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張老夫人拍桌怒喝。
二公子低頭跪着一言不發,張老夫人氣得直敲桌子:“老二啊老二,枉我以前一直覺得你精明孝順又沒野心,原來你不是沒野心,你的心思都用在了外面那些野女人身上!老二,你今天不把這事兒跟我說清楚,我…我就…替你爹孃用家法!”
二公子依然低頭不語,三公子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道:“奶奶、奶奶,您別生氣,事情沒那麼嚴重,大哥誤會了!”
“哼,我誤會?那李寡婦都要進門兒了,我哪裡誤會了?奶奶,事情因果,二弟三弟不願說,您不如問問這幾個人,他們不就是那李寡婦的家人,找上門兒來要銀子的?”
衆人視線轉到雲舒幾人身上,張老夫人把他們一一打量一遍,興許是看在陳軍的面上,說話還稍微有點兒客套,她對領頭的舅舅道:“這位是……?”
舅舅站起來拱手:“老夫人,晚輩是如畫的大哥李富貴!”
張老夫人臉色不太好看,她沉吟片刻,淡淡道:“那李如畫果真成過親?”
舅舅有些尷尬,不知如何回答,他回頭看看大姨和老爹,大姨蹭一下站起來:“老婆子,我小妹有沒有成過親跟你張家有何關係?就算她成過親又怎樣?有孩子又怎樣?
我小妹又沒求你們什麼,是你自個兒孫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成日圍着我小妹打轉,大白天的就想對我小妹圖謀不軌。我小妹不從。你這孫子就把她打得頭破血流!如今見官府追查,就想用銀子封口,還假惺惺的說什麼想娶我小妹過門兒!
哼,原本我還以爲你們張家真有幾分誠意。結果下午送來聘禮,晚上又找強盜來搶聘禮!原來張家家大業大都是靠這種手段得來的,那種銀子就算幾萬兩幾十萬兩我們也不稀罕!”
大姨一長串噼裡啪啦毫不留情的斥責聲讓大廳安靜了許久。張老夫人身旁的中年婦人站出來怒喝:“哪來的山野村婦,這是我張家客廳,由不得你撒野,來人,給我拿下!”
客廳門口立刻衝進來幾個彪悍的婆子,就要對大姨動手。大姨一轉身躲到椅子後,操起茶杯做武器。嘴上依然不得閒:“怎麼,你們張家做了缺德事不敢承認,現在還想殺人滅口?陳捕頭、官差兄弟們,這可是你們親眼看見的,你們要爲我和小妹做主啊!”
“你…你欺人太甚。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拿下!”中年婦人氣急的大吼,張老夫人咳嗽兩聲:“小九,退下!”
婦人回頭看看張老夫人,“娘,這潑婦明明是來挑事兒的,咱們怎能由着她胡鬧?”
“退下!”張老夫人聲音不高不低的重複一句,婦人張張嘴,最後還是賭氣的一跺腳退了回去。
大姨得意了,又想說難聽話。雲舒拉拉老爹,想讓老爹出聲制止,張老夫人道:“這位大侄女,我老婆子雖然與你無親無故,也算多活了幾十年,我們張家的家業從何而來世人自有公斷。今天你們找上門來,不外乎是想要個說話,咱們有事說事,不要牽連其他,陳捕頭,你看老婆子說的可否在理兒?”
陳軍站起來拱手道:“是,還是老夫人通情達理!”,然後他回頭看大姨,大姨冷哼一聲撇開頭去,陳軍微微嘆息,轉向老爹和雲舒。
雲舒覺得這場合自己本不該說話,不過大姨這樣鬧着現在是出了氣兒,卻完全解決不了問題,萬一惹急了張家,真把自己全家怨恨上了,那就得不償失了!於是她站起來走到大姨身後,低聲跟她耳語幾句,大姨環顧一週,臉色變了變,終究還是坐了回去。
雲舒回到自己位置上,堂上靜默了片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張大公子道:“奶奶,事情已經清楚了,您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孫兒一定處理好!”
