”
鄭氏抱着雲舒轉過一個小土坡,順着大道走個四五百米,上一段臺階後,面前是一大片青石板鋪成的平地,估計有近七八百平米,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型的晾曬場,場地另一邊有一座小房子,在大片平地映襯下顯得有些矮小。
外婆抱着雲舒慢慢走過晾曬場,直到站到那房子門前,才發現這房子一點兒都不小,至少比雲舒家大兩倍。房頂四五米高、蓋着細密勻稱的青瓦,牆壁一米以下全是青條石壘成,上部則是厚厚的黃泥蹋實而成,這幢房子雖無院牆,看其構造也應算是中上水平了吧?
鄭氏一手抱着雲舒,一手拍門,拍了半晌,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鄭氏卻不放棄,更是加重力道拍門,還大喊着:“如畫,開門,如畫!”
又等了半刻鐘,屋裡總算有動靜了,幾分鐘後,裡面響起門閂的聲音,然後門被開了一條縫,一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女子伸出頭來,見是鄭氏,不滿道:“娘啊!大清早的,你拍什麼門啊,煩死了,連個覺都睡不安穩!哎呀!冷死了冷死了!”
那女子一邊說一邊抱緊胳膊往屋裡跑,不關門也不管抱着雲舒站在門口的鄭氏。雲舒嚇了一跳,這…這是小姨?!上次見過小姨,印象雖不深,卻也記得小姨是個很愛打扮的女子,跟現在這幅模樣可是有天壤之別啊!
鄭氏見她這樣,卻絲毫不生氣,似是習以爲常。她抱着雲舒進了大門,將門關緊,開始唸叨:“現在都快巳時末了還大清早!衣衫不整的像什麼樣子?!幸好是我來,要是個大男人來敲門,你也這樣子來開門?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要我這老婆子來提醒。”
“這個時間除了你誰還會來敲門吶!”小姨嘀咕。
鄭氏又要開念,小姨趕緊道:“好了好了,每次一來就念,煩死了,我這就換衣服行了吧,別念了別念了!”
這屋裡進門便是直通堂屋兩米寬的過道,左邊是廚房,右邊是牲畜房,堂屋後面是兩間廂房,小姨夫妻住的顯然是右間廂房。外婆將雲舒放到左間廂房的牀上,用被子圍成一圈讓雲舒坐在裡面,便到堂屋開始收拾。
這堂屋雖大,卻亂得不成樣,小東西這兒一個那兒一個,鞋子東一隻西一隻,沒有配對兒的!幾根凳子倒在地上,連桌子都歪歪斜斜,桌上的碗堆得老高。雲舒看得頭痛,要讓自己去收拾,半天也未必能收拾規整。
鄭氏手腳麻利的收拾打掃,居然半個小時就搞定了。她對着右間喊:“如畫,好了沒有?”
過一會兒,小姨出來了,打扮得光鮮亮麗、花枝招展的,要不是雲舒親眼見到,絕不會相信先前那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女子會是面前這漂亮洋氣的小姨!
雲舒仔細觀察小姨:瓜子臉、丹鳳眼、個子高挑、皮膚白皙、十指纖纖、白嫩細膩,確有幾分姿色,這樣貌實在不像是農家女。再看她的衣着打扮,那布料雖只是普通的棉布,其樣式做工卻是新穎精緻,將她修長的線條映襯得更加玲瓏有致,髮飾雖簡卻恰到好處,這樣的小姨、就算放到滿街美人兒的現代也絕對是個極其出挑的。
鄭氏看看小姨的打扮,道:“如畫,你都嫁人了,別成天只顧着打扮……”
“行了行了,娘,我知道了,大過年的,你就不能讓我清靜清靜?”小姨不滿的嘟着嘴抗議。
鄭氏無奈的嘆口氣,“唉!我都是爲你好!孫武了?怎麼沒見他?”
