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十日過去,便到了上元節。
病了多日的太后身體也漸好了,只是精神頭卻不及原來,多少有些憊懶。
每年十五的元宵節都是皇家一干親眷相聚表述親情的時候。
今年也不例外。
皇后本着熱鬧一番,也順便讓太后開解一番的心思,便將同皇室有關的一干親眷都請進了宮。
同皇室關係密不可分的四大侯府自然在下帖的範圍內,就連鄭國公府這樣實際同皇家已經斷了淵源的皇親也接到了皇后的帖子。
元宵晚宴,男賓們在前殿同皇帝太子同飲,一干女眷則陪了太后皇后在後殿說笑熱鬧。
各家只要沒有出嫁的小姐都被長輩帶了出來。
替皇后發帖子的宮人說了,皇后讓各家小輩都來,人多也好熱鬧些。
聞絃歌而知雅意。這些皇親貴族誰不是伶俐人,自然知道皇后此番大宴賓客的用意是爲討太后歡心。
到了酒筵之上,也都卯足了勁兒地說些趣事兒笑話兒,把太后不時逗得大笑開懷。
尤其是上官慧同歐陽倩二人素來便最會討喜,一個是皇后侄女,一個是太后最疼愛的本家侄孫女。
兩人一唱一和的逗趣兒,席間不時笑聲連連,惹得太后擡手指着兩人笑罵,“你們這兩個丫頭,今日倒是來唱雙簧的!”
歐陽倩一臉正經的頷首道,“但能讓太后高興——便真是投胎做了個唱雙簧的又算得什麼?人家說笑一笑十年少,我若是個唱雙簧的,能讓太后延年益壽——我這歐陽三小姐便不做了!就去唱那雙簧去!”
衆人皆大笑。
太后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着歐陽倩對衆人道,“你們瞧瞧這丫頭的一張嘴——可見過?”頓了頓,又道,“可哀家偏就喜歡這丫頭,自小便是個喜樂罐子。縱有天大的事兒,這丫頭都能給分說了去!”
皇后也笑,“雖是笑話,也可見倩丫頭沒讓母后白疼一場!”
衆人紛紛附和。
相比上官慧同歐陽倩的機靈活波,納蘭侯府同公孫侯府則顯得低調許多。
也由不得不低調。
公孫侯府在這次的女兒節中鎩羽而歸,多多少少有些丟面子。府中小姐自然是低調。
而納蘭侯府卻又沒上官慧同歐陽倩這樣的人才,便是有心想說幾句,但那兩位小姐明顯有默契,一唱一和的,想插嘴也未必能插上。
明汐雖然貴爲準太子妃,但同太后皇后之間畢竟不如其他兩人更親近熟稔,而且她平素擅長的那套撒嬌手段此時也不適宜。
因此,也就保持着得體矜持的笑意端坐座上,甚少言語。
再則,她心中也有心事。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鬧。
明汐望了前殿一眼,又轉首同紫茹對視一眼。見紫茹微不可見的頷首之後,她便知曉口信應已帶到。
估摸着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更衣。
紫茹跟着明汐出了大殿,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小姐需得快些,莫讓人發現了。”
明汐瞥了她一眼,“多嘴!我還需你說!你同侍書說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紫茹搖首,“奴婢很小心,不曾有人看見。”
明汐頷首,腳步不停的朝右側花徑行去。
沿着這條小路經過一個荷塘,便是一個僻靜的小花園。
明汐便約了鄭書遠在那裡相見。
自那夜倚翠亭捉姦事發之後,鄭書遠便再也未來過納蘭府。
明汐也曾讓丫鬟帶了信給鄭書遠,約他出來相見,卻都未有片言隻語的回覆。
明汐心知鄭書遠定是生了自己的氣。
可是如今大事已定,其他的事倒是無妨。只是當時自己寫給他的那張約見相會的信箋卻是不能不收回。
筆跡是自己的,落款也是自己的——她實在是不能放心。
不過對於鄭書遠,她心中還是有把握的。
沒有見到自己也就罷了,只要見到了自己,他又豈有不應之理?
這般一想,脣角笑意便現了出來,腳步也輕快了些許。
紫茹緊跟其後。
漆黑的夜色中,宮燈黯黯,主僕二人輕手輕腳前行。
兩人都未發現,身後不遠處還跟了個絳紫色的女子身影。
到了花園門口,已見裡面一抹藍色欣長單薄身影,正是鄭國公世子鄭書遠。
明汐不欲讓紫茹見到自己同鄭書遠談話,便停住腳步遣她先回那條小徑等候。
帶紫茹離開後,明汐才換了一副歡喜的表情朝鄭書遠行去。
到了跟前,卻又化作泫然欲泣的低聲,“書遠哥哥——”
鄭書遠本是面色淡然,此刻見她這幅模樣,心裡嘆了口氣,退了一步,語氣卻還強作平淡有禮,“如今身份有別,明汐表妹莫要再做此稱呼。不知明汐表妹有何急事?我們這般相見實是與禮不合。”
他本不欲前來,可是想到明汐竟然這般着急,又擔心猜測她是否遇上了難事。
終究還是忍不住來了。
明汐神情哀怨,望了鄭書遠一眼,復又垂首,“書遠哥哥你可是生我的氣了?”
