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胡王都皇宮,御書房。
已經繼位三年的西胡新皇榮安正在查看密報。
剛剛年過四旬的他身形高大,五官甚爲剛毅,目光炯炯有神。
看過字條上的內容,他放下手中小紙條,脣邊露出一抹嘲諷笑意。
望着錦幔的方向,他擡首擡聲,“傳路統領。”
錦幔後的宮人恭敬地應了一聲,領命出去。
不多時,腳步聲傳來。
一個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走了進來,到了書案前,單腿跪倒,語聲乾淨利落,“參見陛下。”
榮安含笑隨意的擡了擡手,“不在殿前,不必拘謹。起來吧,夜白。”
語氣甚爲輕鬆熟稔。
“謝陛下。”那男子起身擡首,只見白皙的面容神情沉穩,狹長的單瞼斜上,眸光卻是淡然乾淨。絲毫不爲榮安語氣中的那份榮寵而自傲。
這個男子正是以前大漢皇宮中的太子近侍路十三,也是如今西胡新皇的禁宮侍衛統領路夜白。
榮安心裡暗暗地點了點頭,面帶笑意的擡手一指方纔放下的那張紙條,“剛收到的消息,你看看。”
路夜白上前兩步拿起字條看了起來。
榮安朝椅背上一靠,脣邊又帶出那抹譏諷的笑意,“這個魯王倒是狡猾。說什麼他如今爲建熙所掣肘,讓我們體諒一二——你看看,傳過來的盡是些無用的消息。”
路夜白沒有聽見榮安的聲音,他有些呆愣地看着字條上魯王寫的第三條消息——“北將軍府秋池上月二十二日已同納蘭侯府六小姐完婚。”
是魯王寫錯了嗎?
她不是該離開大京纔對——怎會嫁給了秋池?
若是她真的嫁給秋池,那日後……
“夜白,你怎麼看?”榮安的聲音響起。
他一怔,將目光從字條上艱難地移開,按捺住心中翻騰的情緒,“陛下想如何?”
榮安淡然一笑,長身而起,負手走了幾步,“這魯王老奸巨猾,如今我們雖拿着他的把柄,只怕他未必甘心爲我們所用,不過是敷衍應對罷了。我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還得給他加把火纔是。你同他有過接觸,你看有沒有什麼法子?”
路夜白搖搖首,“此人老謀深算且爲人心狠手辣,如今形勢且不明,他當是不會那般順當的從了我們。陛下且等等。屬下在大漢時,大漢太子已有整頓吏治之心。其中收集的罪證便有魯王姻親襄王府,襄王府同魯王府同氣連枝,若要清算襄王府,魯王府定然也會受其牽連。到那時,他自然會心驚,不必陛下使力,他也會擇木而棲的。”
榮安凝神聽着,不時頷首,“那你可知大漢太子何時會動手?可與咱們的計劃相合?”
路夜白微微思索,“他並未明言過,但依屬下看應是快了,大約大婚授符之後便會動手,最多不過半年內。”
榮安聞言正合心意,隨即大笑,“好!”
路夜白脣邊一絲淡笑,卻未達眼底,將字條放回案上,退後一步垂手直立,並無多言。
只聽榮安笑道,“司馬陵那黃口小兒竟然想整頓吏治,簡直是不自量力!如今的大漢不過是垂死臭魚一條——若是他不動手興許還能苟延殘喘幾天,只要他動手……”
話聲頓住,只餘冷笑連連。
路夜白垂眸不語,靜靜而立。
平靜的面容下卻是五味繁雜,似酸似痛。
自歸來後,雖竭力忘卻,可每到深夜人靜,那夕陽下的舞姿,那溪邊的笑靨便紛至沓來。
還有百花樓那夜,肌膚相貼的那抹滑膩溫暖,沁入鼻翼的女兒幽香,燭火搖曳中的柔媚嬌羞……
全是他想忘卻最後卻不捨忘卻的記憶。
此生已無可戀,他最後還是將這所有的一切深深地藏入了心底最深那處。
別無所求,惟願她安好。
可是爲何會這樣?難道是什麼事?
以她的心性斷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她籌謀了那般久,怎會突然嫁人……
榮安笑了數聲,擡眼看了路夜白一眼,見他還是如同往日那般沉靜淡漠,心裡微微生出一絲歉意。
雖然除了自己並無他人知曉他的經歷,自他回來後,自己也升了他做禁衛統領。
當初雖是他自願,但也不乏自己推波助瀾。此子性格雖極爲堅韌,可作爲一個男人……
莫非?
望着路夜白,他眸光微閃,面上笑容卻帶了幾分關懷,“夜白,你歸來數月,可有不習慣之處?”