“他~~~”小姨聲音陡然拔高,“他死了,別提他,娘,咱們走吧!哎呀,肚子好餓啊,有段時間沒見姐姐們了!”小姨誇張的說着就要往門外衝。
鄭氏一把將她拉回來“你們小兩口又怎麼了?你纔出嫁半年不到,別跟孫武置氣,以後你還得指望着他過日子了!”
小姨不屑的撇撇嘴,“切!就他那慫樣兒!娘,一說這個我就生氣,要不是當初你說他好、靠得住,我現在至於這麼窩囊嗎?”
“什麼窩囊不窩囊的,到底怎麼回事?”
“哼!你看他、日上三竿了還死在牀上,打都打不醒,就他那樣兒,我還有什麼指望?地不會種,生意不會做,說是有兩個鋪子,可結婚半年也沒見他拿過幾兩銀子回來,連脂粉錢都不夠!還不如像三姐那樣嫁個老實巴交種地的,還有些盼頭!”
鄭氏拉長臉,“你怎麼說話的?那是你三姐夫。當初是你自己死活不要嫁種地的,現在還來怪你娘,你個死妮子!”鄭氏舉起巴掌作勢就要打下去!
“停、停!娘,好女子動口不動手,你要是把我妝容打花了,我可不敢保證再花兩刻鐘就能補好啊,到時候你還不是要給我送飯來!”小姨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鄭氏對這樣無賴的小姨最是沒辦法,只好放下手,道:“孫武怎麼了?大清早的你就這麼罵他?”
“哼!還能怎樣,他昨天一去他老孃那裡就喝得酩酊大醉,我勸他幾句,他娘和妹妹不勸他,反而來數落我,氣死我了!”
原來小姨的丈夫孫武家本在縣城,他爹早早就去世了,留給他一座小院子、兩個鋪面。她娘在他爹去世一年後就改了嫁,生下一同父異母的妹妹。孫武是由他奶奶帶大的,奶奶畢竟年紀大了,管束不了他,上學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學無所成;幸好還有兩間鋪面,讓他折騰了幾年,生意將就還算過得去。
小姨會嫁給她源於外公與孫武爹曾同爲縣令大人做過事,有幾分交情,當時孫武爹開玩笑道:咱們定個娃娃親吧,外公隨口應諾,卻並沒當回事兒。沒想到等外公去世後,孫武奶奶卻突然託人上門提親,說是外公定下的。
那時外婆鄭氏正爲小姨的婚事發愁,小姨從十歲起就不斷有人上門提親,可小姨不是嫌人家窮、就嫌醜、或者嫌兄弟太多、或者嫌婆婆不好相處等等等等。幾年下來挑了無數卻依然沒有合意的,眼看小姨就快十五了,鄭氏突然聽說這事兒,便打算先看看人再說。
等孫武打扮周正了上門來,鄭氏見孫武長相周正、一表人才、很會說話、家在縣城、略有薄產、又無兄弟姐妹、連婆婆都不用伺候,唯有一年近七十的老奶奶。這樣的條件十里八鄉難得找到,心下便有些願意。
孫武上門時,小姨自然是偷偷看過的,鄭氏問她意見時,她只是低頭不語,並未像以前那樣挑東挑西,鄭氏便認爲她是願意的,就這樣定下了這門親事。
對方下定時,因孫武家基本沒人了,鄭氏又不放心小姨,雙方便商定鄭氏將晾曬場邊的房子給小姨做陪嫁,小姨夫妻每年至少要有小半年住在這裡。
那陪嫁的房子就是雲舒現在所在的房子,雲舒一陣羨慕,原以爲外婆對李氏很不錯,可跟小姨比起來,別的不說,就說這陪嫁的房子,唉!真是沒法比啊!
鄭氏煮了些醒酒湯給孫武喂下,到午時中才讓他完全清醒,直到李氏過來叫衆人回去吃飯,幾人才磨磨蹭蹭嘰嘰喳喳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