張老婦人揉揉眉心,擺擺手道:“無妨,老婆子還撐得住!”
她沉吟片刻,對陳軍道:“陳捕頭,這事兒是我們張家理虧,不知李家損失如何?是否有人受傷?不管怎樣,只要我們張家能做的,決不推辭!”
大姨聞言看看舅舅,又回頭看看老爹,想了想道:“既然老夫人如此通情達理,我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那孫子傷了我小妹,她現在還全身纏着紗布起不了牀,這個老夫人可以隨時派人去看,做不得假。
所以首要的,你們張家必須道歉請罪,而且必須是二公子親自跪在我小妹家門前的大街上磕頭請罪,直到我小妹滿意爲止!”
“那怎麼行?你讓我二哥堂堂一個男子漢去給個寡婦磕頭請罪,還要跪在大街上,那不是讓世人戳我張家脊樑骨?不行,這條肯定不能應!”三公子第一個反對,張家人除了大公子,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當然討論結果都是反對的。
大姨卻很堅持:“哼!打女人的時候不覺得丟人,下跪請罪就丟人了?早知如此,當初幹嘛去了?這條沒得談,必須做!”
“你這潑婦,我二弟並非有意傷人,他一心一意娶你家那寡婦,一時衝動纔會犯錯,如今你們聘禮都接了,就算應下了親事,世上哪有做娘子的要自個兒相公跪在大街上丟人現眼的?這種事就算到了官府也是我們佔理兒!”
“你個腌臢懦夫,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子漢?我小妹一直躺在牀上,何時接過你們聘禮?你還好意思說?送了聘禮晚上又找人裝強盜來搶東西,你齷齪,你們張家全都齷齪,陳捕頭,他們自個兒都承認了,還不快拿人上公堂?”
雙方在客廳上你來我往。儘管雲舒家這邊基本只有大姨一個人在吵吵,卻絲毫不落下風,對面那幾個男人女人氣得青筋直冒,拳頭捏出水來卻不敢有絲毫動作。
雲舒在一旁觀察。發現除了陳軍和幾個衙役置身事外,還有那上方的張老太太。這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半閉着眼靜靜的坐着,如老僧入定般。對下面的吵吵聲充耳不聞,完全不像先前剛聽聞事情時那般滿臉氣憤的直拍桌子。看來事情要真正解決還得看這位老人家的態度。
雲舒一邊盤算着一邊聽雙方的吵鬧,其焦點不外乎是大姨要求二公子親自上門請罪,還小姨一個清白,還得賠償醫藥費、修理費等各種費用;張家的意思是賠錢可以,要二公子親自去下跪請罪絕無可能,與其如此。他們寧願上公堂,縣太爺怎麼判就怎麼辦?
相對比較下來,大姨的要求當然合情合理,如果二公子真能做到如此地步,雲舒倒是覺得或許小姨跟着這人過後半輩子也不一定是壞事。
但實際上看張家人的態度。不管二公子願意不願意,對他們來說顏面大於一切,寧願花錢或者讓二公子坐大牢也不能讓整個張家跟着丟臉!
如果事情真鬧到公堂上的話,先前陳軍提過,把那被抓的黑衣人送回張家來本是縣太爺的意思。那麼結果很明顯,縣太爺多半會偏向張家那邊,即便判刑也會輕判,能拿多少賠償銀子就要看張家給縣太爺私下送多少銀子了,到時候小姨的名聲肯定更壞!
現在唯有一點讓雲舒覺得還算滿意。那就是張家承認了派人去搶奪聘禮的是大公子,而且他們也完全沒有迎娶小姨過門兒的意思,只要能用銀錢解決,一切都好說。
小姨這事兒吧,不管結果如何,小姨在雲霧縣的名聲都好不到哪兒去。兩個孩子必定受影響,與其用她的後半生去張家賭一把,還不如跟張家多要些銀子,給小姨重新找個清靜之地從頭開始,只要有了本錢,幹什麼不好?不一定非要綁在雲霧縣這個小城裡。
想明白的雲舒靜下心來等他們吵,直到兩刻鐘後,雙方爭執不下又不甘心,各自坐下一邊呼哧呼哧喘氣兒一邊互相放眼刀子。
半晌後,上方的張老太太緩緩睜眼,淡淡道:“都吵完了?”