鄭書遠默然半晌,“你若是隻牽連了我也就罷了,可你又借我的名頭約了表妹出來——你可知你這般行徑稍有不慎便會將明柔逼入絕路?”
明汐咬了咬脣,擡首偷偷看了鄭書遠一眼,低聲道,“我也是不故意的——我年輕不知事,哪裡會想到此事會這般嚴重。只是聽了身邊人的嚼舌,一時腦熱,才——書遠哥哥,我已經後悔了!你莫要怪我,好麼?”
鄭書遠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後,“你就那樣想做太子妃麼?”
明汐垂了頭,“書遠哥哥,我也沒有法子。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喜歡同書遠哥哥一起。可是我娘她要我做這個太子妃——我娘同你姑姑的事你也知曉。我沒有辦法,書遠哥哥,我娘平素都疼我,那是因爲她都覺得我定能做成這太子妃。我不能讓我娘失望,我也怕我娘會生氣。書遠哥哥,你體諒我,好麼?”
軟軟糯糯的一番話,又帶了些幽怨傾述。
鄭書遠慢慢心軟了。
沉默了片刻,他輕聲道,“好了,我不怪你。你日後好好過日子吧,莫要再聽信那些個讒言,遇事多想想,莫要衝動。”
他一心以爲明汐約見他是爲了同他道歉求得諒解。雖然心中還有不捨和心痛,但畢竟如今身份懸殊,說了這句後,又放緩了語氣,“趕快回去吧。天冷,此處也不宜久留。”
言畢便欲轉身,卻聽明汐急道,“書遠哥哥,那日我寫給你的信箋可還在?”
頓時一僵,緩緩轉身,“你幾次尋我便是爲了問那信箋?”
明汐一噎,有些囁囁卻又強笑,“不是,我不過是隨意問問。若是還在,書遠哥哥便還了我吧。”
鄭書遠面上一片沉色,語聲卻冷冽,“原來如此——”
有些失望和自嘲的一笑,不再看明汐,轉身便走。
“書遠哥——”明汐擡聲又不敢大聲,喚了半句便停下。
鄭書遠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另外的一個園門處。
明汐收起哀怨的神情,面色頓時深沉,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圓門的方向,轉身朝來時路行去。
方纔踏出一步,只聽自己來的那個園門處似有斷枝聲,“什麼人?”
沒有回答,只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她頓時心驚!
紫茹定然不會偷聽,那這個偷聽的人是誰?
來不及細想,她提起裙角飛奔追去,跑出園門,只見前方一個絳紫色的身影跑得飛快。
卻是有幾分眼熟。
稍一細想,她便認出了這個身影正是歐陽倩!
原來歐陽倩在酒筵之上正巧看見她同紫茹的那一番眼色來回,見她起身,心裡便起了疑。悄悄跟來,沒想到卻聽聞了這麼一件大事!
納蘭明汐不僅設計鄭國公世子同明柔私會,而且言下同鄭國公世子似乎還有私情!
便是歐陽倩聰慧機靈,也一時心驚,稍不留神便露了痕跡。
見明汐追來,她也沒想好此事如何應對,只是本能的想盡快離開。
只是心慌意亂之下,腳下便失了分寸,剛剛跑到蓮池邊,便絆住一塊凸出的石塊,摔倒在地。
明汐追上,見歐陽倩摔倒在地,心裡稍稍一定。
吸了一口氣,明汐含笑扶起她,眸光緊盯着歐陽倩雙目,“歐陽姐姐,可摔着了?”
歐陽倩強笑起身,卻又悄悄脫了她的手,“沒事,多謝納蘭妹妹。”
明汐看了一眼她的動作,心下急轉,口中卻道,“歐陽姐姐怎跑這麼快?可是聽着了什麼害怕的聲響?”
歐陽倩面色有些不自然,心下還震驚未定,一時猶豫不決。最後想着,還是將此事告訴母親,讓母親來做決定的好。
打定主意之後,便稍稍放鬆了些,“我今日用多了飲食,便出來走走。後來見到處都是黑漆漆花木,又想起那些精靈志怪的事兒,心裡便嚇了。”
明汐“哦”了一聲,緊盯着歐陽倩的眼睛,歐陽倩到底心虛,只看了一眼,便將目光移開,“納蘭妹妹,我們還是趕緊回吧。這裡沒人,真是嚇人的緊。”