路夜白一擡首,見皇帝如此神色,心裡便是瞭然。
西胡新皇雄才大略,見識不凡,唯疑心甚重。
這般神情應是對自己生出了何種猜想。
他趕緊凝神,恭聲道,“屬下蒙陛下隆恩,此番歸來處處照拂,何來不慣?有勞陛下關心,屬下一切甚好。只是此番未能取得龍符,屬下愧對陛下。”
聽他語中真摯,榮安頷首而笑,踱步他身前,拍拍他的肩頭,“夜白無須煩擾,龍符雖未取得,但你此番帶回的這些大漢官員的罪證卻比那龍符更有用處。朕甚喜。朕答應你,他日揮兵南下,定將那黔州一干貪官交於你,要殺要剮皆隨你所願。”
路夜白微微頓首,“多謝陛下。”
榮安滿意一笑,轉身走到案前,忽地轉首,“這幾日睿王在做什麼?”
路夜白一愣,隨即明瞭,恭聲道,“睿王這幾日都在府中撫琴寫字,聽說前日請了一個大漢的戲班在府中唱戲。太子殿下也去了。後來,戲班那旦角被睿王買了下來納入了府中。”
榮安“哦”了一聲,面上似笑非笑,“那左柱國府呢?可有動靜?”
別人聽不明白,路夜白卻是知曉皇帝問的乃是左柱國的掌上明珠溫娜兒。
西胡不同於大漢。
西胡最早乃是三支部落聯合而成,三個部落首領結義爲兄弟。榮氏一隻雖被推舉爲王,但兵力卻是三分。
而後建國,榮氏一支登位稱帝,分封另外兩支爲左右柱國。當時西胡新皇曾對真主起誓,只要兩位兄弟不背叛榮氏皇族——左右柱國一職便世襲罔替,且允許其各自統領本部兵力。
所以,雖然榮安貴爲皇帝,也只掌了西胡五分之二的兵力。
而其餘的五分之三皆在左右兩大柱國旗下。
右柱國剛察爲人豪爽,好酒好武,不拘小節。
而左柱國性格沉鬱,不喜多言,平素也並無他好。
唯有對其獨女溫娜爾珍愛異常,視若珍寶。
溫娜爾時年十七,貌美如花且能歌善舞,有王都第一美人之稱。
三年前溫娜爾對睿王一見傾心,而後也曾來往了一年多。
一年半前,因爲溫娜爾揮鞭毀了睿王府上一個伺妾的容貌,睿王大怒,兩人從此斷了往來。
雖是斷了往來,可在那之後,左柱國溫多爾也拒了不少上門提親之人。
看着榮安的神情,路夜白心裡明白——陛下從來沒有放下心過。
自當年先皇病危,太后流露出另立太子的心意時,陛下就再也沒放心過了。
可是睿王……
想起那個妖孽般的睿王,他心裡也有些說不準。
擡首看着皇帝,“屬下並未聽聞左柱國府有何動靜。”
榮安笑了笑,走到案前坐下,想了片刻,擡眉輕聲一笑,“前些日子,右柱國不是獻了個大漢舞娘上來麼?朕還未動過——你即刻給我送到睿王府去。”
路夜白微微一怔,片刻後遂應,“是。”
走出御書房,才發現今冬的第一場雪已經來了。
雪花片片而落,在空中憑風而舞,落在眉間,片刻間便化作冰雨。
隔着重重宮樓,路夜白走出數步頓住,擡首南望天際。
眉宇間卻是沉靜一片,不辨悲喜。
廊下宮人看着這個性子靜默的陛下新寵,眸中不免生出好奇。
這都下雪了,他怎站在那露天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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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不同心情很是激動。
差事辦得極順利。
將軍給了三萬銀兩購置了足夠數目的炭量後,還剩了將近一半。
便是往年炭未漲價時,也從未有過這樣好事。
如今諸事已畢,只等炭窯出炭,他心中大石落地,想起了藍彩,心中充滿感激。
在街上晃悠了一圈,最後買了半匹藍鍛抱了回來。
傍晚時分,藍彩送晚膳過來,他便把那緞子奉上,“此番多謝藍彩姑娘救急——”
藍彩微微愣神,又見他一個大男人捧着一匹布,姿勢既不自然又不自在,不免有些好笑。
包不同見藍彩一雙清目看來,頓時吶吶,“這個,這個——多虧藍彩姑娘出的主意,才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
“主意並非是我出的。”藍彩淡淡一笑,平靜地看着他,“包副將不必言謝。”
包不同一怔,“不是姑娘出的?那是何人?請藍彩姑娘告知在下,也好讓在下感謝一二。”
藍彩道,“乃是聽小姐的陪嫁嬤嬤說的,她已告假歸家。奴婢會轉告謝意的。”
包不同“哦”了一聲,見藍彩轉身,趕緊上前一步,將布匹遞了過去,“這個還請藍彩姑娘收下——不論誰出的主意,也要多些藍彩姑娘有心纔是。”
藍彩淡笑搖首,“不必了,包副將帶回給家眷自用便是。”
言畢,提步而出。
“藍——”包不同張口喊了一字,藍彩卻未回首,只得無奈頓口。
低頭看着手中布匹,撓了撓頭,“我還沒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