大公子道:“奶奶,這潑婦忒不講理,她……”
大姨猛灌一杯茶,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纔是潑婦,你娘是潑婦,你全家都是潑婦!”
“哼,粗俗……”
眼看雙方又要吵鬧起來,陳軍站起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這樣吵多久都沒結果,不如大家坐下,大公子請坐,大姐請坐,大家都坐下,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等雙方都坐下,雲舒跟老爹耳語幾句,老爹低聲道:“大哥、大姐,陳兄弟說得有理,咱們不如讓陳兄弟當個中間人,好好商量商量,找個適中的辦法來!”
大姨雖不太樂意,不過還是勉強點點頭,張家那邊都聽張老夫人的,張老夫人也對陳軍道:“那就麻煩陳捕頭了!”
陳軍想了想,站起來道:“要不這樣,你們雙方先各自商量商量,把自己的要求條件都寫下來交給我,我來折中一下,列個協議出來,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直到雙方都滿意爲止,大家看這辦法可行否?”
這辦法比較公正,雙方自然沒有意見,張家還特地在客廳旁給雲舒一行人準備了個小偏廳,讓他們暫時歇腳並討論。
大家檢查好門窗,湊到一起小聲嘀咕,大姨道:“雲舒,你來寫,把我方纔那幾個條件都寫上:第一,張二公子必須親自到你小姨家門口大街上跪下請罪,直到你小姨消了氣兒爲止;第二,張家必須賠償你小姨一萬兩銀子;第三,張家必須公開張貼道歉信,承認是張二公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此事與你小姨完全無關;第四……”
“大妹啊,這…這會不會……”舅舅猶豫的勸道。
“會不會怎樣?他張家把小妹害成這樣,不讓他出點兒血狠痛一把怎麼行?”
“萬一…萬一惹惱了張家,咱們……”
“大哥,你怕什麼怕?陳捕頭和官差都在,張家人自己都承認犯了事兒,他們還能抵賴不成?雲舒,快寫,就這麼寫,一條不能落!”
雲舒想了想,勸道:“大姨,你這樣雖是爲小姨好,可…物極必反,舅舅說的也不無道理,小姨的名聲固然重要,但若張家狠了心要死磕到底,不管明的暗的,咱們都不是他們對手,不如……”
“怎麼?雲舒,你也怕了?枉你小姨那麼疼你,處處維護你,爲你說話,方纔不是你堅持要來退聘禮的?”
“大姨,張家人除了那二公子,根本沒人願意小姨進門兒,退聘禮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覺得咱們不要一味糾結在要不要二公子公開下跪請罪上面,即便張二公子下跪請罪了又如何,周圍那些人該怎麼說還怎麼說,小姨和小濤小妹未必就能清靜多少!”
舅舅也道:“是啊是啊,嘴在人家身上,咱們又管不住!”
大姨非常生氣,一拍桌子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大姨您別急,天下這麼大,小姨並非一定要待在這小縣城裡,只要小姨有了銀子,足夠他們娘仨平安富足的過完後半輩子,換個地方又何妨?”
雲舒好一番勸說,再加上舅舅和老爹的支持,總算說服了大姨。最後在陳軍的協調下,雙方達成協議:
第一:張家賠償小姨家一切損失,摺合銀錢三千兩;
第二:張二公子親自到小姨面前請罪,之後雙方互不想幹,並不得再提及此事。
第三:小姨退還張家聘禮,這門親事告吹,張二公子此後決不能再糾纏小姨。
另外,雲舒還加了一條:未來十年內,張家人不得對任何跟小姨相關的人或產業下手,即便是正常的兼併購買也不行。當提到這個條件時,雲舒特地留意了一下,發現張大公子臉色有些不對,她心下了然,不動聲色,盤算着待會兒去奇味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